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化作一股幽蓝色的无形气流,只“咻”的一下便窜回到了苦无背后的熔寂当中。
而接下来,四人自然是要加急赶路,往狄山脚下的宏德寺去了。
好在先前已经赶了不少路程,故而此行从这厉家村出发,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
四人寻回先前遗留在村中的马匹,一路快马加鞭、奔突前行,穿过一层又一层茂密的丛林,期间不乏谈笑风生、谈天说地。
周不通一边策马扬鞭,一边饶有兴致地向瑞霜问:“瑞霜姑娘,你说那莫姑娘就这样在历家村等着,真的可以等到连伯兄化作厉鬼归来吗?”
“放心吧。”瑞霜斩钉截铁地加以肯定道,“这夫妻二人恩恩爱爱、情投意合、情比金坚,只要历连伯有回去找妻子的决心,便一定可以化作厉鬼回到厉家村。”
听到这里,周不通不禁眉梢一紧,进而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一手伸出两指,来回摩挲着下巴,而后愁眉不展、疑惑不解地问:“诶,瑞霜姑娘,那要照你这么说的话,如果每个人都能有死而复生的决心,那岂不是都能凭借人间游魂的形式重返阳间?”
瑞霜轻声一笑,游刃有余地应对自如道:“理论上来说,的确是这样的。可汝之所言未免太过片面,而且不切实际。”
“哦?”周不通的神情一下子变得认真严肃起来,当即就提起了一丝兴趣,格外好奇地问,“何出此言?愿闻其详。”
瑞霜组织了一番语言过后,有条不紊地娓娓道:“如果人死之后要想修炼成鬼,那便是放弃了投胎转世的机会。而且自此以后,只能以这一种身份存活于世。更何况要想修炼成鬼,谈何容易呢?首先,你必须要有一个无法抹去、难以忘怀的执念,所谓执念,就是得有一个遥不可及却又无法释怀的目标,才能支撑着你踏过怨灵池,使得七魂六魄重返肉身,不过即使那时候七魂六魄重返肉身,也早已无异于空中楼阁、无根之木,只是以虚无缥缈的鬼魂的形式存活下来罢了。”
“哦――原来如此。”周不通拉长了声线,语调逐渐上扬,而后又突发奇想道,“诶,那这怨灵池又是何物啊?”
瑞霜暗暗一笑,毫不避讳地坦言相告道:“怨灵池是考验一个人死后究竟还有没有执念或者怨恨的必须之物,也是一个人想要修炼成鬼的必经之路。传闻怨灵池是一潭肮脏龌龊的黑色浑水,一旦有人踏入其中,便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诸多怨灵缠绕,会让人觉得身上好像有数不胜数、不计其数的水蛭在侵蚀你的躯体。那种感觉,非常人所能承受。如果不是心里还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一定是不足以支撑着自己走过去的。而那些分明已经无欲无求的人还想踏过怨灵池修炼成鬼,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没有熬过这种蚀心之痛,那便会当场阵亡其中,化作怨灵池芸芸众生当中普普通通、平淡无奇的一只怨灵。在没能修炼成鬼的同时,也放弃了转世投胎的机会。相当于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极少有人胆敢尝试,也极少有人尝试过却能成功。如果不是心里怀了极大的怨念的话,一般都是不会选择走这条路修炼成鬼的。”
“什么?!”周不通的瞳孔放大到极致,瞠目结舌、大吃一惊道,“这怨灵池竟是如此恐怖之物?!”
“那是当然,不然你以为呢?你当鬼族阴曹地府下的怨灵池就只是普通寻常的池水而已吗?”瑞霜轻蔑一笑,不屑一顾地冷嘲热讽道,“如果人人都能轻而易举、易如反掌地踏过怨灵池的话,那要修炼成鬼岂不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了?而且如果这样的话,鬼族不也得乱了套了?鬼王也未必能统领得过来呢。”
周不通心有余悸地长叹一口气,惊魂未定地祝愿道:“唉,这怨灵池如此恐怖,现在也只能希望历连伯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劫了……”
就在这时,何念安突然用一种阴阳怪调的语气,猝不及防地开口道:“瑞霜姐姐果真是博学多识,对这鬼族之物倒是清楚得很啊。”
一听这话,瑞霜便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进而高傲地稍稍抬头,昂首挺胸,一手握拳置于嘴前,刻意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迎着她的话说下去道:“那是自然。你以为人人都像念安妹妹你一样孤陋寡闻、见识浅薄吗?”
“你……”
“我们就要到了。”还没等何念安说完,苦无便是抢先一步开口道。
何念安见状,不由得欲言又止,伴随着喉咙的一阵蠕动,这话到嘴边,竟还自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到最后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能吐出一个字来,而后只得把将要脱口而出了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无比沉重的叹息,进而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就此罢手,不再与之争论。
三人跟随苦无在宏德寺前驻足停留。
苦无看到久别重逢的宏德寺,脸上的表情不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师父的教诲言犹在耳。
他自打记事起便没见过父母,自小在宏德寺中跟随枯山大师修习。
枯山大师于他而言亦师亦友,同时也是他的再生父母,而且大抵是枯山大师早就知道他身怀灭魂之力的缘故,对他一直是有多加关照。
故而这两人之间的情分想来也是一言难尽,简直难以用言语去形容。
一串串珍贵的回忆犹如波涛汹涌的惊涛骇浪般涌入苦无的脑海中。
苦无现在站在外面看到宏德寺都是如此的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待会儿要是看到枯山大师本尊的话,又不知该是如何的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了。
就在苦无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之际,宏德寺内突然传出一阵雄浑有力的粗犷声响:“既然都到门口了,何不进来坐坐?”
苦无心中一震,身子一颤,就跟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眼神当中闪过一道亮光,匆匆反应过来后,赶紧下马。
其余三人纷纷照做,在原地听候他的指示。
苦无潇洒自如地转过身、回过头,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嗯。”三人不谋而合地点头答应。
而刚刚跟瑞霜发生关系的苦无则是对她来了个特别关照。
他沉着稳健地走到瑞霜的面前,拉起她的纤纤玉手,嘴角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笑意,进而轻声细语地与之作别道:“在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瑞霜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气定神闲地吐出两个字道:“去吧。”
何念安看见她和苦无有说有笑、关系甚好,心里便很不是滋味,一想到他们二人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的场景,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气不打一处来。
但那又能如何呢?
这两人乃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天生一对,自己总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插入其中。
纵使想要横刀夺爱,也只能是有心无力了。
苦无迈着沉重有力的步伐向宏德寺缓缓走去,可当他来到大门前时,却又不由得赫然止步,而且还露出了一副首鼠两端、进退维谷的纠结神情。
大抵是苦无忽然想起自己离开宏德寺后的所作所为,觉得有些对不起枯山师父的缘故,所以才迟迟不敢推门而入。
只眨眼间的工夫,苦无的笑容便是逐渐消失,表情亦是逐渐凝固,就跟翻书似的突然变了脸色,一脸的羞愧难当、惭愧不已。
枯山师父含辛茹苦地把自己养育成人,而且还毫无保留地对自己传经授业,对自己可谓是恩重如山,可到头来自己却辜负了他的一片厚望,细细想来,实属愧疚!
也许自从苦无离开宏德寺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无法以最初的身份回到这里。
现在的他喝了酒,贪了美色,到最后始终没能把持住心里的欲望。
如果说王允川强迫自己喝酒那回是情有可原也就算了,但对于小霜,自己着实是心甘情愿、毫不勉强。
每当苦无想起此处,便总觉得对不起枯山师父。
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唯有鼓起勇气面对,坦然接受这一切,才不至于错上加错。
既然已经对小霜做出了那种事情,那自己便没有不负责任的道理,哪怕受到师父的怒斥,也绝不能欺上瞒下、自欺欺人!
许是枯山在里面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缘故,还没等苦无开门,面前的这扇大门便是自己打了开!
苦无的心里“咯噔”一声,颤了一下,进而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并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番状态,整理了一番情绪,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而后跨过门槛,缓步而入,发现枯山师父正在大堂外面面向佛祖,背对着自己,高深莫测、正气浩然!
“师父……”苦无看到他的背影,魔怔了一下,随即又刻意提高了音量,不管不顾地放声疾呼道,“师父!”
枯山慢慢悠悠地转过身、回过头,却看到苦无犹如一头饥肠辘辘的虎豹豺狼般扑了过来,硬生生地扑到了自己的怀中!
枯山顺势将其搂住。
苦无与之紧紧相拥在一起,半天不忍分离,想来也是想他想到了极点!
在跟枯山团聚的那一刻,苦无果真还是绷不住自己的真情实感,导致星罗棋布的泪水倾巢而出!哭得稀里哗啦,已然成了一个泪人。
枯山笑着拍拍他的后背,兴趣盎然地开玩笑道:“苦无,你瘦了。”
……
随着画面一切,两人已经在石凳上相对而坐。
苦无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如履薄冰地左顾右盼,在啜泣了一声过后,疑惑不解地问:“师父,师兄弟们都哪儿去了?为何进来半天还不见他们的人影?”
“哦。”枯山眉眼带笑,不紧不慢地回应道,“苦无,自你走后,我便已经遣散了宏德寺的僧人们,让他们各自谋生去了。”
“遣散?”苦无目瞪口呆、诧异万分地重复了一遍,小小的脑袋装着大大的问号,愣是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是啊。”枯山相当自然地说,“怎么?慕功慕少侠难道没有跟你提起过吗?”
“没有啊……”苦无愁眉莫展、怅然若失地矢口否认道,“大师兄虽来过一回宏德寺,却并未告知我众师兄弟已经被师父遣散的消息。”
“哦……原来是这样……”枯山若有所思地默默颔首,进而轻声笑笑,镇定自若地说,“无妨,无妨。你现在知道,也为时不晚。”
“师父,您为何要遣散众师兄弟?”苦无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后脑勺,一头雾水地直言不讳道。
枯山一边盘弄着手里的佛珠,一边别有深意地说:“因为……为师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你既已拜入神宗门下,那为师的宏德寺自此以后便只会为你一人祈福,祈求佛祖保佑。护你一路平安、顺风顺水。”
苦无皱了皱眉,当即就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儿,进而一筹莫展地问:“师父这是何意?”
“苦无啊。”枯山叹了一口气,心知肚明道,“为师知道,你此行前来,有很多疑惑之处想要让为师指点一二。如果为师猜得没错的话,你体内的灭魂之力便是重中之重的关键所在!”
苦无心弦一紧,当即就把脑袋沉了下去,酝酿了一会儿后,才急不可耐地追问道:“还请师父指点迷津!弟子自小在宏德寺长大成人,着实不知这灭魂之力怎会出现在弟子的体内!弟子为此困惑不已,还请师父指点!”
枯山心潮起伏地点了点头,条理清晰地说:“灭魂之力来自上古神兵,灭魂戟。而这灭魂戟虽是出自神宗,蕴含了星宿天尊的半数修为,但后来阴差阳错,也注入了先妖帝妖天笑的一尾妖力!这便是它为何能够如此强大,却又并非是泛泛之辈所能驾驭的原因。”
“可弟子留在宏德寺时,还是一切如常,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苦无眉头紧锁,好似荆棘丛生,进而不明所以地问,“但为何离开宏德寺去到神宗以后,便会不受控制?”
枯山平心静气地摇了摇头,不慌不忙地说:“灭魂之力不受控制,与你在不在宏德寺没有关系。其实自为师收养你以来,灭魂之力便是长长久久地与你融为了一体,而你在跟随为师的这段期间,灭魂之力之所以没有蠢蠢欲动,乃是因为这个。”
枯山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拿出了一个黑色方盒。
那正是先前慕功归还半玄,并装入其中的黑色方盒。
随着枯山把盒子一开,就连苦无的眼睛都被染得灿烂起来!
苦无颤抖着手从中取出半玄,并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它,进而大惊失色地脱口而出道:“这是我的佛珠?怎会在师父这里?”
枯山微微一笑,泰然自若地说道:“看来慕少侠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你。这串佛珠名为半玄,具有镇压邪魔、稳定气脉之功效,你先前是因为一直戴着它,这才不至于被外界操控了心智。但自从这串佛珠从你手腕上掉落以后,便让你体内的灭魂之力有了可趁之机。也正是自那时起,你体内的灭魂之力才会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你失去理智以后,是慕少侠捡到了它,并把它带回来交付于我。只可惜,它现在已经不再具有从前的功效了。”
“原来如此。”苦无茅塞顿开、豁然开朗道,“弟子还以为是在我神智不清、六亲不认的状态下弄丢了它,却没想到竟是被大师兄带到了师父这里。这半玄的作用如此之大,也难怪师父时时刻刻叮嘱要我一直戴着它。只是半玄的功效不再,实属可惜……”
“哪又何妨?”枯山自信一笑,毫不客气地径直拆穿道,“你得贵人相助,即使没有半玄,现在不也能压制住体内的灭魂之力了吗?”
“贵人?”苦无一惊,顿时觉得脊骨发凉、汗毛竖立,进而神色愀然、面色凝重,不敢相信地问,“莫非师父都已经知道了?”
“为师若不知晓你现在的状况,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副云淡风轻、风平浪静的样子了。”
“师父如何知晓?”苦无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枯山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灿若朝阳的笑容,其味无穷地说:“这灭魂之力是何等的强大,偌大的江湖能拿它有办法的人寥寥无几,绝非单凭你一人之力所能压制得住。若非有贵人相助,恐怕苦无你现在早已成为整个江湖的众矢之的了。”
“那师父可知晓贵人是谁?”
枯山深藏不露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疯狂暗示道:“你既是在神宗压制的它,为师自然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而且相信在此人的帮助下,你的剑术一定是大有精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