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虽然是夜晚,但驿站门口都有灯笼,那大灯笼光线不是很亮,可在这昏暗的夜色里却也足以反射光芒。
雪白雪白的刀刃就跟刚开刃口似的,在灯笼昏红的光芒映照下,折射出一道明亮的光线,闪过了站在驿站门口,那中年掌柜的眼。
他便下意识抬手遮挡了一下。
张惠没啥能耐,也不是特别机灵的那种人,但小机灵小聪明他还是有的,否则在龙骨城街头从小混到大,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要知道他可不单是那种遇着事儿直往后缩,看见便宜猛往前冲的性格,他还是个为了钱财能捅兄弟两刀的坏主儿。
他能活下来,从幼时伶仃一直长到毛儿都齐了,运气占了一定成分,但很大原因还是他的小机灵。
比如刀光一闪掌柜遮眼的那个瞬间,他便是立刻朝前方扑去,跌倒在地之后迅速爬起来,便往客栈里面冲。
而在他身后,一记钢刀便砍了个落空。
“嘿,还挺贼。”持刀那人冷笑讥讽,继而也不着急进屋捉拿张惠,反倒是先前这些看热闹的人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
“你是掌柜的?”持刀之人用明晃晃的刀尖指着驿站的中年掌柜问道,那语气很是嚣张。
“是,几位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掌柜的遇事不慌,拱手回问,有礼有节。
谋财害命的歹人就在眼前,且那钢刀都明摆着指着脑袋呢,这掌柜的竟不慌不忙,看起来气度从容,这样人的绝对不是好相与的人,要么手底下有本事,要么身后有背景,总之但凡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的角色,就都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但那持刀的家伙不管这套,钢刀是宽背九环大刀,这那么一抖落,便哗啦啦的乱响,看起来气势汹汹,好生怕人。
“滚一边去,老子既不打尖儿也不住店,老子是来杀人的!”持刀之人怒骂,一口吐沫星子喷出去好几丈远。
“杀人无非求财,这么爷先说个数。”掌柜的仍不惊慌,淡定问道。
“嘿,有意思哈。”持刀之人便笑了,兀自笑了好一会儿,这才又道:“老子人称夺命刀,在这一片里里外外混的通透,没见过你这号人物啊,报个号呗?”
“这位爷说笑了,小本生意,闲野之人,哪有什么名号。”掌柜的虽是这么说着,但语气里可是不亢不卑的,在驿站里面吃饭的客人们便暗地叫了一声好。
“别他妈跟老子扯闲篇儿,你是几个意思,要帮他买命?”夺命刀指着躲在屋里快要吓尿的张惠,冲的却是掌柜的,大声说道。
“这是我开的驿站,理应保客人周全,但我也得罪不起诸位爷,所以还请诸位爷开个价儿,别是太逼死人,我也就认了。”掌柜的还是淡定,按理说这事儿他就是不管也没人会说道啥,以后的生意该咋样还是咋样。更何况说他的生意本来也不好,经常走这趟脚程的都应该知道,生意旺盛的时候也就七八桌,坏的时候经常的空无一人也不是瞎说的。
正常情况,也就是今天这样,两三桌,七八个人而已。
靠这个过活,还请了个嘴不好脾气暴,似乎不太懂事儿的小伙计,任谁来看,他一年到头也是混不上几个铜子儿,而今竟然还要帮刚才跟他有过节的人买命,这得是多高尚的德操啊。
众位食客便觉得,以后赶路尽量把天黑赶在这里,宁可头一天的行程耽误点,最起码跟着落脚安生啊。另外还有别有用心的,已经开始在心里算计着哪天讹诈这掌柜的一票,随便找几个人过来演一出追杀的戏码,然后就坐等分红就成了,简单快速,问题还是可以长期使用。
试想一下,谁家的仇,恨到了追杀的地步,一次不成就能消停啊,那不得想法设法的追杀么,而被追杀的人在这里被救了命,理所应当的感激,以后照顾生意是肯定的。这就有了常来的动机,也有了追杀的人第二次上门的理由。
其实……此刻张惠心里也有这种想法。
闲话少提,且说那掌柜的处事不惊,三言两语的跟歹人对付着,歹人可就有点急了,你说这年月开个小店是太容易了还是咋地,咋见到谋财害命的歹人一点都不显得害怕那!
这也太不尊重哥几个的职业了,没有这么瞧不起的啊。
区区驿站掌柜的,拦在门口玩那劳什子一夫当关,三言两语就要退敌,想的也忒他妈天真了吧!
夺命刀便从嗓子口呵上来一口黏痰,随着两个腮帮子骤然用力,再往外那么一呸。当时就有一块又圆又黏的事物飞射了出去。
速度很快,是奔着掌柜的脸去的。
掌柜的没说话,有人想提醒他却不敢开口,毕竟他们可是正经儿走商的,家里都有老母妻儿需要自己伺候呢,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多了一句嘴,就被土匪给惦记上,那可是当真不值当啊。
沉默了。场中无有丝毫声音,貌似只有那吐沫飞射时的声音越来越响。
随着吐沫距离掌柜的脸越来越近,夺命刀那张丑陋的脸庞上便升起一丝笑来,他的露出了镶金的后槽牙,也漏出来跟镶金颜色差不多的大黄板牙儿,还有比正常人短了一截的舌头。
这货长得是真丑,笑起来更丑,哪有笑的时候门牙和后槽牙一起漏出来的,这得是有多大的嘴啊。
没错,他的嘴更大,似乎稍微使点劲儿,都能咧到耳根子去。
但他哭丧着脸的时候不是很丑,当然了,只是相对于他笑的时候来说而已。
现在他又哭丧着脸了,因为那掌柜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花招,竟然在他视线当中骤然消失又骤然出现,而出现之时,已经是站在他面前了。
吧唧。
黏痰贴在了门框上。
“擦了去。一码儿归一码儿,你脏了我门,你得给我擦,你要杀我驿站里的客人,我帮他买命。”掌柜的风淡云轻的说道。
“擦,立刻就擦。”夺命刀吓坏了,这是遇到玄修了。
一溜烟跑到前去,抡起袖子就是一通猛蹭,离得近的看的清楚,感觉那门框上的黑漆都要被他蹭的漆黑了,可见这货多用力,更见他的袖口子有多脏……
不过这都无所谓,管他旁人眼神如何,夺命刀都能从容不迫,在江湖上混的,还没有真本领的,脸皮不厚点能成吗!
显然是不行的,打小他就练就了一身厚脸皮的功夫。哦,不对,是浑身都厚的功夫,挨打那是家常便饭,脸上的肉和屁股上的肉早就被人家打出老茧了。
张惠也在看他,是在笑话他。夺命刀并没有冲其赤眉瞪眼,而是回以一笑,他看人不准,但看同道中人很准,知道呲牙冲自己傻笑那小子和自己其实是一道号儿的。
“擦干净了?”掌柜的走上前来,那小跑堂便也跟了上来,仔细的检查了一下,点头道:“掌柜的,没问题,就是把漆蹭的掉了点颜色。”
“呀,兀地个小哧溜,咋敢胡乱说话,你们这门堂本来就是这颜色。”夺命刀身后的一个家伙开口了,他是更没眼力见的,连小跑堂和掌柜的关系不一般都看不出来。
“滚滚滚一边去。”夺命刀便骂了一句,继而又冲着掌柜的憨笑,道:“爷,今儿实在是晚了,不如明个我买上些好漆料,专门过来跟您翻一下,您瞅瞅,这门堂的确是有些破旧了,哪适合您这样的身份啊。”
“别扯那没用的,多钱买他的命,你开个价。”小跑堂被骂了很是不爽,当即指着夺命刀呵斥道。
“买什么买,小爷太能开玩笑了,您家的客人,我哪能动啊,放在他是在外面站着,我也是欠考虑了,小爷,恕罪则个?”
夺命刀笑的是真憨厚,这和他的演技无关,和性格当然更没有半毛钱关系,只要是他的条件得天独厚,凶起来十恶不赦,鼠咪起来还真有点老实人的模样。
“对了!”他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在座的各位食客,道:“你们听好了哈,以后走这条官道,见着人打声招呼,就是这里的驿站的掌柜是老子的老哥儿,谁敢来这闹事,老子手中的九环大刀第二天就卡在他脖子上,一点不带偏的!”
众人心说不要脸,就你还看人家护着门面,你无非就是想借着人家是玄修的好处,让你谋财害命遇到硬茬子时少挨几下拳脚。
这个狗东西,真是不要脸!
“行了,你也别多说了,咱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是匪,杀人越货,我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开个小驿馆某条生路,你还是开个价吧,开完价咱们两不相欠。”掌柜的说道。
“别介啊爷,犯了错误好歹也得给个机会改过吧,我这心可是诚的很啊!”夺命刀慌了,硬要开价是几个意思,莫非今天不杀我除害心里就不能舒爽了是么……
“没那说,你还是抓紧开价吧,否则一会儿我要关门了。”掌柜的说完便吩咐那小跑堂去预备银钱,看这意思,咋还真有点要开价的形势啊。
这可就让人搞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