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开封城绵绵细雨,戌时时分,通宝阁分阁别院之中,闭关疗伤的楚南风刚一走出密室,守护的箭卫便是拱礼相告,已来到五日的洛寒水,此下正在厅堂之中,心头一喜,便是疾步行去厅上。
却是见到神情欣喜中带着七分关切的马希兰,楚南风更是大为惊喜,“哦?!绿依你是何时到来……?”
转而脸显疑惑的望向洛寒水,洛寒水微微一笑,“郡主与你心心相随,与我无关哦!哈哈……”
原来洛寒水接到传信,便赶到莫忘岛将楚南风随军一说告与马希兰,而马希兰心有所感,却为不信洛寒水所言,恰好穆道承从云州到来,便是言称要去军中寻找楚南风。
洛寒水无有理由阻拦,只好实情以告,只听得她心惊胆颤,但想以楚南风的修为,竟是为人所伤,大为着急之下,便催着洛寒水启程马不停蹄赶到开封。
来到开封五天,又是每日担忧不已,此下但见爱郎无事,却也微笑不言。
洛寒水笑罢便向楚南风打听受伤过程,听到楚南风相告文益所说的事情,自是愈听愈惊,望着厅外的绵绵细雨,良久方道:“你是说逍遥他是所谓的护道人?而那智苦是消劫人?”
但见楚南风点头未答,一脸凝重之色,洛寒水起身来回踱步,身形突是一顿,言道:“依文益大师所言,唯有‘平龙认、漏尽通、天眼通’之功法,可以窥见到这灭彿之气,但若如此,朱先生应是会‘平龙认’功法之人……”
楚南风但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大有疑惑之色,心念一动,“寒水兄的意思是说还有别的功法可以窥见灭佛之气?”
“这‘平龙认’是传闻中几百年来,唯一一个踏入‘独影境’的陆道长所撰写,此功法想来当是一门大成武学之法……朱先生年已五旬,若是修有‘平龙认’功法,当不至于只有归真境修为呀?”
若以文益推断,朱玄周能看见灭佛之气,当是通晓这三种功法其中一种,但想明无以金身境修为闭关半年才修得‘天眼通’神通,而‘漏尽通’神通更是难参,世间少有人会悟得其妙。但想‘平龙认’也应是大成功法,但朱玄周却只是归真之境,洛寒水不由得一时惊疑。
楚南风略为思索片刻,沉吟道:“明无大师的天雷音功法,有分破障、降魔两篇……或是‘平龙认’亦是分有望气篇,练气篇之类,朱先生精研堪舆之术,疏了武学也是可能……”
“逍遥所遇的道人修有至少抱丹大成才能悟得的‘天耳通’,这么说是他修得‘平龙认’中的武学功法?而朱先生习得是望气之术?术业专攻……想是如此吧。”
洛寒水自顾自的边说边点头,顿了一下,皱眉道:“听明无所言,逍遥似与这道人相识……但纵使如此,以他的性格,绝无可能会轻易修习他人功法,何况还未与你我告知?这道人是何身份,南风你可有猜测?”
“这个疑点我亦是作想至今……唯有问了逍遥才能知道。”楚南风摇头苦笑。
“那依南风你所见……那道人会不会告诉逍遥,他是佛劫中的护道人?”
“应是不会……”楚南风摇了摇头,沉吟道:“逍遥若是知道,那时定是吃惊难当,明无、翁长老想必会看得出来。何况此事重大,天下间所有人他会隐瞒,但决不会隐瞒你我二人……而那道长也绝不会轻易对应事之人道出天机。”
“怕会被天谴?”洛寒水笑了一笑,旋即正色道:“不过,不管如何……若是让应劫帝王与护道人知情自己的劫数,确实是有变数,恐是会招来意外之祸。”
楚南风点了点头,“气运之道,并非一成不变,若是强加改变,自是横生变数……从北魏太武法难至今,佛劫未消,或就是因天机被窥,如智苦之辈强加干渉才延续如今。
你我应缘在其中,恐也是天意,此下智苦寻他害他,你我只能先在暗中护他,若非他护道人身份曝露,却是现身不得。”
楚南风但想自己与智光、龙从云照面,而洛寒水在护送朱玄周南下遇袭,也定是与智苦所认,但恐露出些许丝迹,都会为智苦所疑,故才有此一说。
“至于何时让逍遥知道自己的劫数……”楚南风摇头苦笑,“恐怕也要待他为人识破护道人的身份之时,而对于此事,除了你我、希兰三人,眼下切不可与外人言及……”
二人虽是武学大家,但知气运之变难以预料,心知此事若让洛逍遥知道,不仅于事无补,又会生出诸多意外。
“南风与洛兄……是因逍遥、君贵应劫的缘故而入了此缘……”沉言不语的马希兰忽道:“朱先生他是为何插手此事?那智苦又是如何知道朱先生要取地脉回朔经?”
洛寒水当日醒来之后,也与楚南风猜测过金诀、经书被抢了原因,马希兰却是不知。
楚南风思索片刻,沉吟道:“此下可以推断,朱先生想是心有天下太平之愿,当窥得天象,佛劫是应在这天下一统的帝王身上,便是暗中有了相助之意。”
“南风是说……他早已算岀这应劫帝王是谁,因此隐在太祖皇帝身边暗中相助?”
“应是如此,从朱先生托你与太祖皇帝送锦囊来看,可以看出他与太祖皇帝之间的关系并非一般。”
楚南风点了点又道:“当‘地脉回朔经’被盗,他应是猜出有人意图不轨,欲改变地脉龙气对应劫帝王不利,便倾力寻找这经书……却未料中了消劫人智苦的计谋,以至于连‘易气金诀’都为他所夺。”
“那智苦何以得知这经文与金诀的关连所在?而朱先生当是可以想到智苦盗这经文有所目的,何以……?”马希兰疑道。
“关于智苦他们如何得知经文与金诀的关连,我亦试探过智光……却是无法得知其中缘由。”楚南风摇头道:“而朱先生当是知道盗走‘地脉回朔经’之人有所目的……”
“不错。”洛寒水接言道:“恰恰就是这经文与金诀合用可以布阵保护龙脉不为人所坏……也可以说会保护应劫帝王躲过灾难,朱先生才不得已出此险招,又有仰仗我与翁、梁两位长老都有抱丹大成修为的心思……
洛寒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惜朱先生已去,无法得知改变龙脉的后果……此事南风你可是请教了文益大师?”
“此事关乎你洛家秘辛。”楚南风摇了摇头道:“我未敢轻易言出金诀一事,但以我为推测,文益大师也未必知道……”
“为何?”
“文益大师看出智苦用了‘地脉回朔经’,若是知道金诀与经书两者的关连,必定会言及‘易气金诀’……”楚南风沉吟道:“当日他曾言只能窥外象,不能探其真,又道这世间或有偷天换日的术法……若是知道金诀可以改变龙脉气运,以他对我等的信任,绝不会含糊其辞,故意隐瞒。”
洛寒水点了点头,“南风言之有理。”
“而智苦寻不到护道人,才故意用‘地脉回朔经’布了假象,想引出关注龙脉之人,寻出线索探出护道人所在。”楚南风顿了一下,沉思片刻,笑道:“不过智苦想是难以如愿……寒水兄应是记得朱先生与你所言之语……”
“你是说锦囊之事?只要太祖皇帝按锦囊行事,即使龙气有变,仍是可以挽救?”
楚南风点了点头。洛寒水略为沉吟:“可太祖皇帝是否按锦囊行事,你我都是不知,要不………等秋白回来,询他一下?”
楚南风闻言不禁躇踌起来,心想此事知道之人越少越好,而眼下若要知道郭威的遗命,只能通过江秋白打听,便道:“看来只能将此事告诉秋白……”
“不可,”沉言许久的马希兰摇头道:“此事至关重要,秋白师弟虽是沉稳之人,但关心则乱,他一直在君贵身边,此下虽说君贵未有灭佛之举,若他日出现了此等苗头,难免他会刻意阻止。”
楚南风与洛寒水一怔,但觉马希兰之言大有道理,不禁相视点头赞同。楚南风心知马希兰向来慎言,她此下出言阻拦,必是有所见地,便是问道:“那绿依对太祖皇帝是否有按锦囊行事必有推断,不妨道来听听……”
马希兰狡黠一笑,“那你日后可不能再行瞒我之举,却是让我成了外人……”
想是楚南风将自己受伤一事,告诉洛寒水而没有与她知道,才会如此一说。楚南风尴尬地望了洛寒水一眼,笑了笑道:“嘿嘿,受伤之事只可外人知道,亲人却是不能告诉,所谓关心则乱嘛,哈哈……”
“贫嘴。”马希兰莞尔一笑,“以后这个想法要改变才成,不然我可当南风是一个不能同甘共苦之人了。”
楚南风望着洛寒水怪怪的眼神,眨了眨眼道:“当着媒人之面……我保证下不为例。”
马希兰举袖掩着小嘴轻笑一声,顿了一下,正言道:“练武之人要知道对方的修为高低,可以通过对方的呼吸绵长,气息强弱来分辨,但须得有神念、明窍境修为才能做到,而要隐去自身武学气机做到如寻常人一般,则要抱丹大成才行。”
楚、洛二人自然知道此理,闻言点了点头,又听马希兰道:“而每个人身上都有五行之气,但能窥见之人都是修有望气术法之人,如司天监之人。但也有个别人的五行之气使人窥其不得,就如逍遥身上的护道之气……即是‘漏尽通’的智苦,‘天眼通’的文益大师也是无法望出。”
马希兰言语之中,但见楚、洛二人望着自己大有惊讶之色,便是笑道:“莫忘了我可是楚地郡主,先王在世之时,王宫里也有司天监,也有个望气大成之术的钱道长……”
马希兰岀生帝王之家,其父马殷当政楚地之时,楚王宫中有一位精通望气之术的钱姓大师。而她幼年时喜欢听仙家玄学故事,经常缠着钱姓道长讲仙玄之事,自然也通晓一些五行气运原理。
“龙气也好,护道之气也好,甚至于坊间传言的煞气、魔气,都也两种方法可以隐藏,一,就是如逍遥这般被独门神通在自身身体上行气遮掩,而使外人望之不得,另一种就是遮了他五行运道……”马希兰道。
“五行运道?”楚南风疑道。
“嗯。”马希兰点了点头,“所谓的五行运道就是寻常人的祖辈坟陵,帝王之家所谓的龙脉……坊间所言的运气,是认为运和气连为一体,但堪舆家眼中一个人的气是气,运是运,是分开而言的。”
“哦?”楚南风听出马希兰像是懂得不少,意外之下,不由得问道:“为何有如此说法?”
“对一棵树来说,其运就是土壤,其气就如雨水、阳光等,若其土壤贫瘠,纵使日、月精华施之,这树终会失去生机,若是土壤肥沃,纵使天气恶劣,其也会生机勃勃。而有望气之术的人,通晓五行变化,可用神通让肥沃土壤使人窥其不岀,使这树隐去生机。”
“赌博之徒,有时候手气大好,把把赢钱,只是气之使然,就如干旱之树,忽沐甘霖,一时得了雨水,暂时可以赢钱。但其土壤运道本是干旱之地,如何可以长久?等那雨水之气消去,其大好手气也自失去,转而为输,这就是运、气有分。”
望着楚、洛二人若有所思之状,马希兰笑了笑,“又如帝王之家,同父同母的兄弟来讲,有的传承帝位,有的是为王侯,更有者无端获罪失却生命……其祖脉运道相同,其结果不同,也是因为自身的五行之气旺衰所致,同在一片肥沃的土壤上,有的树茁壮参天,有的树枯矮萎谢,也是气、运有别之故。”
洛寒水皱着眉头道:“如郡主所言,这运在地脉,气在人身……而运主气,二者虽分犹连。一个人的运脉盛衰,可以影响其气的强弱。若使法在一个人与其相连的运脉隐去气象,也就可以使其身上之气象让有望气术法之辈窥真不得?”
“正是如此,其重要所在是为地脉之运。帝王的龙脉承载着一个朝代的国运,但这国运的长短虽有定数,亦有变数……”马希兰点头道。
“若人心所向、民心所归,应天道施仁政,就会化成祥气,加持国运的绵长……反之亦然,就是使国运衰短。而寻常人行善积德就会聚来气象,坊间说法就是福气、贵气,不但可以利己,还能泽及他人,就如一笔财产,可以遗传后代……而作恶就会祸及子孙。”
“如此说来,一个人先天之气虽有定数,但后天行为是为变数。”洛寒水点头道:“寻常之时的行善、为恶,会因此增益、减持自身的福气,或因先辈积有功德而融入运道的福泽受益。而有人因此走捷径,用堪舆之术寻运脉旺盛之地,改变气象,来使在世之人或后世子孙受益……”
马希兰笑着接言道:“并非人人都可以用望气神通改变气运造福自身……换来之运脉与自身先天气象不符,也是枉费心机。也谓时不予我之说,是为意外之变……造势而来的气象与自身运脉不合,就有了德不配位之祸。
“但这是气、运先天不可分的原因。而后天的行为与自身先天的运道相悖,也就造成了气、运之分……如坊间有人继承家业,有人被逐出家门。”
洛寒水点了点头,迟疑片刻道:“可这跟太祖皇帝是否按锦囊行事有何关连……”
“逍遥身上的护道之气虽是隐去,但其根源所在在于龙脉。智苦若无寻到龙脉,窥其不得,也是合理。但此下他已寻到龙脉,就是掌握了运道,而金诀、经书在他手中,按说可以依龙脉运道根源使逍遥护道之气显现,即使被‘平龙认’神通遮掩……要知根源之地已为智苦所控。”
马希兰顿了一下,又道:“而观此下智苦等人所为,应是无法寻到逍遥,故而我判断太祖皇帝应是有遗命让君贵按锦囊行事……布了什么阵法之类,使寻到龙脉的智苦也无法窥真。”
楚南风联想到智光等人捉了司天监之人,查探郭威寝陵,以及龙从云怀疑是为衣冠冢之事,灵光一闪,言道:“是否可以说这龙脉运道就如一池潭,其有支流,这流入君贵身上的潭水,就是绿依你所言的先天气象……”
“也可以如此引喻。而一个人突然得势、失势,是其先祖或自身运脉因功德、恶果应期显化而致。而功德、恶果之报应化为后天之气……待人离世后,余气善则往那池潭注水,恶则将池潭之水取走,就会影响支流水势的强弱,也就是后世之人的气象强弱。”
楚南风点头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猜出智光提司天监之人的原因了。”
马希兰眼神一亮,柔声道:“南风是否有所推断?”
“先辈积德可以泽及子孙……这三年来太祖皇帝可谓是仁德施政,殡天之后,其祥气泽及后世,回归融入这池潭般的运脉之中,使灵气如潭水溢出,发生变化,使智苦始料不及,方是使智光查探寝陵究竟。”
“哦?!”洛寒水似有所悟,“而这溢岀的祥气遮住了输与君贵气数的运道……也就是文益大师所说的,依附在逍遥身上的运道。”
“不错。但以绿依所言,金诀与经书皆在智苦手上,他又处根源之地,这祥气当是有法使之消退或易移……而朱先生知道君贵登基之后,龙脉运道方为浮现,也算到太祖皇帝泽及后世的祥气可以遮盖寄附在护道人身上的运道。”
“故而留下锦囊吩咐太祖皇帝……哦,因是让他遗命君贵按计行事布阵,使这祥气退之不去?”洛寒水但知郭荣登基运道才会显化,便是想到锦囊之策应是让郭荣实行,顿了一下,又是疑道:“那君贵是否会知晓自己是应劫帝王?”
楚南风一怔,反是问道:“若你是太祖皇帝,会将真相告知君贵吗?”
洛寒水一愣之下,哈哈大笑,“有理,是我多虑了。此下看来,即使逍遥在智苦面前,想是也看不岀他身上的护道之气了。”
楚南风但想文益言过扣住脉门也会逼岀洛逍遥体内五行之气,闻言苦笑道:“我看寒水兄对朱先生的术法太过自信了吧?”
洛寒水自也听楚南风言过扣住脉门会迫岀护道之气一说,叹了一声,“唉,你让我自欺一番,宽宽心又如何?”
“不过只要朱先生所设之计未为人破坏,想必逍遥不会暴露……‘漏尽通’大法虽是无气不窥,但须有迹可寻方显神通,如文益大师之言,凡关注此事之人少与逍遥接近,如明无、穆前辈与你们二人,但想逍遥暴露的风险应该是小之又小。”
洛寒水略一思索,但觉马希兰言之有理,轻笑道:“今日听郡主一席话,茅塞顿开呀,未料到郡主如此博学多才,当是令我佩服,佩服……”
“那如何谢我与南风?”马希兰美目一转,温柔的望了楚南风一眼,对洛寒水道。
“真是夫妻一条心啦!”洛寒水笑道:“我称赞你,你倒把南风扯了进来,哈哈……我回去后让人送十坛归来醉去莫忘岛。”
“二十坛……”马希兰笑道。
“嘿嘿,私酿十斤酒是要砍头了,这十坛二百斤,已是……”洛寒水呵呵一笑,忽而似有所感触,顿了一下,叹道:“唉……若是淑宁在世,却是将酒减到五坛之数了。”神情伤感之色但显。
洛寒水口中的淑宁也就是洛逍遥的生母范淑宁。她在世之时,心知百姓生活疾苦,自是恐浪费口粮,对于通宝阁酿酒每年都规定不可超过三百坛,而定此数量又因是分阁众多的原因。
“斯人已去,流光难倒。洛兄如此感慨,岂不是让明珠的母亲伤怀。”马希兰叹息道。
马希兰并非是迂腐浅薄之人,虽与范淑宁情同姐妹,但知她过世十年之后,洛寒水方才续弦,亦算是大有情份之人。而续娶的严氏也是贤良淑德的女子,故相慰之言即有劝慰洛寒水不可再为往昔伤感,亦有对严氏抱不平之意。
“淑宁如春之樱花,若未曾逝去,我当与她一起风雨,白头偕老……”洛寒水却是感伤的摇了摇头,“明珠的母亲就如夏荷,此下使我为她停留下来,往今后我自不会去想秋、冬之花,也绝不会走向秋天的路途……一辈子就留在这夏日……陪伴她这朵荷花。”
“过往的春季……它留有我的足迹,与淑宁相处的日子,虽是随着落叶而去,但那芳香的气息依是可以见证一份真情,明珠的母亲也是知衷之人,亦懂得告别与拥有之间真情的不同……她当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