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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皇陵(三)

  帝都。

   秋官长披着厚重的斗篷,身后没有带一个仆从,他小心地遮住脸,躲躲闪闪地来到了春官长家中侧门,开门的管家确定他身后没有尾巴盯梢,这才将他迎了进去。

   春官长则正在书房读书,抑扬顿挫地朗读带着古韵的语句,他看到推门而入的秋官长,掩卷相迎,兴致勃勃地问道:“我心中有所感,想要作画,君来题字如何?”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画画!”秋官长脱掉斗篷,指了指外边,“陛下生死不明,殿下失踪,冢宰封闭帝都,只许进不许出,外边乱成了一锅粥了!”

   “那又如何?”春官长无所谓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虽然失踪,但是王气依旧浩浩汤汤,只要王气不断绝,外边那群魑魅魍魉又能蹦跶到几时?”

   秋官长脸色微白:“你竟然说冢宰是魑魅魍魉?是要彻底和他割裂吗?”

   二人在朝堂上一向是属于和稀泥的,安安稳稳混了许多年,若是彻底和冢宰割裂,那就是站在了主战的立场上了。

   “割裂又如何?陛下陷入危险,他不思营救,反而趁机排除异己!这可是堂堂王朝冢宰所为!他不值得我再尊敬!”

   秋官长叹息一声,闭口不言。

   此时是冢宰在趁机逼所有人站队。凤岐山出事不到半个时辰,他们才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帝都的城门就已经封锁,天官长直接被软禁,冬官长则以通妖之名被下了六极狱,而他们所谓的证据,却是那条驯化几近成功的幼蛟!

   “我还打听到,冢宰把冬官长和那条幼蛟关在了一处,并且不允许给那幼蛟任何东西吃。”秋官长满脸同情。

   “那可是妖魔!若是饿极了,一口把冬官长吃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冢宰心太黑了啊!”春官长握紧了拳头,“好歹同朝为官,何必如此不留余地?”

   “政道之争啊……他凭借主和受到先帝赏识,被授予冢宰之位,而如今陛下流露出主战的心思日盛,再加上前不久的幽州界守军北进,民间要求收复幽州,与饕餮一战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他不堪忍受如此境地,如今怕是想最后的一搏。”

   春官长头皮一紧:“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了。”

   “什么?”

   “他的目标绝对不在女皇,至于天官长和冬官长,也只是顺便解决而已,朝中最大的主战派从来不是他们两个。”

   秋官长也立刻明白过来,浑身发冷:“他怎么敢如此,弑杀皇室不问缘由,全是车裂之刑啊!”

   “他认为没有王气,不能承担皇室的义务,便不能享受皇室的权利,因此从来不把殿下当做皇室成员,后来殿下掌握晋州一州兵权,还是八州内最骁勇善战的白羽卫,他才勉强承认殿下。你忘了,以前殿下被逼出帝都,全都是他一手促成的!”春官长捉笔写信,“得快点把消息送出去!”

   “没用。”秋官长暴躁地扯了扯衣衽,歪歪扭扭地坐下来,“帝都只许进不许出,飞马飞起就会立刻被内廷卫射下来,城外全是兵卒,别说是人,连狗都钻不出去!帝都如今就是一座孤城。”

   “这……”

   “他还真是把什么都算好了,真怀疑凤岐山是不是他炸的!”

   “嘘,隔墙有耳。”春官长提醒他,心中却笼罩起一层阴云。

   女皇毕竟年纪还小,若是唯一的亲人也出了意外,难保不会改变心境,很可能会就此一蹶不振,成为一个空有王气的傀儡!

   ·

   巴州。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挽着裤脚收割水稻,时不时抬头抹一把头上的汗。

   他的大儿子说道,“爹,您歇着吧,我和老三、老四一起割就好了。”

   “就是啊爹,您回去吧。”

   老者摇摇手拒绝了,“天气不好,应该是要下雨了,咱们还是快一点吧。”

   他的儿子们抬头看了看天上飘过的乌云,应了一声,也加快了手中速度。

   突然,远远的田埂上奔跑来一个年轻的妇人,她扯着嗓门大声地呼喊他们:“公爹!相公!你们快回家一趟!”

   “怎么了?”大儿子问道。

   “有人带着四箱银子要见公爹!”

   儿媳妇嗓门特别大,瞬间整片田野都寂静了,邻里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一家人,还有人打趣地问他家儿媳妇:“四箱银子是多少银子?”

   “那人说是十万两,事成之后还有十万两。”儿媳妇果然傻乎乎地回答。

   “闭嘴。”老者冷着脸喝止了她,老者极有威严,儿媳妇顿时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老者这才将镰刀递给三儿子,“老大跟我回去,你们俩继续,记得把穗子收拾干净。”

   “听见了,爹。”

   老者心事沉沉地来到家门口,却见低矮的茅草屋前,正站着一只穿着衣服的大猴子,见他们过来,还礼貌的作揖。

   “妖魔!”大儿子很快反应过来,拿着手中镰刀指着大猴子。身上肌肉紧绷,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上去。

   “我是妖魔,但我不伤人。”苍猿连忙解释道。

   “咦,还是个会说人话的妖魔!”

   “后退。”老者大声喝止了他,“这是苍猿,你打不过。”

   苍猿顿时委屈道:“我不打架。”它觉得不对劲,立刻又补充道,“你也不许打我。”

   老者依旧机警,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但是精神极好,一双眼睛锋利地像是出鞘的利刃,带着阴冷的狡诈,他问道:“那你有何贵干?”

   “卧丘老先生何必要急着动手。”苍猿刚要解释,突然听见了季沁的声音,她朝它点了点头,苍猿后退一步到她身后来,“我家小苍猿天真烂漫,知书达理,您又何必置他于死地?”

   被人看破心思,老者将手从怀中腰刀移开,不仅没有放松,反而越发警惕地盯着季沁,“若是家养苍猿,我自然不会伤它。不过,你是谁?”

   季沁只道:“不如进来说话?”

   老者沉思片刻,看了眼天空,回头交代大儿子道:“乌云更重了,你也回去帮他们拉稻谷。别让粮食淋雨。”

   大儿子答应下来,但是依旧磨磨蹭蹭地不肯走。老者立刻怒道:“还不滚蛋!”

   季沁也举起双手示意他:“小苍猿守门,我和老先生谈,你们总不至于担心我伤到老人家吧?”

   老者冷哼一声:“就算是它,想伤老夫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那是。”季沁恭维道,“您可是大名鼎鼎的卧丘先生啊。”

   矮破的茅屋内,衣衫破旧的三个妇人正站在一起,眼睛发直地盯着屋内的四个箱子,里面摆满了金玉珠宝,还有锦绣布匹,看见老者回来,她们连忙眼巴巴地看着他。

   “破屋简陋,没有茶水,小姐随意吧。”老者看也不看那些东西一眼,径直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说吧,什么事情?”

   “想请您重操旧业一次。”季沁恭敬道。

   老者并不意外,“老夫以前干的是损阴德的行当,因而遭了报应,隐姓埋名这么久,日子虽然穷困却也过得去,不想再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他不留丝毫余地的拒绝了她。

   三个儿媳顿时满脸哀怨地盯着他,想劝他改变心意:“公爹……”

   “滚蛋。”老者脾气极暴躁,“我以前干的是从死人嘴里抠食的事情,以至于老二早死,我到这把年纪,连个孙子孙女都没有!还想我去干那行,是想我也克死你们?”

   三个儿媳顿时瑟瑟不敢说话。

   季沁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您不想做这行也正常,毕竟曾经差一点就死了,若是我没有记错,您当初是从六极狱里挖盗洞跑出来的,结果不巧挖到了季家的后院,被当时的季家家主季斩龙逮了个正着。”

   老者听她提起季斩龙,顿时牙齿咬得咯嘣咯嘣作响:“那个老王八蛋。”

   “口下留情,毕竟是那个老王八蛋给了您崭新的户籍和身份啊。”

   老者越发警惕起来:“你究竟是谁?”

   “花苞。”季沁并不回答,只是朝身后唤了一声,敖苞应了一声,从藏身的阴影中显露身形,机警如同老者也才发现屋内还有这么一个人,他无意间瞥见她墨青的头发,立刻瞳孔一紧,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

   敖苞将脖颈间的挂饰扔到桌案上,老者捡起来辨认一翻,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卧丘先生?”季沁问道。

   “这东西是我挖出来。那也是我下的最凶险的一个墓。”老者喃喃道。他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中,“妖魔的圣都底下,我和季斩龙、墨襄三个人,把整个圣都的妖魔耍得团团转,还弄走了他们最珍贵的妖祖头骨。”他语气里透出怅然的味道。

   六十年光阴悠悠地过去,他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了,他叫刘卧丘,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盗墓贼,因为被同伙背叛险些闷死在墓中后,他逃出来杀了他们全家,被关入六极狱中,刚要处以极刑,他挖盗洞逃脱,熟料刚从洞里露头,就看见蹲在一旁乐呵呵给他拍手鼓劲的季斩龙。

   而后他们又遇上了墨襄,三人花费两年时间筹划,在妖魔眼皮底下,盗了妖祖墓。

   “承认吧,卧丘先生,您想念那种心提到嗓子眼的滋味,一想起就兴奋地睡不着觉。”

   刘卧丘沉默不语。

   “您难道不想在临到老死不能动弹之前,再回味一下吗?”

   刘卧丘哼了一声:“说吧,想让我去哪里?”

   季沁张嘴说了两个字,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刘卧丘脸色骤然发白,他认出季沁的口型。

   ——皇陵。

   “这是掉脑袋诛九族的事情。”刘卧丘皱起眉头。若是他年轻的时候,只要有条件,二话不说就是干,但是现如今他更担心孩子们的安危,闻言有些犹豫。

   “那可抱歉了。”季沁起身,“您知道我本可以自己过来,为什么还带着敖苞和苍猿吗?”

   刘卧丘盯着她:“季斩龙是老王八蛋,你是小王八蛋。”

   季沁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您这次非来不可。得罪了!”

   ·

   春官长和秋官长讨论到了月上中天,依旧没有任何可行的办法。

   两人决定休息片刻,用了几口茶点。

   春官长随手灌了一口冰凉的茶水,叹息道:“要是红珠还没去书院就好了。”

   “这事我还想说你,你闺女答应和我家小子一起走,怎么突然把他丢下了?我过来的时候,我家宝儿出不了城门,急得一直在哭,老子一肚子操蛋心事,看他抹眼泪就来气,二话不说揍了他一顿。”秋官长烦闷道。

   春官长立刻跳了起来:“宝儿还在帝都?!”

   “在啊。”

   春官长连连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不早说啊!你还揍他!这次你儿子可得立大功了!我们快去你家找宝儿!”

   “怎么说?你这么激动干吗?哎哎,我的衣裳!”秋官长被春官长扯着袖子疾步走出书房。

   “你听说过明辨镜吗?”春官长边走边说。

   “那是什么?”

   “凤岐书院的内部交流学习用的东西,谭然夫子刚用布告镜碎片研制出来的,今早红珠让我玩了一会儿,小气极了,就让我玩那一盏茶的时间就拿走,我是真想给抢过来自己用!”

   “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眼里只有你的大儿子,哪里知道你的小儿子,你知道他和红珠在凰江分支上建起了一座风力水车吗?你知道谭然夫子总夸他有天赋吗?你知道他还在研究怎么用水车带动机械来磨面、纺织吗?”

   秋官长脸色极差,春官长说的这些,他这当父亲的,当真一件都不知道,在他眼里,他的儿子还是那个成天爱哭惹他心烦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多事情?

   “你说的真的是我的小儿子,不是别人?”秋官长依旧疑惑。

   “待事情平息,你去一趟凤岐书院,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嗯。”他脸色又凝重起来,“我们先去找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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