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九曲黄河(三)
秦川东张西望,仍不见易婉玉回来,便对曲成方道:“曲大哥,那桑舵主是否当真在你这里?”
曲成方脸上一红,期期艾艾的道:“在,在,在这里!”
秦川道:“适才易姑娘前去找人,不知为何,还没见回转。”
曲成方支支吾吾的答不出来。曲长老哼了一声,瞪了曲成方一眼,这才对秦川道:“帮主恕罪,我儿子死得早,就只有这个孙子。成方这浑小子没出息,为了一个姑娘家,整日里失魂落魄的,说来惭愧,真是丢老夫的脸!”
秦川察言观色,已知当中必有隐情,正欲相询,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叫道:“川哥哥,桑姐姐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易婉玉扶着一名红衣女子款款而来,赫然便是本帮浙江分舵舵主“女祝融”桑青虹。
秦川见桑青虹脸色苍白,双颊削瘦,一双大眼睛红肿如桃,神情甚是委顿。桑青虹看到了他,神情呆滞,脸现迷惘之色,过了一阵子,眼圈儿一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秦川低头寻思:“桑舵主一向生性活泼好动,爽朗大方,如今怎地会变得这般憔悴模样?难道是这位曲成方欺负了她不成?还有她明明是被连栋劫持,为何会在此庄?”
曲长老见帮主沉吟不语,知他已有疑忌自己孙子之意,忙道:“帮主,其中另有隐情,但属下保证桑姑娘完好无损,是清白之身。请帮主移玉步,且到客厅用茶,听老夫禀明端详!”
秦川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向曲长老介绍邓不凡、唐剑二人。曲长老听说是韦舵门的铁叉寨主、川中唐门的新任掌门,那可都是江湖上颇有身份的大人物,登时耸然动容,连喊多有慢客,失礼之极。
当下安排吴、邓、王等陪同邓、唐二人在客厅奉茶。告罪之后,曲长老爷孙二人敦请秦川来到书房之中。
其时易婉玉和桑青虹仍暂时留在先前所住的小院之中,自有庄中婢女服侍。
秦川和曲长老分宾主坐定。曲成方遣去送茶的庄丁,关上房门。他亲自献上茶来,退在一旁,侍立在爷爷身后。
曲长老叹了口气。捋须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夫活了一辈子,今儿才算明白这个道理!”秦川道:“曲长老此话何来?”曲长老喝了口热茶,放下茶杯,伸手向秦川一挺大拇指,赞道:“帮主好本领,令老夫甘拜下风!”
秦川微笑道:“我曾听本帮吴、邓、王等兄弟说过,曲长老的‘九曲黄河曲家拳’冠绝当世。内家功夫更是罕遇敌手,乃本帮第一高手。当年翁帮主在时,便称赞曲长老武功超群,连他老人家都自叹弗如!长老又何出此言?”
曲长老摇了摇手。叹道:“往事已矣,夫复何言?翁师兄当年也不过一时戏语罢了。如今细细想来,后来百里师侄做了帮主。此人文武全才,武功虽不及老夫。但他励精图治,步步为营,统率全帮抵御外敌。逍遥四海,行侠仗义。更使本帮在武林中并称为‘三大帮’之一,论其才干,却非我所及也。”顿了一顿,微笑道:“秦帮主,适才你我交手之时,你好像未尽全力吧?”
秦川被他说中,心下暗赞此人果然老辣,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便微微一笑,道:“不敢欺瞒长老,晚辈修炼本帮‘百戏秘籍’时日不久,技已穷矣。适才若然再使本帮的功夫,绝非曲家拳之敌,到时候我可要大大出丑了!”
曲长老摇了摇头,道:“适才你我共对拆了一百零三招,不分胜负。但最后两招,老夫已有力竭之象。以你的内力和轻功,只须再跟我缠斗片刻,老夫必有破绽。而你却选择在此时跟我对掌,力道拿捏得又如此精准,如此功夫,纵然是翁师兄和百里艺复活,亦未必能做得到。你是在让着我老头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秦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曲长老又叹道:“秦帮主,这套‘九曲黄河曲家拳’本来便脱胎于‘百戏秘籍’,略略有所改进,乃是老夫花了生平数十载光阴练就的得意之作。可是老夫知道帮主你修炼本帮‘百戏秘籍’尚不足一月时光,不期竟有如斯进境。唉,帮主端的是武学奇才,悟性之高,当真至矣尽矣,蔑以加矣!”
这二人这番对答听在侍立一旁的曲成方耳中,不啻于焦雷轰顶一般。他素来自负“九曲黄河曲家拳”称霸河洛一带,罕有敌手,自己俨然是中州武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爷爷曲广在他心目中自来便是高山仰止,奉若神明。而今一向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爷爷居然对这位年纪比自己还轻的少年帮主如此推重,坦承并非其敌,如何不令他心头大震,耸然动容?
曲长老说到这儿,忽然站起身来,向秦川作揖行礼,道:“帮主,属下思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一件事,特向帮主请罪!恳请帮主责罚!”
秦川道:“长老何罪之有,但说无妨!”
曲长老叹了口气,道:“数日之前,连栋那个臭小子带着桑姑娘来投靠老夫。这小子没少在属下面前煸风点火,说帮主如何狡猾阴毒,如何行使诡计骗得百里艺传位给你。又说你武功平平,人品十分不堪,只是仗着大风堡的名头在江湖上招摇撞骗,欺男霸女。还说你做了帮主之后铲除异己,妒贤嫉能,连他这个前帮主的爱徒也要置于死地,害得他父子毁家避祸,沦为丧家之犬。这小子游说老夫为了不致令本帮祖宗基业败于你手,让老夫在清明节大会之时出来阻止你接任。他还劝老夫自个儿做帮主,他愿忠心辅佐老夫。唉,若非今日帮主提前来庄内,属下只怕清明节当日,当真便去搅局了!”
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悻悻的道:“属下今日跟帮主是不打不相识。这一打么。老夫当时便对连栋的话起了疑心啦。试想,倘若帮主还算是‘武功平平’的话,这普天之下,哪里还有武林高手?吴邓王三个家伙虽然能力不济,但个个也是是非分明的真汉子,连他们也对帮主忠心耿耿,全力拥戴,帮主的人品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如此看来,属下明白了,必是连栋那小子说谎骗我。诱我入彀。只是属下百思不得其解,他把我这个行将入土的老家伙推出来做帮主,搅你的局,到底是何居心?对他又有何好处?”
秦川心中微微一动,一转念间,登时想起那过少夫人“做为内应”的言语,难道这便是天道盟的阴谋?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曲长老,你确是被连栋和天道盟利用啦!”
曲长老奇道:“帮主何所据而云然?”
秦川便把连栋早已改投沐长风、在泰山杀害陶平等帮中兄弟、出手暗算自己和邓长老、易婉玉、挟持持桑青虹到处流亡。直至他在洛阳客栈之中和过少夫人偷情事发被过逢春所杀等情择要说了,并把自己对过少夫人泄露‘天道盟有阴谋’的推测也说了出来。
曲长老愣了半晌,忽地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咬牙切齿的骂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该死的沐长风,还有他奶奶的连栋,真个把老夫当猴子给耍了!你奶奶的,着实可恶。着实可恶!”
曲成方在旁听了,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连栋这个花言巧语、卑鄙无耻的王八蛋,就这么死也太偏宜他了!我真想亲手把这王八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这个狗贼,再死一万次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曲长老瞪了他一眼,沉着脸道:“你还有脸说?你这小子被连栋骗得团团转,没半点头脑,还差点要跟他拜了把子啦!滚,爷爷瞧见你这一副狗熊模样便浑身都不得劲!”
曲成方一张黑脸登时胀成了紫酱之色,却也不敢回嘴,气鼓鼓的喘着粗气。
曲长老臭骂了曲成方几句,叹了口气,向秦川苦笑道:“帮主明鉴:我这个孙子对桑姑娘一向礼敬有加,连他自己的住处都让给了她,绝无冒犯之言行,请帮主放心!唉,这小子自幼父母双亡,是由老夫从小养大的,他的人品德性,老夫可以拍胸脯担保!”
秦川点了点头,道:“适才跟曲大哥不打不相识。曲大哥的身手正大光明,沉稳大气,如此修为非堂堂男儿不足以担当!以曲大哥的为人,决非乘人之危、贪淫好色之辈。曲长老,此事到底如何,劳你的驾给说一说!”
曲长老微一凝思,道:“事情是这样。半月前连栋那小子带着这位姑娘来见老夫,企图游说我抢夺帮主之位。当时我见这位桑姑娘痴痴呆呆,心神显然是受了邪法蛊惑,便问端的。连栋解释说,这小姑娘也是百里艺的徒儿,是他师妹,也是本帮浙江分舵的舵主,只因不满秦帮主你所作所为,在泰山之时被你指使的坏人施了邪术。”
秦川愈听愈怒,暗骂连栋胡说八道,诽谤自己。
曲长老见他脸色甚是难看,叹道:“帮主,你休要跟小人一般见识,好在连栋恶贯满盈,已遭了报应。”顿了一顿,又道:“连栋那小子甚是乖觉,我答应让他暂住庄内后,他瞧出成方对桑姑娘极有好感,便鼓动如簧之舌,极力要玉成他二人的好事!”
秦川听到这里,不由得“啊”了一声,惊道:“怎会如此?”
曲长老见他神色有异,奇道:“帮主,怎么了?”
秦川摇了摇头,叹道:“桑舵主是连栋的未婚妻子。那可是百里老帮主生前亲自为她对的婆家。此事本帮上下,无不知晓。”
曲长老爷孙二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同时破口大骂连栋无耻,为了拉拢自己爷孙,竟连自己的未婚妻子也拱手让人。
曲成方向秦川一抱拳,大声道:“秦帮主,这些日子我对桑姑娘始终以礼相待,规规矩矩,绝无半分逾越。恳请你老人家明鉴!”
秦川点头道:“曲大哥是个正人君子,不欺暗室。秦川焉能不信?”
曲成方恨恨的道:“好教帮主得知,连栋那小子前几日出门之时,说是要去城内打探消息。临行前他把桑姑娘委托属下照料,如今细细想来,确有撮合我二人之意。想不到此人连自己未婚妻也肯出卖。哼,用心之不堪,当真龌龊之极!”
秦川问明了原委曲折,摇了摇头,对曲长老道:“连栋一死,天道盟这招‘里应外合’之计又已败露。曲长老,当今武林形势不明,本帮内忧外患,务须请你以后多多帮我。”曲长老抚须点头,道:“属下定当竭尽所能,请帮主放心。帮主,沐长风、莫非邪之流想出这么个阴招来祸害本帮,幸亏从连栋身上露出了马脚。不过,由此可知敌人的狡诈奸滑。待我们回总舵之后,再从长计议。”
二人又谈了一阵,听得庄中管家来报,酒菜已备齐,请贵客入席。
当晚曲家庄大排大排筵席,除了唐剑和邓不凡等宾客之外,仅仅百戏帮群豪便坐了三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