三间华丽气派的毡帐离群索居,单独建在一片居住区的中心空地上,帐房后面还有处不大的马场,当中堆放着草料和蓄水车,前后皆有栏杆围绕。
皮绳扎顶的带木门毡房看起来相当结实,虽然没挂节日装饰,但轮廓高大颜色绚丽,绝非普通人家。
走近前看,周围不见人影,中间最大那间屋子的木门也未完全关闭。秦毅抬脚准备迈入敞开的栅栏门,却被铁察伸臂拦下,另两名武师当先奔过去敲门。
没有任何回应。二人对望一眼,手按腰刀之上便推门进帐,而很快又飞速奔出,跑回栅栏外面向秦毅报说屋中情形。
五名侍卫靠栏警戒,秦毅带着铁察和方才那两人再度入帐,门外光线涌进,能看清屋中地毯上横着三具尸体,卧榻上还有一男一女。
这些人都是刚刚被杀的,尸身摸去尚有余热,鲜血未干。地下的三人皆仆役装扮,旁边血泊里丢着一柄无鞘的长剑,榻上男女似为户主——肯定是,因为那男人并不面生。
沙滩城治安军主将,死于灭门惨案。
秦毅查看完各人伤口,刚要去捡长剑,门外传来响动,阿曼来了。
“哥,你怎么……”
阿曼才喊一声就顿住,等看清帐内惨状,她惊讶地指着尸体,“这,这些人……哥?”
“不是你约我来的么?”秦毅直起身问。
“什么什么?”阿曼睁大眼,“明明是你让我来的嘛。”
“嗯?我让你来?”
“对啊,我和你走丢了,绕一圈也没找见,我就去了梅录啜的店铺,想让他帮着我找。”
“然后呢?”
“你让我喘口气。”阿曼嗔怪一声,接道:“然后什么然后,我去了,梅录啜也不在,我就在周围转悠着等他回去,是他告诉我来这儿找你的。”
“什么?”秦毅奇怪道:“是梅录啜让你来的?”
“对啊,不信你去问他。”
秦毅摸出商人给他的书信,递向阿曼并讲说了经过,“这不是你写的?”
“当然不是。”阿曼看一眼就收起来,说:“字写得还挺秀气,这件事你交给我去查,我倒要看看谁敢冒我的名。”
秦毅转身盯着地下的长剑,便在这时,毡房外面战马嘶鸣,有人厉声叫道:“你们是想造反?”
铁察忙去门边探看,“少主,是边防军,有三十多人。”
秦毅走出门外,眼见前方不远处一队马军张弓拔刀,正与栅栏边上的五名侍卫对峙着。这些人身披边防军铠甲,为首的军汉认得秦毅,看他出来赶紧躬身行礼拜见。
“你们不是治安军士?”秦毅问。
军汉摇头,“卑职是边防右营的。”他边说边抬起眼打量秦毅,“午前军中接到密报,称谦少主纵容手下剑士残杀了治安军主将全家,不知……”
“不是谣传。”秦毅打断他说:“他们就在里边,全都被杀了,但我也是刚来不久,并非我手下人所为。”
“能否让卑职进去看看?”
秦毅摆手,五名武师侍卫弯刀归鞘,军汉带着两名军士上前,再对秦毅行礼过后走进帐内。
不多时三人出来,军汉手中提着染血的长剑,两眼直盯秦毅背上的剑套说道:“谦少主,事情太大,能否请你带上从人暂同卑职回营?”
“大胆!”铁察一步跨到秦毅身前挡住军汉,“你算什么东西?”他说,“竟敢带走少主?”
军汉往后一跃,随即举起右臂,下面的军士齐又张弓对准毡帐,“谦少主,请不要让卑职为难。”
五名侍卫再次拔出刀,转头看向秦毅,阿曼吓得紧紧抱住他胳膊。
秦毅皱眉,逍遥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说阿曼笑起来好看。他叹一口气,对那军汉说:“我跟你走。”
军汉抱下拳,三人回到队伍等着秦毅过来,而秦毅他们来时并未乘马,军汉便指示几人到帐后的马场去牵。
就在这耽搁的当口,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一队身穿普通民服、头上裹着风沙围巾的高手,一对一地贴在了每一名边防军士的身后。
“别乱动,”军汉身后那人用短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笑道:“让你的人把弓和刀都丢掉,想要你们少主,回去准备一百万钱。”
“你们是马贼?”军汉挺直脖子不愿屈服,后面人再不废话,用刀柄一下将他敲晕。
三十多人一齐动手,边防军同时倒地,那人瞅眼马场中藏下的几名军士不再理会,却对秦毅高声说道:“还请谦少主跟我们走一趟,山货铺的王掌柜想见你。”
“好!”秦毅眯起眼高声应答,王福的声音他还是记得的。
“少主不要。”铁察拦住秦毅,凑近些低声说:“看这些人的身手不是一般的马贼,会有危险的。”
阿曼也再拽紧秦毅胳膊,“哥哥别去,我怕。”
秦毅微笑着轻拍下她的手臂,“不要紧,你先回水场,我去就行。”
“不嘛,我要跟着你保护你。”
“听话!”秦毅命令道:“我去挣个一百万花花。”说着他又命令铁察:“你们三个跟我走,剩下五人护送曼主子回去,不然和下面那些人硬拼你有胜算吗?能护住我?”
铁察略作衡量,觉得秦毅所说也是实情,硬拼凶多吉少,不如暂且听命,至少马贼要钱就不会伤害少主。
秦毅带着三名武师,在影子们的环卫下就骑边防军的战马离开了。
行去不远更有一队人马加入,影子总数超过百人,应就是跟随兄弟班从沙漠回来的那批。他们全都穿着普通广漠百姓的衣裳,不再是黑衣黑裤,料想刚刚就隐藏在这附近,所以才能于关键时刻阻拦驻军将秦毅带走。
一行人绕上主街道朝南面出城,到了傍晚时分,三辆篷车还从同一地点进城,其中一辆车中坐着秦毅和王福,另外两辆载了七名影子和已经被捆绑控制起来的铁察三人。
秦毅大概讲了绿洲城外与众人离散后的遭遇,如何做贼又如何认亲等等,听得王福不住地咋舌称奇。
后面王福也说了,他受命来到摄图狼主城,直接就去面见苏伐录,承揽下暗中保护少主苏伐谦的差事。
这件事本来不必让任何人知晓,包括苏伐谦,可王福与百名待命的影子汇合,赶来沙滩之后,竟然发现苏伐谦就是秦毅。
王福震惊疑惑之余更不敢怠慢,他已经知道了兄弟班的处境,便先按原计划给秦毅安排全方位的监控和保护,想另寻机会单独拜见。
今日午后,王福带着影子们远远随秦毅来到治安军主将的毡房,因为毡房周边全是空地,他们就想先在居民区和主要通道之间散开等待。
而谁想,人还没全分散呢,一队马军就横冲直撞地飞奔向了空地。王福预感到将会有事发生,即刻率领一小队与军士人数相等的影子潜伏靠近,且在紧要关头选择出手干预,先救走秦毅再说。
“凭主人的身份去边防营也不会受制,属下是否坏事了?”王福问道。
“无妨,”秦毅摆摆手,“如果去了没事,那不去就更没事了,你没做错什么。”
“是。”
“你刚说黑瞳去牙帐干嘛了?”
王福笑着道:“光影门出了个百年难遇的天才,黑瞳少主想去见识一下。”
秦毅已听王福简单说过暗影门的大本营就在元洲,“怎样的天才?”他问。
“百魅千骄。”王福说,“百魅为男子,千骄为女子,这是光影门的秘术,极难修成。而一旦修成,便可随意幻化为他们见过的任何男女。”
“我以前听说世上有易容之术,就是这种?”
“易容术是唬人的,不过就是化妆。”王福撅起嘴,神色凝重地说:“百魅千骄是靠发散内气包裹在身周,模拟他人的容貌和声音,纵使至亲之人也难识破。”
“还有这样的功夫?”秦毅大感惊奇,“那就没办法识破吗?”
“有的。”王福摇头道,“此术炼成就有武师功力,可助少年修炼者突飞猛进,然而凡修此术之人,一生也就止步于此了,再无可能成就武尊,只要他们与人交手,武尊高手立时就能识破。”
秦毅知道武尊等同于剑豪,他问王福:“黑瞳莫非是武尊,就要去会那千骄?”
“黑瞳少主修炼的功法特殊,所以他也能识破。”王福含糊说道。
沉默片刻,秦毅问:“其他人都布置好了?”
“都布置好了,他们过关去往大漠之后会分批赶回来,五日内就可全回沙滩……主人,”王福忍不住问:“为何要让影子们报关说去大漠呢?”
“你到时便知。我们就先在你城中随便哪个藏身点躲上几天,整件事情的真相,马上就要揭晓了。”
王福点头,秦毅似猛地想起什么,又同他聊到过去的一些往事,直到很久之后篷车停下,所在正为一处商贩杂居的普通居住地。
七天后,波汗带着两千摄图修士军抵达沙滩,他们暂时就在城内的治安营中驻扎。
这里边有些不同,虽然名义上治安军隶属于广漠国南部边防,但他们皆由摄图部军组成,波汗完全可以支配,而边防军士来自于国内的四面八方,也效忠狼主,却绝不会参与各部间的内战,凭波汗指挥不动。
波汗也用不着联络边防军,秦毅信中写明是治安军有问题,他只要处理好此间之事便可。
目前代理治安军主将一职的,正是边防军右营的那名军汉。波汗听完他的汇报后大怒,当众指着他骂道:“你长了几颗头?一个小小的右营千总,竟胆敢疑心摄图少主,而且还……”
“来人!”波汗拍案起身,“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给我拉去砍了。”
“将军饶命啊!”千夫长扣头求饶,“谦少主被马贼劫走确是卑职疏忽,还请将军息怒,准许卑职戴罪立功,将谦少主救回。”
“嗯?”波汗抬手止住两名上前带人的军士,问道:“你有把握救回少主?”
“是,卑职已接到关报,谦少主被马贼劫去了大漠,但还未收到他们的勒索信,卑职愿亲率骑兵进入沙漠,不救回谦少主誓不罢休。”
波汗想了下说:“他们去往沙漠,你如何断定是马贼而非沙盗?”
千夫长说:“卑职当时被打晕了,但据藏在帐后马场的弟兄说,为首的贼人提到了山货铺掌柜,这是典型的马贼切口,而且他们要钱百万,如果是沙盗,多半会要酒肉或粮食,绝不可能要钱的。”
“你们右营将领怎么说?”波汗问道。
“回将军,长官也责罚过卑职了,他革去卑职在军中的职务,让卑职暂时代理治安军主将虚职,就是想等将军你来之后发落。”
“我不是问这些,边防军没派人去找少主吗?”
“已经派了五百精骑进入大漠。”千夫长说,“是大帅亲自下的令。”
“你先起来吧。”波汗放缓口气,沉吟着言道:“派五百精骑是为了快,但马贼逃去大漠,也许和沙盗还有勾结,仅凭这些人哪够。你听好了,本将就命你带领全部治安军去沙漠营救少主,城内安防本将自会负责,如果救不回少主,你就提头来见。”
“卑职遵命,谢将军不杀之恩!”
治安军就于当天从南面出城,去大漠营救秦毅,而同一天晚上,秦毅却自己走进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