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跟你一起了,这江湖能搅动多大的浪,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张先背过手,看着山下的小镇说到。
沉默了一会了,何柳还是开口了,没有过多的言语,只道一声“保重”。转过身向张先鞠了一躬,又仔细盯着张先看了一会,似乎是要记下他的样子,最后转身向山下走去。
不知是不是风雪太大造成的错觉,张先好像听到了从来没正经喊过他师父的何柳叫了一声“师父”。然而看着何柳下山决然的脚步,又还是转过身,朝着山林深处那木屋走去。
雪下得越来越深了,山中的张先的背影也越来越佝偻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尤其是当今天下不太平的时候。如今他们所在的国家叫大燕国。十年前,前朝帝国皇帝驾崩,三个皇子不知所踪。先皇胞弟康王掌兵权谋反,号令天下,而封地在南方的宁王也隐隐有与康王对峙的意味。
这片大陆上有七个国家,若不是与大燕国相邻的陈国没有与大燕国交战,大燕国还会更乱。国乱了十年,到如今,也是慢慢恢复了一些生气。尽管南方的宁王自立为帝,南北两朝经常互相发生小的争斗,但是大体上却都拿对方没有办法。
两年了,山林中只有他和张先两人,两人在山林里倒也自在逍遥,然而却总还是有那挥之不去的孤寂之感。寒风冷冽的吹着,何柳的眉毛上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白色。久别的人间,竟有一种生疏之感。
这样寒冷的日子里,人们一般都会选择在家里烤火取暖。街上空荡荡的,偶尔路过一个行人,看到何柳怪异的打扮,就像遇到了什么杀人的瘟神一样,赶紧快步走开。他们可是记得,两年前,一个穿着跟何柳一样奇怪的人,带着一群武功高强的绿林屠了南边不到百里的刘家村。全村上下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官府连查都没敢查。
走着走着,何柳抿了一下干裂而没有温度的嘴唇,想找个地方讨碗水喝。然而一路上,家家都是大门紧闭。直到前面出现了一家茶楼,一杆破败的“茶”字旗斜插在檐上。
整条街道,只有这街尾的茶楼没有关门。何柳拂去身上的雪,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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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里很安静,不过想来这种天气,也没有人会出来看说书吧。茶楼里只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岁数不大的女孩。天气寒冷,老头一声声的咳嗽,旁边的女孩焦急的看着,却又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掌柜的,能不能讨碗水喝?”何柳从山上来,自是身无分文,因此不敢跟他讨茶喝。老人抬起头看了一眼何柳,眼中有一丝惊讶,却又一闪而过。“明燕,你去给这位少侠倒碗水。”
那名叫明燕的少女这才站起来,打量着何柳。她看来,眼前衣服破破烂烂,身上既没有宝剑也没有大刀的少年,是怎么都跟“少侠”关联不到一块去的。顶多就是个长得壮一点的叫花。
她极不情愿的去给何柳倒了一碗水。尽管没有人来喝茶,但是这茶馆还是照常备着热水。何柳接过碗,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就自顾自的坐到了一边的座位上。
少女心想,眼看年节就要到了,最近茶馆里没有什么客人,说书的活计没法做下去。如今,好不容易有人上门,却只是个过路人讨水喝。
茶馆是她和她的义父两人在支持的,义父作为茶馆里的说书人兼掌柜,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冬天到了,咳嗽的厉害。这大雪虽说是让茶楼少了客人,但也给了他们休息的机会。
何柳没有说话,一边喝着烫水,一边打量着这一对老小。仔细一看,这老者却好像有那么些不一样。老者开口道:“我是这间茶楼的说书人,也是掌柜,这是我的义女”,看向一边的女孩,眼神中充满了慈爱。“大雪一下,好几天没有人来这里了。”又是一阵咳嗽,女孩赶紧又拍了拍老人的背,递上手中的茶碗。想了想,又去吧大门关上了。
老人瞪了一眼女孩,她又不情愿的把门打开了一点。像是说给何柳听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听他说,自从南北两朝分立,在战乱中,他带着他的义女就来到这镇子上,在这里开了这间茶楼......
开门就是送往迎来,无论刮风下雨,他们都开着门。江湖中不缺故事,说书人永远能从南来北往的过客的只言片语中凝练出武林纷争的庞大世界观,一个一个口口相传的大侠就是这样诞生的。
然而,说书人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故事呢。
何柳静静的听着老人诉说自己当年的故事,然而,若是一般的农户,到这个年纪,双手手指上都有一层老茧,而双腿也会弯曲且浮肿。眼前的这个老者看上去并不具备这些特点。可若是说书人,手掌心又不该出现那层老茧。这个说书人让他想起了他师父,他师父左手掌心,也有一块厚厚的茧。
他不知道面前的老人为什么要说这些,只静静的听着。
“嘎吱”一声,木门被大力推开,一个挺着肚皮,腰间带着一把“别致”的长剑的肥胖中年走了进来,满脸横肉。不等他开口,陆明燕就先开口了“刘大哥,最近的大雪您也看到了,这天气,根本就没有客人上门,我们是真的没有银子了啊!”
这位“刘大哥”却丝毫不以为意,径直向柜台走去,一阵翻箱倒柜,在一个角落的柜子里发现了被一团丝巾包的严严实实的物件,拆开一看发现是一小团碎银子,立马就往自己胸前一塞。
“你说没有客人,那不就是客人吗?这银子就当孝敬爷爷我了”指了一指坐在一边的何柳,不顾少女的阻拦,径直往外走去。
“那是义父的救命钱啊,用来买药的钱啊!.....”少女苦苦相劝,最后竟焦急的跑到大门口,展开双手试图用身体阻挡“刘大哥”。
何柳一直没有出手,他总觉得,那“说书人”似乎并不是只是一个说书人那么简单。一边看着少女的阻拦毫不起作用,一边又看了一旁的老人,而现在,何柳怎么看却也觉得这个这老人就是一个普通的病重的老人,眼中充满了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