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赤发医魔
正自惊疑不定,又听得一阵衣袂带风之声,由远而近,随即窗户无风而启,一阵熟悉的芳香飘入鼻端。黑暗之中一个苗条的身影来到床边,正易婉玉。
朦胧之中秦川忽然睁大眼睛,凝视着她脸。易婉玉吃了一惊,低声道:“川哥哥,怎么还没睡?腿脚还痛么?”秦川双手伸出,握住她柔软娇嫩的小手,道:“我没甚么。你怎么才回来,没遇到危险吧?”
易婉玉坐在他身边,将他双掌轻轻按在她嫩滑如脂的脸蛋上,低声道:“我没甚么。倒是你,定是不放心我才睡不着的。”秦川笑道:“那你怎生补偿我,害得我这颗心白白的悬了半夜!贵帮之事是否已办妥?”易婉玉将粉颊贴在他面上,说道:“我适才召集了本帮在汉中城的帮众,已将被害的兄弟安厝好,并且散布消息,魔教余孽莫非邪重现江湖,欲不利于本帮。川哥哥,你说我这样做是否妥当?”
秦川叹道:“你小小年纪,便这么精干老练,枉我长你三岁,却胸无一策,无能之极,我心中确是自愧弗如!”易婉玉格格娇笑道:“川哥哥,我若有你的‘大悲玄功’和‘万佛神掌’,又何必绞尽脑汁,连珰珥也不得不当武器来用?”秦川想起她日间以耳环破敌之事,心中钦佩,忽然芳泽微闻,只觉她吐气如兰,登时心醉魂迷,一阵意马心猿,伸臂搂住她纤腰,凑嘴向她吻去。
易婉玉一惊,欲待挣脱,却已被他吻住她嘴唇,大羞之下,身子往后一缩,忽听秦川“啊”的一声呻吟,这才想起他的腿上中了毒,忙道:“你没事吧!”秦川痛得哼了一声,牙关格格相击,却不作声。
易婉玉轻声道:“怎么了,生我的气了?”秦川疼痛稍轻,定了定神,道:“不是,就是想亲你,谁让你这般让人放心不下?”易婉玉听他这般热切的表白,心头一热,道:“川哥哥,你……”秦川再次伸臂环住她柔软的腰肢,轻轻地吻她樱唇。
易婉玉身子微微一震,欲待推拒,却生怕再牵动他的腿脚痛处,犹豫之际,已被他强有力的吻住,霎时间胸口柔情荡漾,一阵迷糊,情不自禁,反臂搂住他项颈,宛转相就。
过了良久,二人才缓缓分开。易婉玉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去。黑夜之中秦川虽瞧不见她神情,却也猜出她定是责怪自己轻薄,唐突佳人,心中既惊复愧:“怎么中了毒后定力大减,迷恋这温柔滋味,难以自持,她定是将我当作轻薄子弟了!”
想到此节,心情大为沮丧,嗫嚅道:“对不起,我又……”易婉玉伸手轻轻按住他嘴,低声道:“川哥哥,我没怪你。只是我已跟你说过,我……我这辈子认定你一个人啦!我生来命苦,父母见背的早,孤苦伶仃,又险些沦落风尘……只盼你别……别轻贱我、抛弃我。”
秦川听她幽幽倾诉,想起她的坎坷际遇,心中爱怜横生,急道:“玉妹,我以后只会更加敬你重你,爱惜你。不过我秦川只是个没出息的山野村夫,只怕……委曲了你,你若是现下后悔还来得及,你……要想清楚才好!”
易婉玉低呼一声,纵体入怀,伸臂抱住了他腰,柔声道:“川哥哥,你别说了……今生今世,不论天涯海角,我……都跟定你啦!你便是打我骂我,不要我了,我也决不后悔!”
秦川玉人在抱,听到她情致缠绵的吐露心曲,不禁大为震动,忙在她额头一吻,叹道:“傻丫头,我又怎会舍得打你骂你,不要你了!”长长吁了口气,又道:“定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让我今生遇到了你们。”
易婉玉听到这话,忽又推开了他,睁大一双俏眼,笑吟吟的道:“川哥哥,你老实说,你跟沐姑娘是怎么一回事啊?”
秦川听她问得奇怪,道:“甚么啊?”
易婉玉哼了一声,嗔道:“川哥哥,婉玉决非小气之人,你心中有我,对我来说便甚么都够了。可是你跟沐大小姐的事,又何必隐瞒?”
秦川搔了搔头皮,道:“我和沐姑娘有甚么事瞒你了,我不明白?”易婉玉将俏脸靠近了他,借着熹微的夜色,俏眼圆睁,却见他一脸茫然之色,微笑道:“那我问你,沐姑娘长得怎么样?”秦川道:“十分美貌,那便如何?”易婉玉道:“那你喜不喜欢她?”秦川庄容说道:“萍水相逢,何谈喜欢?你别胡乱猜测!”
易婉玉凝视他片刻,才徐徐摇头,叹道:“川哥哥,你或许真的不知道,但我却断定,人家沐大小姐定是爱上你了!”
秦川微微一惊,道:“玉妹,你休要乱说,素昧平生,沐姑娘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会爱上我?”
易婉玉格格笑道:“川哥哥,你倒好好想想,她一个大家闺秀,从未与外人见过面,为何今日突然揭去斗篷,以真面目示人?定然是她心中看中了某人之故。我适才听悦儿说,她曾和沐姑娘的贴身使婢暄儿聊过,沐姑娘可是多次向沐大爷、杨大姐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你。今儿到得汉中城,这位标致可人的小美人儿香汤沐浴后第一件事,便是脱下斗篷露面见人,那自然是为了某位哥哥。嘻嘻!”
秦川听她语气中大有揶揄取笑的味儿,拉着她小手,道:“这客房条件极好,木桶热水洗得很舒服,你和我不也一样洗浴了么,何以独独说起人家?”
易婉玉道:“那你说,为甚么今晚她会当着大家的面说要陪你去看大夫?人家这般关心你,你不会体味不到吧?”她见秦川怔怔不语,格的一声轻笑,在他左颊吻了一下,道:“睡罢,做个好梦啊,我在隔壁,有事呼唤我!”取了衣裳,出门而去。
秦川想着易婉玉的话,回思沐青兰的言行,心想:“定是玉妹多虑了。沐姑娘心底很好,愿意跟我们同去求医,不过顾念大家是同路人,焉有他念?”想起唐剑、余飞二人对沐青兰的态度十分殷勤,沐青兰对二人似乎也颇为青睐,反之对自己不过出于同情使然,细较之下,绝无可能会有他意。
想起易婉玉的多疑,不免暗暗好笑。但觉一阵倦意涌上,慢慢进入梦乡。
次日早饭后,众人迎着朔风,轻车快马,出了汉中城,径往东北方向进发。
秦川腿脚不能动,易婉玉和迎儿陪着他坐在沐青兰的车厢内,沐青兰则乘了易婉玉的坐骑,那小丫环暄儿和悦儿伴着杨敏坐在另一辆车内。
中午在一处小镇上打过尖,又继续赶路。
易婉玉掀开车帷,望了望纵马前行的沐长风父女和唐余二人,又望了望满天低垂的阴云,呵了口白气,缩了缩头,叹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天这么冷,怕是要下雪了!”
秦川道:“让这么多人为了我一人翻山越岭,车马颠簸,我真的好生过意不去!”
易婉玉笑道:“你真正过意不去的应是人家沐大小姐,把自己的香车借给你来乘坐,自个儿却顶着寒风骑马赶路。这般娇滴滴的身子,真怕她吃不消,川哥哥,你可亏欠人家太多了!”
秦川默然,脑中登时记起晨间情景。
余飞、唐剑二人陪着沐青兰、易婉玉来到秦川房间,余飞二话不说,便弯腰将他背了起来,道:“我背秦兄弟上车吧!”易婉玉则和沐青兰对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沐青兰向秦川微微一笑,道:“秦大哥,小妹坐了这么久的车子,早闷得心慌了。今日你腿脚不便,不如咱们换乘一番如何?”秦川脸上一红,又想起易婉玉昨夜之言,讪讪的道:“万万不可,我……还是骑马吧!”沐青兰轻笑道:“当日多亏秦大哥金玉良言,犹如当头棒喝,骂醒了小妹。此番恩德,小妹铭感于心,今日权作聊表谢意,请秦大哥万万莫再推辞!”
易婉玉也朝着秦川使个眼色,道:“川哥哥,你的腿脚要紧,难得沐大小姐如此隆情厚义,咱们便恭敬不如从命罢!”
秦川见她秋波流转,嘴角含笑,知道她心中定在取笑自己,不禁脸上莫名地一阵发烧,于是便只有听从二女的安排了。
他正想得出神,忽听易婉玉格的一声娇笑,说道:“川哥哥,快来瞧这人多么好笑,便似个大肉球一般!”
秦川将脸移向车窗,往外望去,只见沐长风等人皆披着一身猩红斗篷,沿着一条逶迤山道纵马轻驰,地势渐陡,人烟渐稀,正不知易婉玉所指为何,蓦地眼前一花,一骑黑马如风般从车旁驰过,转瞬间已奔出数十步外,陡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那黑马脚程固是迅雷闪电般的神速惊人,然而更令秦川吃惊的是马背上端坐的黑衣人。与其说他是坐在马背上,毋宁说是趴着,奇的是此人肥胖已极,身材却又极矮,宛然便是一个大肉球。只见他头上戴了顶破毡帽,马行正疾,却又戛然而止,人立起来,露出一张中年汉子面容,见他犹如粘住了一般,始终稳稳地伏在马背之上。
秦川不禁脱口赞道:“好骑术!”只见那黑马长立一忽儿,复又一阵狂奔,转瞬间便已赶上了沐长风等人。
唐剑所乘的青骢马素来奇快,此刻有意在沐青兰面前炫耀,道:“沐姑娘,那家伙的黑马虽快,却也未必超过我的青骢马!”
沐青兰巧笑倩兮,轻摇螓首,淡然道:“唐公子,那可是匹千里马,寻常马匹极难追得上的!”
唐剑哈哈一笑,道:“沐姑娘便瞧好吧!”一拍马臀,双腿使力,跨下青骢马登时一声长嘶,越众而前,奋蹄狂奔而去。众人但见那青骢马宛如一阵急旋风般疾驰在山径上,须臾之间,已赶上黑马,向前继续驰骋,当真如星驰电掣一般,迅速已极,不禁齐声喝起采来。
那黑马上的矮胖汉子大声叫道:“好小子,凭你也能跟老子比脚程,你且稍等片刻!”却不追赶,回转马头,向一众喝采之人冷笑道:“你们是一伙的吧,这男男女女一大帮人,想来定是求医的吧!”
沐长风微微一笑,道:“阁下好眼力。不错,我等确是前往杏林谷拜谒‘赤发医魔’胡神医的!”那汉子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目光又在余人脸上瞥过,随即停在沐青兰脸上,不住点头,盯了好一阵,向她一呲牙,捧腹大笑,摇头晃脑的道:“好,好一个花容月貌的小美人儿,着实惹人怜爱,长得像你,定是你女儿吧?啧啧,老子生得这么英俊,女儿也恁地标致,出落得月里嫦娥一般。啧啧,我见犹怜,何况老奴,妙哉,妙哉!”
沐青兰见那汉子身材矮胖,形如圆球,神态滑稽,不由得莞尔一笑,待见他出言调笑自己,粉脸微微一沉,转过头去。
余飞早已按耐不住,拍马上前,向那汉子喝道:“格老子的死矮胖子,你不好好的赶自个的道儿,在这里瞎嚼甚么舌根,这位姑娘何等身份,是你这种家伙随意编排的么,当真是活得不耐烦啦!还不快滚!”
那汉子吐了吐舌头,双手一摊,道:“护花的来了!公子爷吓住小人了,我走便是!”突然掉转马头,一溜烟般远远去了。
众人但见他一骑绝尘,却是径往候在前头的唐剑冲了过去。唐剑见他追来,策马疾驰而去。双骏如龙,转瞬之间已绕过前方山坳,消失在山林之间!
余飞有意讨好沐青兰,道:“沐姑娘,那矮胖家伙人丑马矬,想跟唐兄比谁马快,那是自讨没趣!那家伙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胆敢唐突姑娘,当真是不知死活,待会儿若再撞见他,我定要他当场出丑!”
沐青兰淡淡一笑,却不作声。
沐长风微笑道:“兰儿,依你看唐公子的青骢马能否快得过那匹黑马?”
沐青兰娥眉微蹙,微一沉吟道:“爹爹,只怕……还是黑马略快一些!”
沐长风微眯着双目,笑道:“乖女儿,好眼力!”一抖马缰,追将过去。
余飞不解,道:“沐姑娘,你为何会作如是说?适才唐兄的马你也见识过了,至不济也应跟那黑马一般快吧?”
沐青兰淡然一笑,默不作声,伸手理了理被风吹散的云鬓,忽然目光瞥见车窗中的秦川,二人四目相接,她顿时娇脸一红,低声道:“秦公子,你猜唐公子能不能超得过那,那人?”她本想说“那矮胖子”,终觉不雅,于是便改成了“那人”。
秦川摇头道:“我也说不准。不过适才那人骑术精绝,身手不俗,当真令人佩服!”
沐青兰凤眼一亮,点头道:“我也是这般认为。他二人所乘皆是万里挑一的宝马,应是不相伯仲的,但那人的骑术……只怕犹在唐公子之上。”
秦川心中也想到此节,点了点头,忽觉腋下一痒,身子一倾,离开了车窗,却是被易婉玉挠了一下。
易婉玉将俏脸凑近车窗,向沐青兰笑道:“沐姑娘,外面天寒地冻,你何不进车厢内暖暖身子,也好跟秦公子当面探讨一番。”
沐青兰脸如飞霞,淡淡一笑,道:“不必了,有婉玉姑娘相伴,秦公子焉有余暇他顾?”拍马上前,去追赶他父亲。余飞随即纵骑追上。
易婉玉回过俏脸,星眼如波,笑吟吟的瞧着秦川。秦川脸上一红,讪讪的道:“你瞧我做甚?”易婉玉见迎儿也瞪着双眼骨碌碌的端相着二人,噗哧一笑,道:“迎儿妹子,你说沐姑娘对秦公子是否很好?”迎儿笑道:“是啊,自然好得紧,昨儿在客栈奴婢也瞧出来了,沐大小姐对秦相公可关心啦!”
易婉玉白了秦川一眼,红唇微微颤动,露出一口玉石般的牙齿,啐道:“连迎儿这小鬼头都看出来了,你还在装什么糊涂?”
秦川面红过耳,强笑道:“你定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横竖本公子光明磊落,襟怀坦白,没你想得这般花心!”见易婉玉一脸戏谑之色,咳嗽了两声,说道:“玉妹,你且说说,唐公子能否比斗得过那人?”
易婉玉侧着头想了想,忽然掀起帘维,向窗外望了望,轻轻吁了口气,道:“川哥哥,快来看啊,下雪了!”秦川透过车窗望去,果见漫天雪花打着旋儿洒将下来,朔风凛冽,山野间唯闻一行人车马杂沓的声息。
秦川心想:“都快到未时了,怎么还不到地方啊?这么多人冰天雪地里陪我求医,还有杨大姐、沐姑娘几个女子,真不知该如何回报她们?”
正欲掩上帘维,忽然前方几声大笑传了过来,循声望去,远远便见沐长风等人在马上说笑。那唐剑却垂头丧气的停马相候,显然是落败了。
秦川道:“车把式,能否快一点,跟上沐大爷他们?”那车夫应了声:“是!”挥动牛皮鞭子,抽了一下马臀,那钿车登时飞速前行,不久即赶上沐长风等人。
秦、易二人齐向窗外望去,只见唐剑恨声道:“若非雪地路滑,在下岂会输给那个矮胖家伙!”余飞在一旁帮腔道:“适才在下也瞧见了,分明是你二人同时抵达前面大松树的,只是拐弯时唐兄的马匹失足打滑,险些跌倒,那矮胖家伙净捡干净路走,实在胜之不武!”
沐长风仰天大笑,显得逸兴遄飞。沐青兰一双妙目凝望着远处山峰,神色平和,看不出喜忧。唐剑兀自哓哓不休,数落那矮胖汉子的狡诈。
易婉玉在秦川耳畔轻笑道:“川哥哥,你跟沐姑娘果然心有灵犀,真让你二人猜准了!嘻嘻!”秦川只觉她吐气如兰,软语温存,妍媚无限,不由得心旌摇曳,却碍于迎儿在侧,只好克制绮念,讷讷的道:“你,你……口下留情吧,我怕了你啦。”易婉玉格的一笑,不复多言。
更行数里,人迹几绝,须臾转入一个极幽僻的山谷内,但见白雪笼罩下,斜坡间的杏子林中露出一角黄墙。沐长风一马当先,来到林内的柴门外,朗声道:“胡神医在家么,在下沐长风有事求见!”
众人陆续来到院外,见那院落依山而建,竹篱笆的围墙,院内散落着几栋青砖黄墙的大屋,多半也是各依山势而建。屋舍间的园圃内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卉,严冬之际,竟然仍有几株或红或黄的开得正妍,幽谷苦寒之所,却有淡淡花香袭人,众人一路奔波,至此方觉精神一震,纷纷下了车马。
应门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僮儿,向沐长风见礼道:“这位大爷,驾临杏林草堂,有何贵干?”沐长风微笑道:“小兄弟,敝人姓沐,有急事须求见尊师胡神医,还请行个方便!”那僮儿摇头道:“沐大爷来得真是不巧,家师外出多日未归,请各位先回吧!”
沐长风微微一笑,道:“我听你这后一栋房中似乎有人,是否尊师已然回来了?”
那僮儿愀然变色,道:“沐大爷好耳力,现下家中只有小人师兄弟两名药僮,大爷所说后面房中之人,乃是三日前来寻家师的道长,只因他说见不着家师绝不离去,小人等撵他不走,只好由得他暂居此间了。”
沐长风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我等也只有效法那位道长,做个撵不走的恶客了!”
那僮儿脸色更加难看,喃喃道:“一个牛鼻子带着两个死人已是晦气,这回又来了这么多人,这可……怎生是好?”
唐剑在一旁接口道:“喂,你这药僮好生无礼,我等顶风冒雪,赶了这半天路,好不容易才到你这里,你便应代你师父接待客人,何以口中絮絮叨叨个没玩?还不带路!”
那僮儿神色慌张,微一犹疑,说道:“各位请到客厅奉茶!”当先而行,欲延客入内。
众人正要入内,忽听得身后一声马嘶,一道黑影随即冲到大门外,戟指向唐剑喝道:“坏小子,好生无耻!你的青骢马也算是千里神驹,何以你比斗脚程不胜,却用唐门暗器‘铁蒺藜’意图伤我!”
唐剑神情微变,道:“你,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我已承认比你不过,你还想怎样?”
众人此时已看清来人便是那骑黑马的矮胖汉子,此刻他已下了马,却是身高仅逾马背。只见他向唐剑冷笑一声,摊开右掌,亮出一个小小的铁蒺藜,道:“你我适才赛马,说好先到那株大松树者为胜。你这小子路上滑了一跤,我好心下马扶持,你却突施暗青子偷袭,意欲伤我性命。你这小子见荒山野岭无人,竟起如此歹毒心肠,当真人面兽心!”
众人见他说得声色俱厉,双目圆睁,而唐剑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含羞带愧,额头上更是冷汗涔涔,多半此事非虚,不由得尽皆动容。
那汉子将铁蒺藜随手抛在地上,向余飞眸子一翻,冷冷的道:“我跟这姓唐的小子的先人有故,可暂时放他一马,倒是你这臭小子适才怎生对我来着?你有甚么能耐,尽可跟老子比拼便是。嘿嘿,若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专门哄骗未见过世面女孩子的绣花枕头小白脸,就快跟老子乖乖磕三个响头,说不定老子一高兴,便不再追究!”
余飞俊脸一红,强自镇定,目光在沐青兰俏脸上一扫,略一凝思,向那汉子道:“阁下仗着黑马侥幸胜得唐兄又如何?在下青城派弟子余飞,斗胆向你讨教两手轻身功夫!”
他见众目睽睽,心想多说无益,暗暗提一口真气,突然双足点地,飕的一声,身子笔直拔起,跃到一株杏树顶上,左足在树枝上略一借力,身子斜刺里弹起,掠出数丈,冉冉飘落在另一株杏树上。如此依法施为,在杏林中连环飞跃,忽见两只麻雀从空中飞过,他嘿嘿一笑,双手一伸,将两只麻雀抓在掌中,一个凌空倒翻,落在众人面前。
众人均被他精妙绝伦的轻功折服,齐声鼓掌叫好。
余飞得意洋洋的向那汉子瞟了一眼,来到沐青兰身前,将那两只麻雀双手奉上,道:“沐姑娘,在下捉两只雀儿给姑娘玩玩,敬请哂纳!”
沐青兰玉颊微红,微一迟疑,尚未决定接是不接,蓦地里黑影一闪,那矮胖汉子闪电般挟手夺过两只麻雀,只听扑愣愣两响,已将麻雀放飞空中。
眼见两只麻雀越飞越远,那汉子向沐青兰呲牙笑道:“小美人儿,我帮你抓回来吧,但不能算是那小子送你的啊!”倏地身形弹起,如离弦之箭,掠向半空,众人但觉空中黑影一闪即回,沐青兰面前又多了两只麻雀。
众人只瞧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喝采。
只有二人同时大声叫好,却是沐长风和秦川。二人皆是轻功高手,自然看出那汉子的身手远在“草上飞”余飞之上。
余飞素来自负轻功不凡,对“草上飞”之誉极之看重,此刻领教到那汉子妙到毫巅的身法,不由得叹为观止,呆立当地,茫然自失。
那汉子向沐长风斜睨一眼,又望了望坐在车辕后的秦川,突然长眉一轩,咦的一声,快步来到秦川所乘车子前。
易婉玉纤腰一摆,闪身拦在二人之间,手按剑柄,向那汉子叱道:“你待怎地?”她慑于此人适才所露的奇妙身手,怕他不利于秦川,故有此问。
那汉子乍见一个尽态极妍的美貌少女拦在身前,呆了一呆,为此绝世容光所逼,不由得脸色大变,茫然道:“你,你是甚么人?”易婉玉双娥一扬,说道:“应该是我们问你是甚么人才是,你想做甚么!”
那汉子怔怔的瞧着易婉玉,面如土色,神情古怪,喃喃的道:“天生丽质难自弃,任是无情亦动人。天下竟有如斯美人,至矣尽矣,蔑矣加矣!”五指松开,两只麻雀再度脱飞,只见他突然双臂高举,不及易婉玉肩高的身子仰天便倒,躺在雪地之中,四肢簌簌发抖。
众人皆是一惊,不明所以。却见那小僮儿奔了出来,手中拈着一个豌豆似的小丸放入那汉子口中,道:“胡先生,速速变身!”说着往后退了几步。
弹指之间,只见那汉子突然身子一阵抽搐,头上毡帽先自滚落一旁,露出赤焰般的满头红发,同时原本短粗的四肢缓缓伸展开来,越变越长,隆起的肚腹收缩下去,过了片刻,便恢复成一位身材修长,肥瘦适中的男子模样。
只见他双眼猛地睁开,斗然从地上弹起,却是一双清澈似水、冷如寒星的大眼睛,赤发似火,唇红齿白,实是一个英俊之极的中年汉子。
这么一来,一个矮胖呲牙的丑汉子顷刻间变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众人只瞧得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那红发男子拍了拍身上积雪,向那僮儿道:“我不在家这几日,可有人来求医?”
那僮儿朝院内努了努嘴,道:“胡先生,除了这几位跟你前后脚来的沐爷一行之外,三日前来了个凶神恶煞般的老道士,还带了两具死尸,硬是强住在家里,定要等你回来,说要让你验验死因!”
那红发男子哼了一声,点头道:“那道士定是东方权那牛鼻子了!”话音甫毕,只听一声冷笑,道:“胡先生,你终于回来了,贫道等得你好辛苦!”院内飘然跃出一人,一身玄色道服,正是“武林判官”东方权。
那红发男子向东方权点头示意,道:“东方牛鼻子,你且稍等,待我了结了这几位朋友之事再说!”向沐长风拱手一揖,道:“阁下自称是‘千古狂客’,素来睥睨物表,啸傲风月,在江湖上独树一帜。听说十几年前你为了心爱女子之死投崖自尽,堪称情中之圣,胡某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尊范,幸何如之。”
沐长风还了一揖,道:“胡兄言重了。在下这位小兄弟中了‘如意粉’之毒,性命堪虞,久闻胡兄‘赤发医魔’之名,医而成‘魔’,岐黄之术冠绝天下,故而不揣冒昧,前来求医。不期适才道路邂逅,胡兄的‘改头换面**’竟练得如此出神入化,佩服,佩服!”
他说到这儿,不知想到甚么,眼角不禁微微抽搐几下,脸上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股旁人难以觉察的伤逝之情。
沐青兰身子缓缓靠近沐长风,将小手轻轻握住了他手,眉尖微蹙,星眸中竟已是珠泪欲滴。沐长风反过来按住爱女手背,嘴角牵动,似欲强笑,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凄怆。
父女俩均是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件伤心之事,林中众人多半未曾留意,只有杨敏微微叹息一声。
易婉玉右肘轻轻碰了碰秦川左臂,小嘴努了努,秦川这才斜眼瞥见这一细节。两人对望了一眼,都觉好奇,却不明所以。
此时众人均已恍然大悟,敢情此人便是“杏林草堂”的主人“赤发医魔”胡一图。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本是一位颀长俊雅、红发白颜的英伟男子,却练就了什么“改头换面**”,扮成一个矮胖如球的丑怪侏儒,惟妙惟肖,比之江湖中的易容之术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胡一图哈哈一笑,道:“雕虫小技,不足一哂,实难入行家法眼,让沐兄见笑了!”目光滴溜溜的一转,向秦川望去,道:“沐兄所说的小兄弟,莫非是他?”沐长风缓缓点头,道:“不错,这位老弟是在下的忘年交,请胡兄施以妙手,至于诊金,皆由在下回钞,胡兄尽管开口!”
秦川闻言忙道:“万万不可,沐前辈,我身上还有些金子,岂能老是让前辈破钞?”心中确对沐长风的慷慨大方甚是感激。
胡一图不待沐长风说话,接口道:“诊金的事好说,一锭黄金足矣!谅这区区‘如意粉’小毒何足道哉?纵然是鹤顶红、孔雀胆、金蚕蛊之流,老子也不放在眼里。”向那僮儿道:“速去药房将我新配的‘三昧败毒散’给这少年服下,再用‘七宝薄荷膏’给他双腿敷上。”那僮儿应诺而去。
胡一图径自踏到秦川面前,斜眼向易婉玉侧头凝望片刻,目中渐渐发出奇异的光芒。易婉玉俏脸含嗔,心头暗怒,但念及此人正在医治秦川,不便发作,便自强忍了。
胡一图摇头晃脑,叹道:“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不识彼姝之美者,非人者也。在下生平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可是似今日陪沐兄来的三位宝眷,实属罕见,尤其是这二位姑娘,姿容绝世,定是天仙化身,绝非人间所有!嘿,胡某一睹之下,难以自持,当真失态得紧!惭愧,惭愧!”说着面若死灰,啧啧称奇,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
众人听他竟尔当众说出这般言语,不禁面面相觑,尽皆错愕。
沐长风哈哈大笑,狂意陡生,拍手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素闻赤发医魔胡一图快人快语,我行我素,从不拘泥礼法,今日一见,果然所传非虚!”
胡一图茫然若失,回头望了望杨敏、沐青兰二女,见二人皆面有鄙夷之色,又向易婉玉望去,见她轻嗔薄怒,娥眉微竖,当下双手一拱,一躬到地,唱喏道:“三位莫怪,胡某为人怪诞荒唐,出言轻薄,多有唐突,请多海涵则个。圣人云:‘君子好色不淫,’在下虽不敢妄称君子,只是心中艳羡三位媚容艳态,敬为天人,嗟叹造化神奇,如此而已,绝无他意!”
杨敏微微一笑,道:“胡神医果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妾身等自然晓得。只是秦公子腿上的毒着实不轻,烦请胡神医先行解毒罢!”
此时那僮儿又带着另一个僮儿捧了个托盘快步出来,向胡一图施了一礼。胡一图微微点头,道:“动手吧!”
二僮儿手脚甚是利落。一个将药丸喂食秦川服下,尔后将药膏在他腿脚患处抹好,另一个则展开纱布,迅捷异常的将伤处裹好。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已内服处敷,处理完毕。
秦川向胡一图及二僮儿道谢。胡一图摆了摆手,微笑道:“小老弟,适才胡某本想走近弄清你腿脚中毒情形,却被这位姑娘误会。胡某纵横江湖数十载,可谓阅人无数,却未曾见过容貌及得上这位姑娘的女子。纵是跟当年的武林第一美女‘眉月仙子’相较,亦不遑多让。我看她这么关心老弟,定是你的小媳妇儿吧,啧啧,小老弟当真福分不浅!”
秦川脸上一红,讪笑道:“多谢前辈夸奖。这位易家妹妹确是在下未过门的媳妇儿!”一语既毕,不禁得意的向婉玉斜睨了一眼。只见她满脸通红,一副又羞又怯,又惊又喜的模样,二人目光相接,各自转过头去。
东方权向秦川道:“秦四公子,你的腿脚却是何人所伤?”
秦川坐在车辕后,向东方权拱手为礼,道:“道长见谅,请恕晚辈不能奉揖。伤害我的是个丑脸老者,此事说来话长,容晚辈以后再向道长细禀。”
却听沐长风淡淡的道:“这倒巧了,原来道长也识得秦老弟。据在下推测,以‘如意粉’伤害他双腿的,十有**便是那七星教中的魔王之一‘断肠剑’莫非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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