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易之自己随口说出的白话诗歌也有豪迈的风格这样的话,他也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但是在开始思索之后,易之才愕然发现了一些问题。所谓的白话诗歌,对于一般不了解的人来说基本可以直接等同于现代诗,而大众所能够理解和认可的也只有典型现代白话诗歌。所以易之需要在这样的诗歌里寻找合适的。至于现场创作一首?抱歉,易之不是没有才华,但是这样的急才恐怕也只有曹植那样的人才真的拥有了。
一开始易之思考的时候还仅仅是觉得似乎在现代白话诗中豪迈的有点难想出来。但是等他真的多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他愕然发现自己居然根本就找不到真的十分切合这个要求的诗歌。
当然这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易之着实不知道太多现代诗,毕竟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小说之类的文学体裁是相对更加受欢迎的。而诗歌因为需要一定时间的品鉴和体会,在快节奏的生活中多少容易被忽略。这当然不意味着就没人喜欢诗歌了,只是如易之这样的人很容易就忽视了现代诗的存在。就好像易之是不太知道最新的一些现代诗的,知道的更多的还是前朝那会儿和八十年代左右的诗歌。
而前朝时期,靡靡之音的味道比较重,豪迈的诗歌不是没有,但是往往带着悲凉和壮烈的味道,放在这种场合不太合适。至于八十年代那会儿,最出名的诗歌潮流是朦胧诗……豪迈的诗歌也少。
周围一圈所有学生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简直像是给他加了一层负担。脑海里倏忽之间飘过关于科学验证目光的确拥有不为人知的力量的奇闻,易之又紧接着拉回了自己的思绪。这都被赶鸭子上架了,他也不能撂挑子不是?而且一群人居然就没有一个对他有点怀疑觉得他想不出来的人吗?被信任的感觉,真有点沉甸甸的。
好容易左思右想,易之终于想到一首相对合适的诗。
他抬起头环视一圈,然后点点头道:“我倒是想起来一首诗了。”
那种好像目光集中在一起导致温度上升的微妙感受让易之有点不太适应地稍微挪动了自己的身体,但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做出什么太大的回避动作,既然已经决定要让自己更突出一点,他总要有点行动的。
“嗯,关于这首诗有个故事。我曾经认识两位诗人,一男一女。他们经历过一些让人迷茫混乱的事情,之后,那位男性的诗人写了一首诗叫做《一切》。他说:‘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易之开始朗诵起这首北岛的《一切》来,这首诗也是北岛的代表作之一,全诗每一句都以“一切”作为开头,而后接上令人失落迷茫的意向,是一首十分致郁的诗。易之有意识地压低了声线,使得那种低沉凝滞的味道越发明显。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最后一个音被吐出来,原本充满热情围拢在易之周围的学生们脸上的神色很明显地变了,凝重和沉郁浮现,这就是这首诗的力量。
或者应该说,一切好的诗歌,即使那些词句我们从未见过,甚至很多隐藏的意思无法理解,但是情绪,是能够轻松感染一个人的。所以说实话易之对后来的许多先锋诗人不太感冒,不管他是否读懂了那些诗人的诗,至少他无法体会到他们的诗歌中的情绪。站在大众的角度来说,这就是最简单的评价一首诗好坏的标准。
最先开口的是白忆娥,她皱着眉,嘴角有些下垂,说:“感觉,非常让人难受。”
一句话打破了某种沉重的氛围,大家都在点头表示自己同样感到了不舒服,就像是心脏下垂,或者胃里被灌了铅,重重的,冷冷的。
易之点头,“我们从诗歌分析的角度来思考,就会发现这首诗采用的句式了,全都是判断句,这样能够加重语气和说服力。所以情绪表达会更加浓重。不过我要举例的并不是这首诗,而是一首豪迈向上的诗。”
这句话出口,被一首诗给弄得差点忘记了原本的意愿的学生们才反应过来,再度期待地望着易之。
“接着刚才的话头说。我不是提到了两位诗人吗?就在这位男性诗人写了这首诗之后不久,那位女性诗人在看过这首《一切》之后,觉得这不对,人不应该如此低沉,应当更积极一些,所以她就写了一首诗来应和男性诗人的诗,既然男性诗人写了《一切》,她就写了一首《这也是一切》。”说到这里,易之微笑抬头,问了一句:“想听吗?”纯粹是看着大家都很专注的样子,忍不住想要逗一逗这些学生们,善意的。要知道在后世,他是极少看见这样的学生,充满了求知欲,尊重老师,好学而谦虚,不是说后世的学生们就更差,在信息大爆炸时代中成长的学生们懂得更多,显得也聪明,但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毕竟是易之的学生,平常也和易之相对亲近,白忆娥当下就急切地叫了:“易老师,快念啦,别逗我们了!”
耸了耸肩,易之清了清嗓子,就把舒婷的这首《这也是一切》诵读出来:“不是一切大树/都被暴风折断/不是一切种子/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
准确地说,这一首诗其实算不太上“豪迈”的,但是其中蕴含的积极向上,开阔乐观的精神,却十分契合易之想要表达的东西。在易之看来,其实重点并不是豪迈婉约的具体划分,而是其中蕴含情感的方式。
“……不,不是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诵读到这一句的时候,整首诗的情感到了一个□□,易之清晰地看见之前还被北岛的那首《一切》弄得有些低落的学生们渐渐有些昂起头,那是几位明显的被诗歌感染的样子,后来多少诗人把排比用得和大白菜似的,却远比不上《这也是一切》中的简简单单的重复一次的语句能够达到的力度。重复能够增加力度,更力度更多是来自情感,真挚的情感。
在前面的部分这首诗是真和豪迈不沾边的,但是就这样简单的一句,却为这首诗注入了豪迈的风格,或许在文学分析中不会被承认,但对于读者而言,这就是了!
“……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希望,而且为它斗争/请把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易之总算把这首诗诵读完毕,他停下来,看着聚拢在凉亭周围的人们。人比之前更多了,而那种受到鼓舞的情态浮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寂静大约停留了两秒时间,不知道是谁下意识地在人群里鼓掌。
一声,两声,然后大家都反应过来,掌声瞬间淹没了其他声音。
这个时候,被那些明亮的,充满期待和朝气的眼神注视的时候,易之没有感觉到沉重,他觉得胸腔中是充盈的,一些无形的东西使得他感到安定和愉快。
文学,这就是文学的力量。那些谁都能够随意使用的字眼被拼凑起来之后竟然有这样奇妙的魔力。易之清楚这些掌声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写出这样诗歌的诗人,然而他与有荣焉。这感觉要如何形容?大概像是月亮吧,将阳光反射到了地面上,那光芒被人称赞的同时,月亮也被阳光所温暖。
“老师,那两位诗人的名字叫什么啊?”在掌声停歇之后,白忆娥有些急切地询问道。
“真实的名字我不太清楚,你也知道的,在文学上,一个人的笔名才真正代表他自己。所以我也只能告诉你他们的笔名。写《一切》的叫做北岛,写《这也是一切》的叫舒婷。”易之回答说。
一群人都在记住这两个名字,而有人在回过神之后就开始快速抄录刚才易之念诵的诗了。没有人问这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之类,大约是因为易之刻意放纵关于他身世的猜测的缘故吧?
但在这个时候,易之觉得欣羡。这样因为自己的一部作品而被人深刻铭记的感觉,简直就是文人的终生追求。立言,不是吗?
转念一想,易之忽而又笑了起来。因为他陡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在此刻已经有了这样的成就,从来到大明开始,他所掀起的风暴,他所写下的作品,其实已经达到了让人们铭记的程度。
曾几何时,他竟然也是一个写一首一百多字的小诗都能被人分析出几千字的、真正有资格自称为“文人”的创作者了。而更令他骄傲的或许是在绝对不会有人监察他的情况下,他未曾盗窃旁人的作品,写出来的东西,都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
心满意足,为自己所得到的东西。
贪心不足,还想要走得更高,更远。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大家大概都读过这两首诗,不过大家也应该不介意回顾一下,重温诗歌之美?
《一切》北岛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这也是一切》舒婷
不是一切大树,
都被暴风折断;
不是一切种子,
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
不是一切真情,
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
不是一切梦想,
都甘愿被折掉翅膀。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火焰,
都只燃烧自己
而不把别人照亮;
不是一切星星,
都仅指示黑夜
而不报告曙光;
不是一切歌声,
都只掠过耳旁
而不留在心上。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呼吁都没有回响;
不是一切损失都无法补偿;
不是一切深渊都是灭亡;
不是一切灭亡都覆盖在弱者头上;
不是一切心灵
都可以踩在脚下,烂在泥里;
不是一切后果
都是眼泪血印,而不展现欢容。
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
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
希望,而且为它斗争,
请把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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