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一行人提尸入城的壮烈场面对小城老百姓们而言无疑是一声惊雷，把他们震得半天回不过神。马背上头颅眼珠睁得巨大久久在他们脑中浮现，听闻许多人从那时候开始看见人头就发怵，菜里如若有圆物马上吐得稀里哗啦，城中人大都瘦了好几斤。城中百姓也因此多了个习惯，睡前摸摸自己的脖颈方能安然入眠，一大早睁眼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摸脖子再起床。城里的牲畜脖子更是无人问津，屠户们一个个愁眉苦脸，无可奈何只好扔了喂狗，野狗们经此一遭后倒是个个膘肥毛亮。

　　 如果说武青提头入城一事是颗小石子，砸碎了小城百姓生活的平静湖面，阵阵涟漪散入人心。那么嬴州某人登城出世，可谓是天降流星，将庙堂江湖掀起滔天巨浪。

　　 凤鸣城位于嬴州，大嬴北方失利后，弃北迁南建南嬴朝廷，定都凤鸣城，经多年休养生息后重现大嬴盛世景象。以剑州为界，形成北肃南嬴的局面，可惜剑门关收官国战，南嬴完败，大肃自此一统南北，大嬴皇室尽被屠戮，八百年大嬴彻底烟消云散，天下士子无不扼腕叹息，只可惜大势已去，大局已定，难有回天之力。心系大嬴的豪门巨阀们携积世底蕴躲进深山老林中，以待世乱来临后再揭竿而起，出山复国大嬴。

　　 凤称雄，凰谓雌。凤鸣城乃至整个南嬴朝廷皆是大嬴宫中那位奇女子一手铸成，本以为她会做那千古第一女帝，谁知一统朝纲后仅仅垂帘听政，只差临脚一步便可坐上龙椅，却到死都不肯往前迈上那一步，朝野上下对此也无异议，无人能猜透那位奇女子的心思。

　　 凤鸣凰啼，南嬴终究是凤鸣凰去，雄飞雌离。

　　 那名南嬴太后撒手人寰后传位独子，剑门关国战前，被那位奇女子言传身教长大成人号称有大嬴开国贤君之美名的南嬴第一位皇帝却无故暴毙宫中，百官们群龙无首，政令难行，脑乱身难动，剑门关国战南嬴兵败如山倒也有此中缘由。

　　 北肃兵士破城后封闭城门，杀入南嬴后宫中，屠尽南嬴皇室，无论男女老幼。封城三日，凤鸣城中火光三日不灭，三里外亦可望见，百姓遭屠戮，宫峦殿群尽付于火把中，整座凤城只余哀鸣，再无那凤彻九天之日。

　　 三日后，开城门，世人无不惊魂，这哪是昨日富丽堂皇、街道有序的凤鸣城，不过是一人间炼狱。史家有记，三日过，城中完整屋舍寥寥无几，路旁躺有裸女尸首亦有壮年男子手持刀棍卧在旁，可知大肃兵卒所行腌臜事。幼子啼哭无人理，步步可见尸，井水通红满是血，硝烟未灭，青楼女子泪流满面翩翩舞，白发老头状若疯癫口中念念有词，“怎会败了，怎会败了”。

　　 昨日大嬴民，今朝大肃奴。城中不乏有流氓恶痞帮着肃兵引路搭桥，专往富贵人家中去，以期捡些漏。据传肃兵抢掠之后，就数市井小民们争的最凶，军爷刚提上裤子后，他们就趁着人还热乎，再来一发。前天你不是还高高在上，对我们视若蝼蚁，现在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姐们还不是在老子胯下呻吟，完事后一把火烧了宅院，毁尸灭迹，提了裤子走人而后把恶名扣在肃兵头上。人间最恶，不过是小人之恨。

　　 凤难有鸣天之时，嬴无回天之力。凤鸣城六十万余名百姓，三日后开城门只剩三十万，被肃兵屠杀有之，自尽者有之，城中满尸首。当得上血流成河，积尸成山。生者也大都疯癫，不识人间人。浩然书院史家一脉门人入凤鸣城欲著书成传，以警示后人。见城毁人亡，无不愤懑，可叹只有手中笔，难杀匪兵，一个个走遍凤鸣城已流干泪，书尽罄竹却难绘这人间炼狱十之八九。欲把真相大白天下，出城之时却被大肃兵士拦截，史家士子以死相斗，仍被夺书毁去。十三位史家一脉读书人于城门处自挖双目，流血而死。世称史家十三君子，留下传世名句“凤城百姓去，十三君子以死报之。见这人间惨剧，难留双目再看世人”

　　 凤鸣城外有岐山，乃南嬴皇室郊祭所在地。南嬴亡国后此地沦为凤鸣城埋三十万尸首地，再无尊荣地位。不曾想几十年后又成了江湖人议论纷纷地，只因几日前岐山山顶一名自称南嬴皇室后人的年轻男子横空出世，说要举旗复国，再建大嬴。天下无不震惊，不是说南嬴皇室已经尽被屠戮，狗都不剩一只了吗？怎么突然冒出个男的说自己是那南嬴太子，世人也只是笑笑，不过以为是哪个不怕死的毛头小子想出名想疯了，一笑而过。谁知后来又传出消息，说那自称南嬴太子的年轻男子拿出了随南嬴灭国消失的传国玉玺，世人这才确信。那太子于岐山举印祭天后，如鱼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江湖庙堂却人心浮动起来，天翻了。

　　 源县位于青州尾部，不过是个小地方，这些国家大事对于此地老百姓而言没有隔壁老王偷人有趣，天塌了不是还有高个子撑着，我们源县不就出了个武大县尉的高大个，今天傍晚回城就干了件大事，马背挂头颅，好不雄哉，说书先生不都这样说，就是那头颅怒目圆睁忒吓人了。不过吓人之外哪个敢说没有几分豪气生胸口。你南嬴说要复国，我们武大县尉就杀了你们藏在山中的兵卒。看你们敢来不，来一个就杀一个挂头颅于城头。

　　 国事太远，家事很近。南嬴复国之事离小城百姓而言太远，他们津津乐道之事不过是武青山中杀贼。城中也多了些值得茶余饭后议论的趣味事，听说那武县尉一伙人提头入衙门内，寻遍四周不见县长，武青直接闯进县长内院，一脚踹开门，县长老儿原是和小妾在床上翻云覆雨，武青把头往床上一扔，吓得老县长歇了枪，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听闻那武县尉睁大双眼，说了句‘好白的奶子’而后转身离去。老县长面似猪肝，看着头颅说不出话来，被武青看光的小妾尖叫一声直接吓晕了过去。说话的人唾沫星子横飞，说得栩栩如生，好似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客栈中座无空位，桌桌皆有酒，谈天说地。李山水归来时日暮已西沉，此刻夜幕起，华灯亮，他倚靠在二楼栏杆处，手有酒壶，缓缓饮着。一楼人声鼎沸，李山水满脸笑意听着看着，一点也不觉得烦。还有一件事他格外仔细的听着，赵家奴仆在城中四处找一名佩剑侠客，有消息者重赏，听闻那名侠客截走了赵真的小妾，还把赵老儿打伤下不了床，百姓们最是喜欢英雄救美，惩恶扬善的江湖故事，一个个眉飞色舞，频频饮酒。李山水听着和自己的相关事，只是笑了笑，摇摇晃晃向房中走去，似是醉了。

　　 李山水进屋后猛地扑在床上，此刻醉了却无睡意，无关楼外喧嚣声。双手作枕，剑倚身侧，窗户大开，明月高悬，纤云飘飘，夜风入屋有呜呜声。李山水望着床帐，嘴角有酒，他舔入嘴中，咂咂嘴后，说了声“好酒”。酒是进客栈后店小二送的，颇为殷勤，可能是看见他和武青一同入城，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李山水想至此，自嘲一笑。

　　 酒仍是客栈常备烧酒，只不过今时不同于昨日。无论是那岐山太子携印出世复国天下事，还是那县长老儿惊吓歇枪荒唐事，都是我李山水的下酒菜，只不过区别在于滋味寡淡而已。一名剑客，行走江湖，道理在剑上，快意酒壶中。家事国事天下事皆是下酒菜，任君品尝。李山水笑容灿烂，胸中有侠气生。

　　 昨夜杀五人，我仍是我不曾改过，李山水此时才明白这个道理，回头望所行路，塑我此时人。杀人生出的心魔悄然去，李山水吐出一口浊气，此时风声大震，床帐舞动，他面带笑容怡然不动。

　　 风来的急去的快，大动之后是大静，楼下客人四散回家去喧哗声渐渐变小。李山水与武青归城后如上次一般悄然离去，只不过是不愿出风头，惹是非，说到底他不是官家人，和武青一起邀功不合规矩，另外他想把自己那份功劳让给武青，好多些奖赏，让武青在官场上更上一层楼，也是怕被赵家人发现，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南嬴复国一事他还真不放在心上，庙堂对庙堂，江湖反倒更逍遥了。世道再乱，练好手中剑即可。伤势倒好得七七八八了，武青的赤蛇丹药效十分不错，虽说没有第一次服用时惊人，但气血已经渐渐恢复。李山水有信心，无须多久自己就可以登上第五层楼。

　　 李山水觉得自己醉了，不为那一壶烧酒醉。只因他想醉，醉在江湖，醉在陈芙蓉，武青，赵三，陆亡。

　　 我不想醉谁能让我醉，春风沉醉的晚上，李山水鼾声起，面有笑意。

　　 醉后酣眠乃人生快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