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剑尘一身花白长裳,上绣梅花纹点,配合他的挺拔身段,颇有几分劲骨之姿,发髻高挽,发钗一个太极鱼图案。
烛光残弱,映衬他冷峻的面容,于这浓密的夜色中,有如傲雪寒梅般的气度,一时劲气逼人。
老人与之交换了下目光,询问道:“陆师叔不在阴司绝地坐镇,星夜赶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剑尘沉默不语,目光朝老人身后的祁龙轩看了眼,微顿了下,道:“这位是……?”
“哦。”老人恍然,笑道:“新收的弟子,不是外人,师叔有话但讲。”
“哈!”陆剑尘讪然失笑,打趣道:“你这孤寡脾性,竟还能起收徒念头,倒也难得。”
祁龙轩忙拱手施礼,自报家门道:“弟子龙五,见过陆师祖。”
他怕自己不先开口,陆剑尘若问及,怕是要露陷,他与这老人至今还未通过姓名。
“资质倒还不错。”陆剑尘微点头,目光打量了一下,给出了评价。
老人忙将话题引开,道:“师叔此来,是……?”
“阴司绝地出了些状况。”
陆剑尘脸色微沉,叹了声:“本来前些时候就该过来的,中途被天都宫传唤过去,就给耽搁了。”
“怎么回事?”
“姬千胜自皇陵出来了,呵~”
话说着,陆剑尘忽冷冷一笑,似有自嘲之态:“你的谋划落空了,天都宫一时半会倒不至于查到这边来,但总归是个隐患。”
老人皱眉,缓缓点头,似也感觉到了压力。
“你似乎并不意外?”察觉到老人的反应,陆剑尘略有惊奇。
老人摇头不语,似乎也犯了疑惑,过了片刻,才又问道:“怎么会提前醒来,明明时间还未到。”
“一年多前,有个年轻修士闯进了阴司绝地,进入皇陵惊醒了了他,那人……”
陆剑尘那边依旧在讲述了当时的状况,一旁的祁龙轩,却突然感受到老人看来的一道凌厉目光,那目光中杀气泠然,但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消失不见。
陆剑尘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情绪变化,将一些情况道来后,犹自道:“那人修为并不高深,但一身功法诡谲莫测,兼通魔道妖三教功法,而且,似乎连灵修峰的内门法术也有涉猎。”
说到这里,老人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所以,天都宫怀疑,此事和灵修峰有关?”
陆剑尘喟叹了声,道:“虽有怀疑,但总归妖族那边的嫌疑更大,妖族镇教神兵相思弓就在那人身上,天都宫那边我已经尽力含糊过去了,此番回来,便是想提醒你一句,事不可为,还是放弃吧。”
老人沉默,黯淡的眸光中,一片乌云正在汇聚,但眼中的不甘,燃烧着炙热的怒火,让他的语气,变得沉痛起来:“终究是,逃不过天理定数吗?”
“我也知道这很难接受。”
陆剑尘清楚,阴司绝地的谋划,眼前这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如今功败垂成,自是难以接受。
春意正浓,入夜的晚风微带着湿冷,吹动着树叶,摇曳着烛火,猎猎激荡的衣角,似在宣泄着满腔的不甘。
许久,老人走到面山的站台边,望向淹没在夜色中的莽莽山林,语气飘忽:“当年师傅让我不要插手,或许早就预见到了今日之事吧。”
陆剑尘缓步走来,目光同样望向远处:“此事本就与你无关,当年天都宫破例,许你登仙期修为加入天都宫,但你不愿替天都宫摄取生魂炼丹,宁愿自毁容貌,兵解假死,当时我便劝过你,可你就是这般执拗的性子。”
“是啊。”回忆起往事,老人的目光微微湿润:“假死之后,我化名释厄散人,加入天都宫,游说天都宫将聚幽坛建在周皇陵上,我以心血饲养僵尸十载,耗尽了一身元气,最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以为有朝一日,姬千胜吸收够了阴司地气,能够引来天劫,将那绝阵击溃,可终究……终究还是逃不过天理定数啊。”
声音,沉痛得近乎哽咽。
晚风回谷,如哀似嚎
祁龙轩站在两人身后,紧攥的掌心已是渗出了汗水,也明白了刚才老人看来的目光,眼中怒含的杀气是什么含义了。
如果话说到这个份上,祁龙轩都听不明白,那就枉费了他在修界混迹的这五年了。
那老人,就是丹圣吕牧。
修界传言,丹圣吕牧五百年前死于天劫之下,但实际上,他只是兵解假死,化名释厄散人混进天都宫,以一身精血为代价,养出了姬千胜这尊大妖。
而他之前一直认为,姬千胜是因为在阴司绝地吸收了上千年的阴气,才修炼而成,如今看来,时间大概还不到五百年。
但以一名散仙的一身精血为引,又在阴司绝地吸收了近五百年的阴煞之气,想要养出一只飞行夜叉还是有可能的。
丹圣吕牧的盘算,便是有朝一日,姬千胜吸收了足够多的阴气,多到能够历劫飞升,将那九天雷劫引来,或许能够破解那阴司绝阵。
但是一切的谋划,都在他闯入地下皇陵时,惊醒了沉睡中的姬千胜,就都化成泡影了。
这世上所有的修行体系,大概也只有僵尸修炼,能够在养尸地一觉醒来,便直接迎来天劫,历劫飞升吧?
或许那魃鬼修炼,也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但若叫他拿自己的命去换,祁龙轩决计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不由得对这位老人肃然起敬。
但同时的,祁龙轩此时也有些欲哭无泪,整个人完全怔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逃跑,但想到眼前是两位散仙级别的人物,便连逃跑的心思都升不起来了。
这边祁龙轩忐忑不安,陆剑尘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事已至此,已无转圜余地,不如就此放手,随缘去吧。”
“到底是,心有不甘啊。”
陆剑尘苦涩一笑,道:“人生一梦,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为弃者,一点执念而已。”
如此又沉默了半晌,陆剑尘问了声:“听说法兰尊者和岳萍生也来了?”
“倒是听说了。”
陆剑尘蹙眉:“他们想干什么?”
“师叔想去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