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燕春楼中(一)
沐长风霍地站起,脸上青气一闪而过,哼了一声,又摇了摇头,乜斜着秦川,嘴角边挂着一丝讥诮之意。他一双拳头缓缓握起,手上骨骼格格作响,似乎随时便要发难。
秦川心想既已撕破了脸,大不了便拼死在沐长风手上,绝不屈服于他淫威之下,当下双手潜运内劲,站直身子,将头颈一挺,双目直视着他,瞬也不瞬,浑不露畏惧之意。
二人对峙而立,默不作声,客舍之中却顷刻之间已是杀气弥漫,罡风疾旋,连桌上蜡烛的火苗也被二人内力激荡的劲风吹得忽明忽暗,几欲熄灭。
过了半晌,沐长风淡淡一笑,开口道:“适才上官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以为侥幸打败一名‘天道使者’,便可小瞧我‘天道盟’。嘿嘿,当日在飞虑寨中放过这小子,算他命大,今夜定要好好收拾他!”
秦川心头一凛,道:“你,你竟然偷听到我们说话,原来你早已经到了!只可惜兰妹根本不想见到你。”
沐长风淡淡的道:“兰儿不愿见我,难道我这个当爹的便不能来见她?”向秦川斜睨了一眼,双目精光大盛,森然道:“我不会因为兰儿,再对你手下留情的!总之凡是挡我者,杀无赦!”
秦川听他语气中自有一股威慑之意,背上发冷,问道:“淮北‘快刀门’朱家和扬州‘虎啸镖局’武氏是否皆为你所灭?”
沐长风神色漠然,淡淡的道:“现下本座有‘天道四使’出马。铲除这些二三流的帮派,何须我亲自动手?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在少林寺揭了我的底,令我横下心来,改变策略。从暗中调度改为明刀明枪的干了!”
他见秦川怔忡不语,冷笑道:“你以为杀了鬼婆婆,打败筷子兄弟和候昆仑,便削弱我的势力了。这些人充其量也不过是我用来追杀你的棋子而已,真正对付那些名门正派,何须他们?”
秦川自知他所言不虚,暗想:“鬼婆婆救了玉妹后便悄然隐退,他怎么认为是我们杀死了她?是了,多半是她布局诈死,以防沐前辈遣人追杀她!”说道:“沐前辈。你为了一己私欲。荼毒生灵。为祸不小,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沐长风哼了一声,淡然道:“看样子你这小子当真是不识抬举。不知死活,铁了心跟我作对。枉我自成都以来一直想好生重用你!秦川,我今晚便最后问你一次,天道盟的副盟主你究竟做是不做?”
秦川挺胸昂首,傲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晚辈宁死不从,前辈不必再白费唇舌了!”
沐长风点点头,向他侧头斜睨,过了片刻,缓缓的道:“好。有种,好样的,我果然没看错你,值得做我沐长风的对头!”微微一顿,沉吟道:“今日九里山上出手救了铁叉寨的那个年轻人也是你吧?”
秦川道:“不错!”
沐长风缓缓站起,木无表情,道:“我还是那句话,不会因为兰儿而对你手下留情。你既不识抬举,便自求多福吧,下次若再坏我的事,定然取你小命!”
话音未落,一股凌厉罡风骤然向秦川扑面袭来,来势奇急。秦川急忙后跃避开,双掌一封,护住周身要害,凝神迎战。但觉眼前人影一晃,房门微动,却早已不见了沐长风踪影!
他见沐长风来去无踪,快如鬼魅,不由得暗生怯意,背上竟尔出了一阵冷汗,望着兀自微微晃动的房门呆呆发怔,耳中依稀响起沐长风的声音:“别告诉兰儿我来过,好自为之!”语声寂然而逝。
次日一早,大风堡早已预备妥当车辆马匹,候在店外。那店掌柜始知沐、易二女与大风堡的关系,却是死活不肯收房钱,向秦川陪笑道:“原来您是秦四少爷啊,只怪小老儿失眼了。早知道这两位姑娘是府上的贵亲,小号无论如何也要略尽点心意!”秦川奇道:“那却是为何?”沐、易二人站在他身侧,闻言也同时转头望向老掌柜。
那老掌柜满脸堆欢,笑道:“公子爷莫怪。秦老堡主乃是大大的好人,救贫济灾,菩萨心肠,在这徐州城里,人尽皆知,那也不必多言了。便是小老儿自己,也曾受过令尊的大恩呢?”
秦川越听越奇,欲待相询,易婉玉已抢先插口道:“李掌柜,你且说说,都曾受过秦老堡主什么恩惠?”
李掌柜道:“说起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小老儿当时刚从淮安府来彭城做生意,途经下邳八义集时,路遇一帮剪径的马贼,将同行的八个人都杀光了,只小老儿跑得快些。谁知刚逃到一片树林之中,那马贼便追了过来,当先一人一刀便砍在我后背上,痛得我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暗想这条性命只怕难以幸免。恰在此时令尊秦老堡主骑马路过,听到我的惨叫,便来瞧个究竟。令尊当真是神人,见是匪帮杀人越货,大喝一声,飞身上前,只三拳两脚便杀了马贼头目和两个凶汉,吓得余下贼众屁滚尿流,有多远滚多远了!”
他见众人听得将信将疑,大声道:“秦老堡主不仅救了我性命,还赠了我十两银子呢。你们不信,看我背上的刀疤还在呢!”说着将后颈领口一拉,秦川伸头一望,果然仍有坟起的刀伤旧疤,显然当初伤势着实不轻。
秦川笑道:“无论如何,李掌柜,这些房钱你定要收下,否则在下无法向家父交代!”不容他推拒,硬是将银子塞入他袖中。李掌柜多番强他不过,也只好作罢,只是没口子的称赞大风堡群侠仗义,是万家生佛。
秦川向二女笑了笑,说道:“二位妹妹,这便打道回府吧?”
沐青兰红着脸道:“川哥哥,让迎儿她们几个乘车,我还是骑马吧?”秦川微笑道:“不必了。既然家中这般安排,你又是初来,便听从一次吧,不是还有婉玉来陪你么?”原来秦夫人听儿子说起沐青兰腼腆害羞,才特意安排了车辆。
易婉玉道:“是啊,难得秦伯母一片心意,兰姐便不要推拒了。”秦川向易婉玉微笑道:“玉妹,你初来家时,可不曾有此排场。会不会感到不平?”易婉玉向他横了一眼,扁扁嘴道:“川哥哥,我在你心里便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么?”
秦川嘻嘻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待诸女上了车,吩咐车夫道:“走吧!”
到得堡内,沐青兰拜见了秦夫人后,便由秦洋之妻王瑾安排在与婉玉居处相邻的一处幽静的小院内。
当日中午秦老夫人在后花园中设下筵席,宴请沐、易二女。堡内自大少夫人王瑾以降等诸女眷作陪。
午后秦川被秦夫人叫到房中。秦夫人满面红光,微带酒意,道:“儿子,你真给爹娘长脸,竟结识到婉玉和青兰这两位鲜花儿一般的美人儿!这桩亲事须早早订下了罢?”秦川脸上一红,神情扭捏,道:“妈,人家刚来,这么急做甚么!”
秦夫人道:“我怎能不急?你三哥半年前也跟你一样不温不火的,还不是由老娘作主,替他答应了董老镖头的求亲,把‘洛阳一枝花’娶到咱们秦家门来啦!你是娘最小的儿子,也是娘最放心不下的。今儿你的事,老娘决计定下来啦!”
她见秦川意欲张口推辞,叹道:“家中之事你不是不知情,你大嫂又不能生育;你二哥又是个浪子游侠,整日价打打杀杀的,好像江湖上就他秦二侠一个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似的,至今还孤魂野鬼一个人。这小子一提婚事,便跟我来个东拉西扯,转开换题,逼得急了,便又借故离家不归了。川儿,你是好孩子,就听娘的话罢!”
秦川知母亲虽非江湖中人,却因受父亲熏陶,处事作风颇具江湖习气,固执之处,更是难以理喻。当下唯唯诺诺,敷衍塞责,心想:“虽然娘已首肯,只怕沐前辈那里未必答应这门亲事!玉妹有孝在身,暂时不宜谈婚论嫁,此事须当从长计议才是。”想起他日江湖上势必与沐长风生死相搏,兵戎相见,实不宜提及婚姻之事,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但他见到家人对易、沐二女均甚喜爱,心中也自喜慰。
母子二人说了会闲话,秦川从母亲房内辞出,探望了父亲病情后,径自来到兄嫂居处。秦洋夫妻自是一番戏谑调笑,夸赞二女品貌俱佳,实是第一流的人才,打着灯笼也天下难找。四弟是前世修得的好福气。
三人谈笑了几句,王瑾起身道:“四弟,你们哥俩儿说正经事吧,我再去望望两位妹妹!”秦川欠身一礼,道:“大嫂慢走!”待王瑾去后,便将昨夜见到沐长风之事说了。
秦洋听秦川说了沐长风的武功之高,也是暗暗心惊。兄弟二人对“浑天掌”、“书空神指”、“八阵图功”等沐长风的生平绝学均自忌惮不已。秦川把自己见识过的沐长风的剑掌等功一招一式比划了一番,秦洋皱眉思索,试图以大风堡的拳剑来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