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复杂?”
牟尼上师略作思考,解释道:“当年波旬谤法,旨在歪曲佛法混淆视听,使真法淹没于邪说之中,难辨真伪,故而只要与佛法相悖的一切理论,皆能成为谤法僧的主张,所以谤法僧被驱逐之后,辗转来到佛国故地,与当地的祆教理论相结合,形成了如今的修罗鬼蜮,这些理论遍地开花,什么样的修行方式皆有,光是佛经中所记载的,就有九十六种外道之多。那伽叶派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祁龙轩默然冥思,类似的说法他也曾听欧冶子讲过,但无论鬼蜮邪说千万,能够被称之为潜欲的,只有外道六师中,持苦行修炼的那五派,持‘无因论’的那伽叶派便是其中之一。
他沉默了一会,不由好奇道:“师傅,何谓无因论?”
牟尼上师道:“众生苦乐不由自行而得,皆是自然而有,此计自然者,即是无因。”
祁龙轩若有所思,随着牟尼上师的脚步继续向前走去,很快进入了圩零城内。
与中原的建筑不同,圩零城的风土人情趋向于原始聚落,没有高耸的城墙,也没有繁华的街道,聚落多由简陋的帐篷组成,散落在广袤的草甸之上,伴有胡杨、沙枣与棕榈等林木分布,灌木丛生,水流蜿蜒而行,一片生机盎然,仿佛散落在大漠中的沙海明珠,孕育着一方生灵。
圩零绿洲面积很大,但人烟极为稀少,两人循着古栈道而往,直到天色完全入夜,才来到了古城区的居民聚落,见到了小有规模的灯火夜市。
残破的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大部分都是身披兽皮毡布,皮肤黝黑的异族人,普遍鼻梁高耸,眼窝深陷,更有碧眼金发的人种,颇为奇异。
祁龙轩左顾右看,处处透着新奇,心想当年法显西行,在《佛国记》中记载,西域诸国穿着‘以毡褐为异’,大概说的就是这样了。
正好奇着,突然见到角落里蹿出了一只硕大的人形蜘蛛,端是被吓了一跳,定睛看时,竟不是蜘蛛,而是个光头和尚,匆匆的从身边爬过。
“师傅,这是在做什么?”祁龙轩大为惊奇。
牟尼上师却习以为常,说道:“这是苦行修炼的一种,名为狗戒鸡行,是模仿动物的行为生活,爬行,穴居,食秽,甚至倒立行走。”
祁龙轩简直叹为观止,继续行了一段路,果然发现越来越多,类似的行为艺术。
有站在屋檐上金鸡独立的,有把自己拴在门柱上学犬吠的,更有甚者,竟然卷曲着身子在路上学虫蠕动,而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瘦骨嶙峋,只剩下皮包着骨头一样。
牟尼上师解释着说,这些人因为修苦行为道,长期断水绝食,营养不良导致。
这不由让祁龙轩想到了当初,在阴司绝地见到的那几名来自鬼蜮的修士,那种形如干尸的体态,恐怕不比这眼前的修炼方式更加的极端,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一路往前,再行数里,渐渐地见到了一些类似于中原地区的建筑,街道顺布,阁楼画舫,河流穿行,竟是让祁龙轩有几分回到中土的熟悉,甚至还见到了沿街贩卖灵宝的集市,以及一些中原人士的面孔,三教九流皆有,多是佩剑带兵的修士。
祁龙轩奇道:“师傅,不是说鬼蜮这边十分排斥异教徒吗?怎么还有道士、杂家出没?”
牟尼上师道:“鬼蜮虽然排外,但不至于与整个修界为敌,只要不在这片土地建庙传教就行,况且这些人自出玉门关后,都是徒步来到这里的,也就相当于默认了鬼道的修行方式。”
“这些异教徒来这边做什么?”祁龙轩奇道。
牟尼上师道:“大漠环境虽然艰苦险恶,但同样蕴含着惊人的财富,比如生活在大漠中的西域烛鼠,皮毛能制成水火不侵的火浣布,乃是打造防御性灵宝的珍稀材料,生长在天山绝顶之上的雪莲、仙参,更是炼制丹药的极品。”
祁龙轩呲了下口水,目露贪婪。
正此时,忽听前方有喧哗之声传出,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寻目看去,却是一名白衣女子被四名彪形大汉当街拦住,恶言调戏。
英雄救美的桥段,偏巧被祁龙轩遇上,他悄无声息的把手按在剑匣上,正想路见不平一声吼,却被牟尼上师按住了肩膀:“在鬼蜮出手前,最好先掂量下自己。”
祁龙轩陡然一惊,这才凝神感应到那拦路四人,竟然都是修为不俗,为首那人是个元婴期高手,其余三人皆有不下于胎息期的修为。
而被他们拦下的白衣女子黑纱蒙面,却并未见到气机波动,但看她身材高挺,皮肤白皙,显然年纪轻轻,修为恐怕高不到哪里去。
按耐下出手的心思,祁龙轩目光再看,发现女子独自一人,牵着一匹枣红汗血马,并未有师兄师长随行,心道不好,这女子怕不是跟那雪耶城大小姐一个德行,竟敢孤身一人来闯虎穴,这下好了。
“走吧!”牟尼上师显然没有出手的意思,淡淡道了一句,缓步走开。
祁龙轩急忙跟上,急道:“师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就这样坐视不管吗?”
牟尼上师面色平淡,摇头道:“既入鬼蜮,当舍弃一切心中执着,入乡随俗。”
祁龙轩不解,边回头道:“这也是鬼道的修行理念么?”
牟尼上师笑而不语,继续往前走去,声音传来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祁龙轩沉默下去,心中对于这句话若有感悟,只是回头看时,那被四名恶汉围住的那名白衣女子,渐渐模糊于夜色之中。
月色洒落,她一动不动的站着,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惊慌失措,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有着别的心思,目光平淡的循向对着她嬉笑调戏的众人,忽冷冷的笑了一笑。
那一刻,祁龙轩的身体似被雷霆击中,本能的感到一股惊人的寒意,冷到了背脊。
他不知为何,竟然感到了一股恐怖的心悸,好像被什么不得了的怪物盯上,他猛然打了一个寒颤,箭步跟上牟尼上师的脚步。
许久,当他再回头时,只见夜色完全淹没了身后的一切。
他愣了好一会儿,脑海中闪过那到白衣倩影,回味着那白皙的手掌与风轻云淡的那一抹笑。
应是个美丽的女子吧?
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