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别来情由(二)
易婉玉眼眶一红,怔怔的掉下泪来,瞪大了一双盈盈妙目,默默凝视着秦川的脸,目光竟再也移不开了。
秦海见秦川盘膝而坐,左掌合在右掌之上,双掌横置于丹田,双目微闭,深呼缓吸,运气法门甚是古怪。心下嘀咕:“川弟的行功之道,大有玄奥,与中土武林颇为不同。”他向众人轻轻打了个手势,示意噤声,不可打扰。
秦川调息片刻,便即胸气渐舒,睁开眼睛,缓缓站起。
易婉玉欢呼一声,拍了拍胸口,叹道:“吓死我啦,总算没事了!”
秦川向她点头一笑,走到床上那个“易婉玉”身边,道:“这位姑娘是谁?”易婉玉嫣然一笑,眨眼道:“你猜一猜!”秦川心中一动,转向秦海,见他嘴角含笑,显然已经猜出,便缓缓的道:“是真的小道士申元!”易婉玉格的一声笑,拍手赞道:“川哥哥果真聪明!”
通虚在一旁腹诽多时,早已忍耐不住,便插口道:“易姑娘,我不信你这么神通广大,真能把申元变成你的模样!难道是在使幻术、玩把戏么?”
易婉玉小嘴一撇,说道:“这几日贵派的小道士对本姑娘好生无礼,我便装病晕倒,骗得申元和寂元取来钥匙,进屋替我把脉诊视。哼,我便趁机点住他二人穴道,将这个申元换成我的模样了。区区易容之术,何足道哉?”
通虚愈听愈奇,大踏步上前。一把揭去床上那女子的人皮面具,果然现出小道士申元的真容。他啊了一声惊呼,瞧得呆了。
秦海大拇指一竖,赞道:“易姑娘果真聪明伶俐,秀外慧中。难为你身处如此险境,竟能反客为主,从容脱险,令人好生佩服!”
易婉玉盈盈浅笑。低声道:“二哥谬赞,小妹可不敢当!”一张俏脸微微抬起,瞧着秦川,道:“我一逃脱,便想着怎么救出大家逃离此地。忽然又想到关押我进来那日,连师兄前来啰唣,说已安排了连环妙计。川哥哥你定会来这儿自投罗网。我不放心你,又听到前面打打杀杀之声,便跑过去瞧瞧,果然是你和邓长老到啦!”
秦川这才想起自己被连栋暗算之时,混乱之中依稀听到有人惊呼,那声音甚是熟悉,此刻方知便是出自易婉玉之口。微笑道:“想不到你的易容之术更加高明了,不但会做人皮面具,而且连声音也惟妙惟肖,足以乱真了!”
易婉玉伸伸舌头,装个鬼脸,道:“连师兄并非泰山派的人,倒是好骗。只是这几名臭道士却都和申元相熟,好生难应付,害得我吞吞吐吐,差点露出马脚!”
通虚插口道:“难怪贫道觉得你这个‘申元’有些古怪。连第六号房间也搞不清楚在哪。我还以为你是吓糊涂了呢,只是万万想不到竟会是冒牌货。请问易姑娘,你把我申元师侄怎么啦?”
易婉玉哼了一声,从左腕上取出一只黄金手镯,双手一拧,镯身竟然分为两半。她从中拈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来,纤手一晃,在申元脑门“百会穴”上刺了一下。又走到昏迷不醒的宁虚身边,也在他“百会穴”上刺下。
秦海忽道:“素闻江湖上有一种‘香消玉殒针’,中者身体僵硬如尸,四肢冰冷。脉博微弱,便似死人一般,难道便是此针?”
易婉玉格格一笑,道:“二哥果然是老江湖,见多识广,一猜即中。小妹佩服!”向通虚道:“有劳道长,将床下的寂元拖出来吧!”
通虚一惊,急忙快步走到床前,矮身探头,果见床下有人,当下一弯腰,长臂伸出,将那人拉将出来,赫然便是另一名负责看守地牢的小道士寂元。
易婉玉如法炮制,在寂元头顶银针刺穴已毕,又将银针收入金镯之中,重行合拢,戴在手腕上。
过不多久,宁虚和申元、寂元三名道士陆续醒转,只是个个一脸浑浑噩噩的神色,嘴歪眼斜,手脚一阵痉挛,口角更不住流下口涎。
易婉玉将嘴凑在秦川耳边,悄声道:“川哥哥,这三个臭道士好生可恶,我虽救醒他们,但三日之内,他们都会浑身抽搐,随地便溺,一直是这副德性。这叫做小惩大诫,你说好不好玩?”
秦川暗暗好笑,点了点头,道:“咱们快去救吴长老他们吧!”
当下通虚在前带路,将被困在各处石牢的众人尽数救出。
百戏三老连同座下弟子共有三十来人,见到帮主亲自来救,无不喜出望外。
通虚引着众人走出地道之时,天色已黑。通虚向众人道:“秦二侠,秦帮主,各位长老、易姑娘,众位被困在此,俱是那沐长风、莫非邪和连栋等人所为,实与敝派无涉。今后我泰山派决定与大风堡、百戏帮共同进退,携手并肩,希望能为中原武林稍尽绵力!”
秦海笑道:“通虚道长终于想明白啦,愿意做泰山派主持!”
通虚叹了口气,苦笑道:“敝派不幸,谷虚和木虚二位师兄先后归天,宁虚师兄又弄成这个样子。只可惜敝派掌门信物的银丝拂尘被姓连的小子带走,怕是再难以……”
秦海不待他说完,便即从身边取出一物,双手奉上,哈哈笑道:“姓连的小子适才逃脱之前,被在下所伤,贵派的银丝拂尘也被在下来个顺手牵羊,摸了过来!通虚道长,速请收回贵派宝物!”
通虚大喜过望,接过拂尘,没口子的道谢。
当晚泰山派在后殿排下筵席,款待秦氏兄弟、百戏三老和易婉玉等人。酒过三巡,众人纵谈江湖轶闻,武林掌故。通虚、静虚等人对秦海和秦川兄弟更是着意结交。宾主相谈甚欢。
筵席散后,通虚亲自在前引路,一一为众人安排下处。“玉皇观”中客房甚多,接待达官显贵、富豪名士的上房自也不少,甚至有时皇帝驾临泰山祭天,作为临时行宫,更有精舍数间,此刻均已打扫得干干净净。
通虚离去后。百戏帮众人又在秦川房中议事。
百戏三老看着连栋从小在老帮主身边长大,习文修武,积功而升为舵主,都把他当作子侄一般看待。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作出勾结邪道、犯上作乱之事,一时既感愤怒,亦复痛心。邓长老更是老泪纵横,摸着自己的伤口。咬牙道:“这个臭小子,我一路之上处处小心,唯恐有失。说来惭愧,我连帮主都未敢尽信,想不到家贼难防,叛徒竟会是他!”
说到这里,他向秦川拜倒在地。沉声道:“帮主,属下该死,其实我从夏家客栈的伙计小钱口中已打听到吴大哥他们被人接走,只是没想到会是连栋这小子干的好事!唉,属下怕影响帮主疗伤,兼之沐大小姐的师父现身之后,竟对帮主也存了疑忌之心,没有早些将实情相告,害得帮主被连栋偷袭,险些铸成大错。属下糊涂。恳请帮主降罪!”
秦川忙伸手将他扶起,道:“邓兄也是受害者,何罪之有?真个要怪便怪我身为帮主,不能令全帮上下一心,致有此劫。”顿了一顿,黯然道:“陶舵主和几位兄弟被连栋害死,着实令人痛心。吴长老,陶舵主家里还有什么人?”
吴长老已知秦川心意。躬身道:“请帮主放心,属下会将陶兄弟的两个幼子妥为照料。一应花用开销,俱由总舵账房结算!”
秦川点了点头。他对江湖各帮派的资财来路不甚了了,但于百戏帮的经费来源却已明白。知是各分舵帮众自行交纳,经由分舵中职事人员定期将账簿报到总舵,再经诸长老请示帮主,最后会商酌定帮内的诸般费用及月钱。
须知百戏帮众弟子多为江湖卖艺之人,虽则辛苦,但钱财来得倒也不难。普天之下,上至王公显贵、巨富豪强之家,下到引车卖浆、贩夫屠狗之户,但凡家中办喜事,莫不遍邀亲友邻里,听书看曲观杂耍等,办堂会,观歌舞,自然不在话下,是以向来艺人的酬金也自不低。
秦川微一沉吟,说道:“吴长老,此次死伤兄弟的家属各发放抚恤金二百两纹银,凡家有困难者,务须好生救济!”吴长老躬身领命,道:“如此加倍抚恤,帮中兄弟均感谢帮主恩典。”秦川摇头叹道:“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回命来!”
吴王二老又说起当日到边院镇之后,被连栋接到镇外,与莫非邪、丛铁干等联手发难,措手不及,死了六七名帮中弟子,终因寡不敌众,被当场擒下。莫非邪见威逼利诱,全无用处,一怒之下,遂令连栋和宁虚将众人押往玉皇观。
王长老恨恨的道:“帮主,连栋被秦二侠打伤好落荒而逃,以属下之见,这小子定是回到他爹连百城那里。咱们干脆杀到济南府,向他老子要人去!”
吴长老摇头道:“不可。当务之急是火速告知曾明、赵进、解飞等兄弟,让大伙儿严阵以待,莫再让莫非邪和丛铁干有机可乘!”
秦川点头道:“吴兄说的不错。三位长老,明日一早咱们立即下山与曾明大哥会合,召集帮中骨干,共商复仇克敌大事。” 四人又谈到距清明节邙山大会之期已近,韩索、赵进等多半已筹备妥当。
三老告退之后,秦川来到秦海房内,道:“二哥,我们决定明早下山。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秦海道:“鲁东三蝶已除,昆山帮的常仲元已死,过庄主奉托的事也已办完。你现下也已平安无事,我也就好心了。至于贵帮之事,我就不插手啦!既然大哥叫你带话给我,下山之后我便回大风堡吧。嘿嘿,我倒要瞧瞧,你们口中的沐长风究竟有多厉害,有没有胆子到大风堡滋扰!”
秦川知道二哥所说的“过庄主”便是泰山脚下的松云庄庄主,过千帆老爷子,此人是二哥的忘年交,又听他提及沐长风,忙道:“沐长风武功深不可测,二哥千万不可轻敌!”
秦海哈哈大笑,双臂抱在胸前,傲然道:“你二哥这身拳脚,从来只要打天下硬汉不明道德的人,我若路见不平,真乃拔刀相助,便是死了也不怕。天道盟的人若是遇见我,休教讨得好去!”
秦川听二哥说得豪气干云,素知他急人之难,快意恩仇,故有“拼命秦二郎”的绰号,霎时间全身热血如沸,又是钦佩,又是感动。
兄弟二人聊了一阵。秦海道:“时候不早了,你和易姑娘多日未见,她又被囚于此,想必受了不少委屈,你快去瞧瞧她吧。”哈哈一笑,又道:“当初你三哥从洛阳娶了董总镖头的千金回大风堡时,我只道你三嫂已经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啦,没想到今日见到易姑娘,竟似比你三嫂还要美上几分。这位易姑娘聪明机智,才貌双全,傻弟弟,你也不知道体贴人家?快快去吧!”
秦川脸上一红,摸了摸头,笑道:“我这就去!”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道:“二哥,那位陆秋娘还在客栈养伤,我看……”秦海双手一拍,正色道:“川弟,别再说了,我思来想去,心中已有决定,只要陆姑娘不嫌弃你二哥一介武夫,我今生定要娶她为妻,好生照顾她。下山之后,我要堂堂正正的带她进大风堡,做你的二嫂!”顿了一顿,又道:“我所以要娶陆姑娘,并非因为她救过我性命,也不是同情她身世可怜,而是我敬重她的侠义心肠。在她用剪刀杀死那个姓薛的淫贼之时,我便有了这个念头啦!是她,总之便是她啦!”
秦川迟疑道:“但是她以前在京城……”
秦海摆手打断了他话头,摇头道:“那日她背着我来泰安就诊之时,已将自己的身世全部对我说了。”他凌厉如电的目光射在秦川脸上,正色道:“你二哥不是在开玩笑。在我心里,陆姑娘以前是什么人根本不重要,她只是个很想过平常日子的女人。我娶得这等一个,也不枉了为人一世!”
秦川素知二哥粗犷豪迈,是条铁铮铮的好男儿,一向只爱打抱不平,于女色不十分要紧。
这么多年以来,但凡到大风堡上门提亲的一概被他赶将出去,为此没少令父母责骂呵斥。由于母亲逼婚甚急,二哥这才常常不敢呆在大风堡中,此刻忽听他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吃了一惊,良久作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