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里山上(一)
秦川来到易婉玉所住的小院前,站在两盏灯笼摇晃的院门外,拍了拍手掌。一名丫环闻声出来,福了一福,道:“奴婢见过四少爷!”
秦川道:“易姑娘何在?可歇息了没有?”
那丫环低头道:“适才大少奶奶来与易姑娘聊天,刚刚离去。易姑娘还没歇息。”秦川道:“你去告诉一声,就说方便的话,我有话跟她说!”
那丫环进去禀报,过了片刻,便即回身出来,说道:“四少爷请。”秦川随她进了院子,来到一座精舍内坐了。那丫环斟了一杯香茶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只听脚步微响,易婉玉从内室走了出来。秦川端着茶杯啜了一口,侧头细细打量,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雪肤樱唇,晶莹如玉,映照于红红烛光之下,娇滴滴的越发显得如花盛放,艳丽动人。
她此时却是一脸木然,皱眉道:“这么晚了,你来做甚?”
秦川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握住她纤纤玉手,笑道:“我怕你不习惯,早想来看你了,只是大哥找我有事。你不会生我气了吧!”易婉玉俏脸一板,猛地甩脱他手,哼了一声,冷冰冰的道:“我想好了,明日一早便走。”秦川一呆,道:“为什么,你,你不喜欢这里么?”易婉玉冷笑道:“我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孤苦丫头,怎配得上你这个武林世家的公子哥儿。为免日后遭人轻贱,受人欺侮,不如及早离去算了!”
秦川听她说得决绝,想起那晚飞虎寨分手一幕。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沉吟片刻,心念忽动,一顿足,佯怒道:“定是我妈和大嫂对你说了什么,哼,我去找她们问个明白!”怒气冲冲的大踏步向外走去。
易婉玉一惊,忙伸手拉住衣袖,急道:“傻哥哥,跟你闹着玩呢!偏这么急性子!”秦川哈哈一笑,顺势将她纤腰抱住。在她粉颊上吻了一下。得意的道:“我早瞧出来啦!好妹子。今日没跟你说上话,我心中好生牵挂,快说。我娘和大嫂对你怎么样?”
易婉玉轻轻推开他身子,巧笑嫣然,低声道:“你家里的人都很好!我住在这里很舒适,你就放心吧!”
秦川心头一乐,道:“好妹子,你刚才吓得我半死。以后不准再提离开我的话,听到了没有!”易婉玉格格笑道:“听到啦!”随即叹息一声,双睫微垂。
秦川捉住她手,道:“怎么又在叹气?缺些什么,尽管开口便是!”易婉玉摇头道:“适才大嫂也这般说。这里穿的戴的应有尽有。连我最爱的瑶琴和闲书都准备得十分周到,而且伺候我的婢女也是伯母亲选的,真的不缺什么!我叹气,是因为我心里羡慕你!”秦川道:“什么?”易婉玉道:“我看到你家里有这么多亲戚朋友,又是哥嫂,又是师兄弟,一大家子好不热闹,心中不胜艳羡。我自伤身世,才忍不住叹气的。”
秦川微笑道:“好妹子,我的家人不也是你的家人么?无论如何,我以后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独寂寞,难道你不信我?我想好了,现下你新遭大丧,待日后你为义父服丧期满,便请爹娘做主,咱们择日成亲,你说好不好?”
易婉玉俏脸生晕,明眸流转,眼神中微带娇羞,低声道:“难得你能体恤我为义父守孝一节,多谢你啦。一切都依你便是!”
秦川笑眯眯的道:“咱俩可说好这几日我一切依你,你怎地说反了?我现下来见你,便是请示下一步该当如何,请老婆大人示下!”
易婉玉红晕满颊,挥手便打,羞道:“呸,瞧你再敢胡说八道,也不害臊,谁是你老婆……”白了他一眼,问道:“伯父的身体怎么样了?”
秦川本来嬉皮笑脸,一听此言,不自禁的脸色一黯,摇了摇头,走到桌边坐了,对着烛光怔了片刻,缓缓将父亲病情说了。
易婉玉坐在他对面,伸手按住他手背,轻轻抚摸,安慰道:“伯父的病已有两年,非旦夕之间可愈,须好生静养。川哥哥,你不必过于苦恼。”
秦川反握住她手,点头道:“我明白。我已决定去做百戏帮主,携本帮上下对抗沐长风,为老帮主复仇。这几日大哥会单独跟我到后山传授我家传的绝学。我爹定下的规矩,凡我秦氏子孙,十八岁前必须尽数熟悉家传拳剑功夫,之后每人凭借各自的努力和悟性自行修炼。我因自幼离家,所以领会家学迟了数载,大哥着急得紧!”
易婉玉听他答应做百戏帮帮主,大喜过望,拍手笑道:“你是一言九鼎的男子汉,定能将百戏帮发扬光大,义父泉下有知,该当瞑目啦!”
秦川见她笑靥如花,烛光下说不出的俏丽动人,胸中微微一荡,略一定神,道:“今日在宴席上,你为何不睬我?”易婉玉格格浅笑,道:“人家的心思全在留意唐氏叔侄了,理你做甚么?不过,我现下倒不怎么担心了。”
秦川道:“为什么?”易婉玉道:“大风堡人才济济,卧虎藏龙。我观察那赵徐两位师哥绝非等闲之辈,许管家更是精明厉害的脚色!唐二先生若真是沐长风派来的卧底,有这几个老江湖在,他们叔侄二人谅必翻不了大浪!”
秦川微笑道:“好眼力!你可知许管家昔年曾是威震漠北的独脚大盗,被我爹收伏之后便死心踏地追随于他;赵徐两位师兄,皆是同时拜入我爹门下,比大哥还早两年呢,武功造诣均属一流高手。那我问你,你从江南来。嘉兴府‘烟雨山庄’的庄主‘烟雨剑客’罗青峰你该听说过吧,他便是我爹的第三个徒弟!”
易婉玉大为纳罕,失声道:“连名动江南的烟雨剑客也是伯父的入室高弟,当真想不到!”
秦川微笑道:“我自幼便记得。爹爹管教我们这些门人子弟,最是严厉。但在江湖之上,凡我大风堡出去的弟子,务须低调,不得张扬。你瞧三哥虽然做了中原镖局的总镖头,却极少招摇,若非他姓秦,旁人决计不会想到他是大风堡出来的!”
易婉玉叹道:“难怪侠义大风堡被公认为武林泰斗。唐二先生说得有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我算长见识了,佩服。佩服!”
秦川笑道:“玉妹。你还有何疑团。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易婉玉秀眉微蹙。盈盈起身,微笑道:“没有疑问啦。大嫂派来服侍我的侍婢已将香汤备好,我去洗澡了,你回去吧!”秦川见她转身欲入内,忙道:“要不要我进去保护!”易婉玉一朵红云飞上双颊,横了他一眼,啐道:“又在胡说,谁要你来保护了?”
秦川得意的道:“你别忘了,当日在洛阳三哥镖局内,你可是看过我洗澡的。嘿嘿。不行,以后我也要看你……”易婉玉想起当晚情形,脸上更加红了,却是七分娇羞,三分好笑,不待他说完,伸手扳转他身子,将他推到门外。秦川忙央求道:“好妹子,你还没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易婉玉在他耳畔低声道:“让许总管留意这些日子进出堡的人,但凡有形迹可疑的,或与唐氏叔侄有所接触的,须加倍留神!”她见秦川迟迟不愿走,便道:“你不用放不下我,只管跟大哥好生习武!等你有闲暇,我弹一首新谱的小曲儿给你听,去吧!”
此后忽忽数日,秦川除了晨昏定省,侍奉父亲汤药和陪母亲说话以外,便是随着秦洋来到后山“试剑亭”外,研习家传武学。他从十面魔王处得到的小册子中所载的运用法门也已尽数参透,与家传武学互相印证,自是进境奇快。
有时秦川与秦洋、许坚、赵飞虎、徐元豹等高手相互切磋武学,均感受益良多。秦川身负“大悲玄功”、“万佛神掌”等上乘武学,所差的就是火候未到,经验不足。而大风堡群侠人人俱是身经百战的当世一流高手,所谓取长补短,相得益彰。众人对秦川的聪颖强毅也自十分佩服。
闲谈之时,秦洋、徐元豹更将江湖中的诸般规矩禁忌,世故人情,备细说与秦川,以便他日后行走江湖。
只是众人谈及江湖情势,均以多事之秋,天道盟祸害江湖为虑。
云龙山侧,大风堡后,秦川运剑似风,将一套八八六十四式的“大风剑法”挥洒得飘忽灵动,夭矫如龙,山林之中的落叶杂草被剑气激荡得四散飞舞,尘土砂石随风乱走,一时遮天蔽日,声势骇人。
练到最后一招“海晏河清”,蓦地收剑而立,含胸拔背,气凝神定,宛似渊停岳峙,巍然不动。
秦洋站在一旁直瞧得目眩神驰,忽然高声叫道:“好身手,看剑!”托地跳起,足下生风,身形闪转,凌空拔剑,绕着秦川身子滴溜溜的急转,弹指间已连刺一十三剑,身子犹自游走不停。
秦川长剑斜竖,凝气卓立,身形一动不动,待得剑刃及身不足寸许之际,倏地轻飘飘的挥剑相格,将来剑弹开。
秦洋蓦地一声长啸,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挺出,剑走龙蛇,白光如虹,一套凌厉无俦的大风剑法展了开来。但见他窜高伏低,纵横飞舞,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
秦川则始终稳如磐石,以静制动,所使的仍是这套“大风剑法”!
剑光闪烁中,秦洋又是一声长啸,刷刷刷连展三剑,第四剑青光闪处,铛的一声响,直刺秦川后颈。
秦川长剑圈转,一招“惊涛拍岸”,反磕来剑,但听“呛啷”一声暴响,双剑齐折,断剑跌落山石之上。
秦洋纵声大笑,道:“大风剑法,宜静宜动!川弟,好高的悟性!仅仅用了三天,便将爹爹三大绝学尽数领会,难怪爹爹会如此看重你!”他知秦川本身根基固强,又在少林寺蒙当世三大高手指点,得悟武学妙谛。一法通,万法通,修习本门家学,自然事半功倍。
秦川奇道:“大哥此话何来?”
秦洋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展了开来,说道:“适才你已将大风剑法练得出神入化,但你可知,爹爹独创的剑法真正精髓所在,却是这套‘云龙九式’!”
秦川一惊,想起蓑衣人曾经提过这“云龙九式”之名,问道:“大哥,难道‘云龙九式’比大风剑法还厉害不成?”
秦洋摇头道:“那却难说得很。爹爹的大风剑法天下流传甚广,晚年自创这套‘云龙九式’却知者甚少,而且大风堡诸门人子弟中迄今无一人练成此剑法,他老人家常自引以为憾!这套剑谱我们几个师兄弟都看过,却都是不得要领,你是大伙儿最后的希望,便交给你啦!”
秦川翻阅那剑谱,持半截断剑比划了两招,待到第三剑时,忽觉胸口一痛,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去。秦洋扶住了他,叹道:“这一招‘云龙三现’多半是这套剑法的关键所在,爹爹两年前便是练到这一招之时走火入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