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清静。
这种清静不同于碧林阁依靠各种隔音材料强行堆砌起来的清静,而是身处青山上,鸟鸣和清风盘踞于窗前门外的一种意境。
南柯睡了个好觉,可以说,算是他穿越来睡得最安稳最放松的一觉。
一方面是因为舟车劳顿,且在途中经历了各种意外,让他身心备受煎熬;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体内那位虽是没明说,但南柯和那位同属一体,倒是有些玄之又玄的感应,每当他望向主峰时,心中似乎都有一丝悸动。
这丝悸动包含了期待、熟悉、渴望等等情绪,以至于让南柯能够很轻松地分析出,这悸动的原因。
“嘴上不说,身体倒是诚实。”
南柯摇了摇头从床上起身来,他在旁边柜子里找了一身清一门的服饰穿上,正巧合身。
推门进了外面院子,月色如水银般倾泻在地上,像是在地面结上了一层霜。
晨间和夜里都是山雾肆掠的时间,还在有那道神奇的烟雾笼罩在整个宅院上方,南柯虽是看不太清夜色,但看地面倒是挺清晰。
山中无岁月,也没有用来计时的水滴钟,南柯自己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是睡了四个时辰左右。
在院子里活动了活动,南柯往唐二的宅院走去。
那位师兄弟平时关系应该是一般,但如今这一脉只剩下他们两个,多亲近亲近也不会惹人怀疑。
此时夜深人静,有几个宅院里面有灯火,南柯也没准备去问候问候,径直走到隔壁庭院门口,刚准备敲门的时候手腕忽然抖了抖。
随即,
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般敲了下去。
‘砰砰砰’
“谁呀?”
唐二揉着眼睛出来开门,见是南柯张了张嘴,随即手指了指南柯身后,“师兄,你这是领了谁来?”
南柯眨了眨眼睛,转身往后看了一下。
一道模糊身影站在南柯身后不远处,等南柯转过来才逐渐变得清晰,正是他们清水峰的大师兄——赵元年。
“见过大师兄!”
南柯率先行了一礼,他只晓得有人在后面,这会儿才知道来人的身份。
“呵呵,免礼。”
赵元年没什么架子,若不是他出现的方式和位置,看起来真就跟普通人无二。
唐二略显诧异地看了一下南柯,他是真不记得这人是谁,但这时候也只能够拱手行礼,“见过师兄。”
赵元年笑呵呵走过来,目光扫过南柯,落在唐二身上,“这位就是前两年刚入门的师弟?”
南柯侧过身,正面朝赵元年回答道:“正是他。”
赵元年没进门,在门槛位置站住,对唐二摆了摆手,“我入门早,鲜少跟其他师兄弟交际,你不认得我也不奇怪。”
“谢师兄不怪罪!”唐二又鞠一躬道。
赵元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确实不习惯和人寒暄,他又看向南柯,“赵师弟,你我多年师弟又是本家,师兄也不跟你客气。”
“师兄但说无妨。”
“你应该是晓得你师傅平时需要经常去主峰。”
“是听闻过一二。”南柯如实回答。
“事情紧要,你师傅不说也有他的道理,这事儿......”赵元年指了指主峰顶端位置,“嘿,就连师兄我都只晓得些片面,但你既然是你师傅的徒弟,自然是要接了他的活儿。”
南柯诚恳道:“那师弟我该如何去接?”
自己扮演的这位师兄,在更有资历和实力的长辈面前,向来是唯唯诺诺,南柯自己更是不排斥前往珠峰,现在听见有机会过去,自然是恨不得立马启程过去。
“这个我也不知道。”赵元年也不觉得尴尬,“你跟你这位师弟回去准备准备,我直接领你们去主峰,上了那边,自然有人告知你们如何去做。”
南柯和唐二对视一眼;
事情似乎顺利地有些超乎他们的想象。
他们是来打探清一门内是否有什么猫腻的,既然是要打探,显然是主峰那边更容易发现,且发现的问题也更加严重。
“是!”
南柯还想跟唐二商量一下。
谁晓得那位师兄就站在门口,似乎是打算等他们收拾完立马领走,因此南柯只能若无其事回了自己宅院,简单清理了一下,便回到了那位师兄旁边。
“二位师弟可准备好了?”
赵元年问道。
“好了。”
“是。”
两人回答。
”那便去吧。“
赵元年说罢。
不晓得从哪里取出一只纸鹤,他把纸鹤往空中一抛,嘴里默念了一个法诀。
纸鹤顿时迎风见长,顷刻间变做一个足以容纳三人站立的‘纸鹤’。
赵元年跨上去,南柯随后跟上夸赞道:“师兄好手段。”
赵元年‘腼腆’一笑,“我哪里有这般手段,是我师傅赐下的宝物,只能够用个几回而已。”
“那也厉害!”唐二觉得眼热。
他在缉妖司呆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这种可以飞行的法宝。
别说是在平时,就是在遇到什么危机时刻,要是能有了这纸鹤,也能够平添几分逃生概率。
“小把戏而已。”
赵元年谦虚笑道。
这纸鹤看似好用,但真用起来才能晓得里面的诸多限制。
唐二眼巴巴看着没说话。
赵元年看他一眼,忽然从怀里又拿出一枚纸鹤递给唐二,“要不,送你一个?”
“当真?”
唐二眼眸顿时亮起来,想也不想就接了过去。
赵元年也不在意,他叮嘱道:“这一枚纸鹤只能够使用三回,且纸鹤惧水惧火,若沾水边化作浆糊,若遇火便化作灰飞,师弟可得注意。”
“省得省得!”
唐二喜滋滋收了下来,随即又正儿八经对赵元年行了一礼。
这礼附上了真情实感,毕竟这人是真好,又是给路,又是送礼,要不是心里拿捏不准,他们两个还真觉得这人像是缉妖司的内奸。
纸鹤速度不慢,谈话间便掠过了一道道云层,落在了主峰之上。
主峰挺拔而立,清一门的山门便建立了主峰山巅上,南柯站在边缘往远处看,忽然有一种自己前世在飞机上看窗外的即视感。
下面一层白色地毯铺盖整齐,其中露出零零碎碎几个黑色小角儿,恍若真是脱离了凡间,步入了仙界一般。
赵元年招呼两人跟在自己身后。
他像是对主峰很熟悉,七拐八拐之下,三个人已经进入了山门正经的核心区域。
南柯的神念一直在附近游离,虽是没真感知到什么存在,但有几处倒是有一种让他心惊的感觉,显然,那些位置并不是没人,而是修为早已超过了南柯的感知。
前面出现了白墙黑瓦,泛白的木门被赵元年敲响了几声。
半晌。
一位中年道人开了门。
“见过师叔。”
赵元年行礼。
后面的南柯和唐二立马跟上。
中年道人面容清瘦,看起来像是那种不问世事的苦修士,他随意扫了南柯和唐二一眼,道:“就是他们?”
“是!”
赵元年回答。
“行,你回去吧。”中年道人对赵元年说,随后又对南柯和唐二招了招手,“你们进来。”
“是!”
三人彼此告别一声,这种时候也适合去寒暄。
南柯和唐二老老实实跟在中年道人身后。
三步一转,五步一绕;
南柯觉得这里不像是什么山门,倒是有些像是迷魂阵。
他念头刚落,前面中年道人开口道:“看清楚我落脚的位置,错了一步,你们可能就醒不来了。”
“......”
南柯思绪停了下来,紧盯中年道人的步伐。
又行了不晓得多远的距离,南柯看见前面忽然出现了一道极为浓密的雾气。
那中年道人不吭声,直接一头扎了进去。
南柯停顿片刻也跟了进去。
‘嗡’
像是穿过了一道看不见的结界。
就在南柯以为自己是陷入雾气中时,忽然面前明亮了起来,他身前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巍峨宫殿。
宫殿大概有二十米高,几人环抱的立柱上雕刻了复杂精致的符文和图案,不晓得哪里有光源存在,使得整个宫殿明晃晃如同暴露在日照下。
“这......”
南柯抿了抿嘴,还没来得及等他感知到立柱上到底是些什么图。
忽然间;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随即意识便是一阵混沌,像是陷入了一个梦中。
楚国,
南部山脉,
清河古村。
古村四面环山,连绵的山脉就像是耸立在古村四周的栅栏,既阻拦了外界的人进来,也限制了里面的人出去。
村里的道路不宽,但村子里的房屋规划却很方正,从天空往下看,能明显地看出整个村子的房屋几乎都坐落在三个嵌套的圆环上。
而在最中心的圆环中央,立着一个石像,石像前面有一张用来盛放贡品的石桌,石像的雕工和打磨都很粗糙,但能够勉强认出是一个老者身穿道袍的形象。
此时,在距离石像右侧大概百来米位置的三层小楼前,有十几个村民围聚在一起,有些村民脸上带着恐惧和担忧,而有些,脸上则是挂着事不关己的隐晦笑容。
而在更远的位置,更多刚刚得到消息的村民,正在放下手里的农活和家务,就像是看到了火光的飞蛾一样前仆后继地朝小楼聚拢了过来。
在人群的最前面,有两个中年妇女被周围的人搀扶着倚靠在小楼外围的篱笆上,其中一个黑脸妇人正断断续续地在和周围的人讲述事情的经过和发展,而另一个白脸妇人,则是一个劲地指着面前小楼咒骂。
“晦气,真是晦气,你们说说这李家人,生前穷显摆在这里膈应人,就连死了,还得专门挑这个时候来给我吓出半条命来,你们说说,你们说说,这不是诚心恶心人嘛!”
旁边的村民没出声,毕竟人家家里死了人,你在人门口开骂,未免有些不太合适,更何况,这李家,在村里可不是什么落魄户,这一栋三层的小楼,在村里可是独一户。
但心里觉得不合适是一回事儿,村民也都没出言阻止,要知道这白脸妇人可是村长家的儿媳,平时颐指气使惯了,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去得罪。
这边,一个人在嘴上骂,一堆人在心里骂。
另一边,在黑脸妇人的讲述下,周围人也算是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清河古村虽说因为地理条件的限制和外界往来甚少,但整个村也不可能真和外面的世界脱了节,每月的头一天,村里都会把自家的货物给拉出来,
东家一只鸡,西家一只鸭的凑合在一起,由李家统筹起来运出去贩卖,在回来时,再购置一些各家所需要的物料或是玩物。
一是因为批量贩卖和购置都能说个好价钱,二则是因为李家人祖辈都喜欢往外跑,认识的人多,路子也比其他人广,这一来二去,也算是承包了整个村里的活儿。
今天,正巧就是九月的第一天,一大早村里人就开始把自家货物往李家小楼门口拉,来的最早的,正是黑脸妇人和村长家儿媳。
虽说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但一个是村长家儿媳,另一个是最外围的贫困户,两人之间自然是没什么话讲的,村长家儿媳按照惯例一巴掌拍开李家的篱笆,嘴刚张开还没来得及说话,登时被面前的一幕给吓得把气咽了回去,还差点摔了一个大屁股。
“谁差点摔了!你说说谁差点摔了!”
之前还在骂李家的村长儿媳听到这里不乐意了,推开搀扶着自己的村民,走过去大声道:
“还不是他家地没铺平,我一下子没站稳,要我说,也怪这李家小子的死相太难看,那胸口,那肚子,里面的肠子就像是被拉出来的粉条,看着我只犯恶心!”
“对对对,对对对,这地是不稳。”黑脸妇人陪着笑,看了一眼李家的小楼,脸色又白了起来:“不过李家小子确实死得惨。
我也算是这村子里土生土长的,村里男人出去打猎受伤回来的,或是死回来的,什么样我没见过!但还真没见过这么惨的。”
黑脸妇人说到这儿听了一下,村长家儿媳脸色也苍白了起来,气焰也在一下子萎靡了下去。
显然,
她们是真被吓坏了。
“那你说,这李家人现在是个什么意思?”有村民插话道。
他们算是后一批赶过来的,之前也就听见了村长家儿媳的尖叫声,等走近了也没等他们看清什么,李家人就这么把篱笆门一关,甚至连小楼的木门也被严严实实的关了起来。
泥巴地上还没被完全吸收的血倒是还能看见,但这尸体的惨状被两个妇人说得天花乱坠,他们是一根毛都没见着。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了,心里头就像是被小猫的爪子挠过一样,痒痒的,别人越是捂得严实,你就越是想去看上一眼,就看那么一眼,也不管到底恐怖不恐怖,反正心里头就舒服了。
“嘿,当然是讲究个脸面。”
另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村民说道:
“这人呐,活这一辈子就看这一张脸,站着的时候要光彩,这死了,也不能给人看了笑话。这李家祖辈在村里好歹是有些分量的,这出了丑事,当然是关在家里,就算是要摆出来,那也得是处理好了之后。”
“都是几十上百年的老乡亲,谁还会笑话他们不成?”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凑了过来,歪着嘴看了一眼李家紧闭的大门,走过去拍了拍,
“嘿,现在这么关着,一直这么关着,一点规矩也不讲,他家是出了事儿,大家也都同情他们家的遭遇,但这世道,谁家没死过一两个人?
这一村人都得陪他们等,左右不过是个丧事,拿个章程出来,先去把村里的正事给办了,回来大家帮衬着一起给他们家把事办热闹一点不是两赢?”
“说得是。”
“有道理。”
男人的话显然是引起了周围村民的共鸣,这世道乱,别说是家里死一个人,碰上流年不利的一家出去打猎,一个都没回来的也不是没发生过。
人命,在这里并不是最重要的,起码在大多数村民看来,别人家的人命,肯定是没有自家赚钱来的要紧的。
原本还算能够控制的场面,在有了起头的人之后,一下子变得混乱了起来,前面的推,后面的挤,在众人的喧嚣声中,还算坚固的篱笆护栏也发出了不堪负重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