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这一晚一直在想云兮的心上人到底是谁,看他的描述有三分的可能是锦绣,可云兮又一向对锦绣不怎么上心,对这桩婚事也颇为牵强,不过回头一想,自诩深谙人世的大师兄曾经说过,这男女之间的感情,做出来的往往和心里想的不大一样,所以总要经历你猜我猜纠缠往复方能体现感情的荡气回肠历久弥坚,也许云兮与锦绣也是这样的也未可知。
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睡着了,迷迷糊糊间秦青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仿佛是春日里的江南,隐约间见到一方园子,自己正跟在一白衣男子身后,白衣男子显是未觉,怀里似揣了个什么独自匆匆地往前走着,行至半道,寻着了一处长满杂草的角落,男子便将怀里的东西朝地上一丢,又匆匆地离开了。秦青紧走几步,在草丛中扒拉了一会儿,翻出了一个五彩的东西,她有些好奇地取出一瞧,竟是个十分精致的小面人。
梦中的秦青一阵惊喜,却突然感到有凉风袭上,打了一个激灵,醒了。
醒来的时候正是清晨,房间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云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自己的身上披着一件蓝袍,看样式正是云兮的。不知为何,秦青回想起自己昨夜的梦,有些恹恹。
出门的时候,秦青正碰上南风,与昨日被霜打蔫的模样相比,南风今日可算是意气风发。秦青还未开口,南风已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来,待奔至面前,便一把抓住了秦青的肩:“神医!你二位果然是神医啊!”
秦青被骇了一跟头:“我……”
“神医不必谦逊,神医的恩情公主和南风定然不忘相报!”南风一抱拳,样子十分诚恳。
秦青继续诧然:“我……”
南风原地转了一圈,又长舒了一口气:“原以为公主受了昨日的打击会更加神伤,没想到昨夜自个儿回来后却睡了一个入宫后最踏实的觉,今早起来后连早膳也用的特别香。”南风想到这里,兴奋地一击掌,“这些多亏了二位神医的调理和开导,公主的心终于渐渐敞开了。”
秦青感到有些惭愧:“我……”
南风拉住秦青的手:“神医,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出来,只要我家公主能办到的定然不会推拒。”
秦青干干笑了一声,心忖着病这么着就好了的话,云兮和自己便要出宫去了,那么此番宫中关于玲珑镜的碎片也就不便找寻了,想到这里秦青忙道:“昭仪的病略有好转,可要到完全大好尚须时日调理,我和小……啊,我和师父定当竭尽全力医好昭仪娘娘。”
南风的眼中闪着感激的光:“神医真是救死扶伤医者仁心啊!”
因这一天无甚琐事,秦青便在宫中四处溜达了半日,半日之后回到凝云阁时却发现出了事。
道是溯月和南风正在殿中神清气爽地赏花,突然皇后宫里来了人,说有桩事与溯月有关,请她去对证。溯月静静听完后,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衣角,便跟着宫人去了,南风不放心,也急急地跟在了后边。
到了皇后殿里,却是什么都没有问,溯月便先被人摁着跪下了。上首坐着严正端肃此时痛心疾首的皇后,下首一侧坐着泪眼婆娑的姜洛,另一侧坐着夫人郁久闾氏并其他几个嫔妃。在远一点的地上还跪着一名正瑟瑟发抖的宫女,她瞧着觉得挺眼熟,似乎在自己的宫里见过。
溯月瞧着这阵势心中已有些明了,估摸着自己又被凭白添上了什么罪行,她也不挣扎不辩白,只挺直了身子,一派端华。赫连皇后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这女子果真与旁的人不太一样,如今这阵仗不仅丝毫不乱,且毫无惧色淡定从容。
赫连皇后静静看着溯月,一时没有说话,一旁的郁久闾氏有些不耐,朝姜洛使了个眼色,姜洛立刻意会的很到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扑通”就冲上首跪下了:“皇后娘娘,您可要替臣妾做主啊!”喊完后又跪行了几步扯住皇后的裙角嘤嘤哭了开来。
溯月觉得她哭的十分凄惨,表达的十分到位。
赫连皇后作势抚了抚姜洛的头,望向溯月:“右昭仪,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溯月凉凉答了一句:“不知,犯错的事左右都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放肆!”不待皇后发话,郁久闾氏已然怒了,“你不要仗着牙尖嘴利,就妄想把罪责给推了,你自己宫里的宫女什么都招了,你就算要抵赖也无从抵赖了!”
“宫女?”溯月回头瞅了瞅,“就是她?唔,是有点眼熟,不过不认识。”
那跪着的宫女猛然抬起头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今日明明就是娘娘命奴婢将这汤药送给姜贵人的,娘娘此番却翻脸说不认识奴婢,奴婢与姜贵人无怨无仇却又怎么会害她?”
“我与你也无怨无仇,你又为何要害我?”溯月紧盯着她,“是谁指示你做的?可是许诺了你什么好处,你难道不知你卷入此事别说是好处,就连小命都不保么?”
那宫女骇地一跌,求救般地看向上首的皇后,皇后避开眼锋,转而向溯月道:“右昭仪,这宫女是你宫中的没错,今日奉你命给姜贵人送了一碗汤药,说是补身子用的,幸好例行问诊的太医在,当场验出汤药里有致人不孕的药草,姜洛虽然只喝了小半碗,但对身子的伤害却多少已经产生了。更何况——”顿了顿皇后冷着声音道:“这种企图谋害皇嗣的行径该当何罪你可知晓?”
“自然是知晓。”溯月依然挺直着身子,“不过我没做过。”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容你狡辩么?!”郁久闾氏愤愤地站起身来直踱到溯月面前,指着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溯月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道,“这场戏你们演的倒挺开心,不过这样的戏我也看过不少,就不陪着你们了。”
说罢溯月领着南风就要往外走,把一众人唬得俱都愣住,赫连皇后急急挥手:“给我拦住她,来人,别让她跑了!”
早在外间待命的几名侍卫立刻闯了进来,生生挡在了溯月的面前。
溯月偏头朝南风微微一笑:“今日我们可是要动动筋骨了?”南风早已摩拳擦掌:“自然的,这拳头歇了那么久早就痒的很。”话音刚落,一名侍卫已被扔了出去。
溯月、南风和侍卫们纠缠一块儿,双方都没有占得上风,偶尔伤及到周围的女眷,引发尖叫连连。
殿中正乱成一团之际,外边传皇帝来了。
拓跋焘铁青着脸,瞅着被从里边扔出来的侍卫皱眉喝道:“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众人眼见着皇帝来了,慌里慌张前仆后继地跪倒一片,唯有溯月依然站在原处,嘴角隐有血迹,一头黑发早已散开,在风中不羁地飘扬。南风伸手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溯月方才收起眼中的怒气,也跪了下来。
拓跋焘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眼里间的皇后一行人,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然后一言不发地朝里走去。
姜洛见拓跋焘进来,哭得更加梨花带雨,皇后面露不忍之色,体贴地抚了抚姜洛的发。拓跋焘铁青着脸在上首坐定,道:“到底怎么回事?”
郁久闾氏急急向前将溯月的“罪行”声讨了一番,姜洛膝行到拓跋焘面前,趁势又哭诉了一遍。
“右昭仪,此番事你有何说法?”拓跋焘望向溯月,眼眸幽深,犹带着一丝寒意。
“我没做过。”溯月擦了一把嘴角的血痕,站起身来。
“你如何证明?”拓跋焘道。
溯月扬起脸来,突然笑了起来:“我父王和兄长的宫里可从没有这么肮脏的事情,想不到这里成天里都在算计这个。”言毕向前紧走几步,来到了姜洛的面前,她猛地抬起姜洛的下巴:“你想让我证明是吗?”
姜洛骇地向后一跌,整个人瘫软在地。
溯月又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既然让我证明,我便证明好了。”说完拿起桌上剩下一半汤药的药碗,仰脖就要喝下。
“铛”地一声,药碗被应声打落,拓跋焘怒意升腾:“好了!都不许再闹!朕看着你们这样头都疼!”
赫连皇后吓了一跳,急忙跪了下来:“请陛下恕罪,只是此事已经坐实了右昭仪的罪行,臣妾却也不好太过偏袒……”
拓跋焘的神色有些不耐,鼻子里哼了一声:“坐实?”
皇后见状,只得收了声,一时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拓跋焘起身走到溯月身边,抬起她的下巴:“你这刚烈的性子要改一改,不管此事是不是你做的,你如今竟敢在宫里和侍卫动手,这本身就是不成体统的事!”
皇后一众人心里“咯噔”一下,这谋害皇嗣的罪行一转眼就变成做了不成体统的事,皇帝的偏袒之心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溯月垂着眼一言不发,拓跋焘在踏出宫门的一刻顿了顿:“右昭仪禁足三月,待此事查明再行定夺。”
因这禁足,云兮和秦青自然也被请出宫去不得陪伴。三个月的隔绝,对溯月来说却未必不是好事,她整日里就只在宫内饮饮茶,种种花,喂喂鱼,是非反倒少了不少。
只是夜里,她总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初初几天,她摸了几坛子酒灌醉自己,倒也有些效果,头挨着枕头可以什么都不想就捱到天亮,可是到了后来,酒灌下去却越来越清醒,不但睡不着,头还疼的厉害。南风见溯月此番是真的病了,硬是求这守门的侍卫请来了太医,太医开了几方调理助眠的汤药,可喝了两天便也再无用处。
这个夜晚,月朗星稀,溯月照例跃上了房顶发呆。
宫里隐隐有乐声传来,许是哪里举行着夜宴。溯月百度聊赖地躺了下来,开始想念远方的北凉和牧犍哥哥。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悲凉,悲凉到无法想象自己的将来。她辗转了片刻,觉得越发地百无聊赖,便跃上宫墙,逃过守卫偷偷出了凝云阁。
溯月漫无目的地逛,不知不觉到了一座殿门前,她抬眼一看,竟是拓跋焘的寝殿。溯月楞了楞,发出一声不易觉察的轻叹,正准备掉头离开,却听见有一阵喧闹传来。她四顾了一下,迅速地躲在了宫门外的一处阴影中。
走近的人是拓跋焘和姜洛,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一队随从。二人象是刚从夜宴中回来,从头到脚都带着一种热闹劲儿。姜洛附耳对拓跋焘说了一句什么,惹得他哈哈大笑,转而在姜洛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姜洛更是娇羞百般,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
“陛下,今日您赏臣妾的镯子真好看,臣妾以后一定天天都戴着!”是姜洛脆生生的声音。
“你喜欢就好,以后喜欢什么只管跟朕来要。”
“陛下对臣妾真好!”姜洛的一双眼睛因为兴奋闪着亮亮的光,“陛下会一直疼臣妾吗?”
“那当然!不疼你还能疼谁?!”拓跋焘哈哈笑着,揽着姜洛一同进了寝殿。踏上台阶的刹那,拓跋焘顿了顿,眼神似有若无地从溯月所在的地方掠过,极轻极轻,不留痕迹。
溯月突然觉得有点冷,她紧了紧衣服,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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