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仪闻言冷笑,心中思忖着,杨君训想来不会承认他背后有所主使,因此也不打算费心思去逼他招供,便也点了点头。
“很好,这场赌局,我接下了。”苏仪微笑道。
韩开的面庞顿时涌起一抹激动的神采,苏仪和韩修竹两人相顾而叹,项家一行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好!君子一言九鼎,绝不反悔!我替韩开兄多谢苏弥天应下这次赌约。”杨君训眉开眼笑,拱手说道。
“先别急着谢,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应付接下来的难题吧,杨兄。”
仇院事与项刺史两人呆在人群的最后方,显然已经旁听许久,苏仪眼角余光瞥见他们,于是便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转身离去。
众人也循着苏仪的目光转头望去,发现两位大人,于是让开道路。
项从流走到杨君训面前,仔细打量着手足无措、满头大汗的后者,半晌,才丢下一句话。
“哎,怎么就让主和派的狗混进来了?仇大人,你可是失职了。”
仇英彦淡然一笑,扫了杨君训一眼,道:“你暂且留下,等九鼎山之后才能离开。”
杨君训连连点头。
“仇大人的决定自当配合,就由我为来准备住处吧?老全,请他去牢房住住,你们对他客气点,他可是京城大人物的马前卒,好生伺候,弄到全身残疾可不行,最多卸他一条手臂。”项从流头也不回,说完便走。
“是。”全司法立刻点头。
杨君训听的冷汗直流,这些州官怎么跟个痞子一样,说用刑就跟吃饭一样!
“不,我不是……”杨君训张口就想辩解,然而两位大人已经走远。
“走吧。”
全司法抱臂环胸,以高大的身材俯视杨君训,好似山峦倾颓,极具压迫感,杨君训连连赔笑。
“这位大人,有事好商量,我真不是主和派的走狗,我是中立的,我爹是衡州刺史杨威,我娘是阳山郡主,我来这里只是……”
“进了牢房再说,四月天气微寒,狱中湿气太重,我手下的狱卒们还等你这剂补药燥燥脾胃呢。”全司法冷声说道,肩头荡起空间波纹,其中缓缓探出一柄尖刀来。
杨君训大惊失色,只得依言,灰溜溜地下了城墙。
项一鸣等人心中大呼痛快,看着苏仪与杨君训分别从两边阶梯走下城楼,也告辞离开。
待到韩天楼带人走后,韩修竹看向韩开,神色冷若冰霜。
“小开,你可知,无论勇战派还是谋战派,中心思想都是一个‘战’字?”韩修竹转身,背对韩开,质问道。
韩开低下头,不敢言语。
韩修竹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孙子兵法》有言,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你此番行为,完全是在愤怒时、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日后必然会后悔!这次你若是再败,便是一塌涂地,我不会因为同族之情而怜悯、帮助你,相反的,你与主和派勾结谋害苏弥天一事,待我查明为实,定当将你扫地出门。”
韩开面色一惊。
将门子弟因犯门规而被驱逐出门,代表着此人将失去将门身份带给他的一切荣耀,傲骨不存,对韩开来说,这是比死亡都更加难以忍受的痛苦。
“修竹哥,杨兄不是主和派,另外,你莫非真要为了一个外人,对我下这般重的处罚?”韩开浑身都在颤抖不休,也不知是因为惊惧,亦或是怒火腾冲。
“外人?苏弥天此人心系天下,不拘泥于一城一户之利,何来外人之说?我受恩师十年点拨,早已不拘泥于家门这个小小的‘义’了,我要行天下之义,走老孟之道,四海之内,凡是与我志同道合之人,皆为兄弟!”
说罢,韩修竹摇头离去,只留下似是有所顿悟,因不愿面对而心境五味杂陈、一脸复杂的韩开。
……
苏仪下了城楼,正想带着苏诗儿往家中走去,眼角余光却瞥见柳心照站在车旁,眼巴巴地看着他,于是便轻咳一声,转身迎向后者。
正想上车,身后项一鸣快步走近。
“今天傍晚项家要开个宴会,你一定要来参加。”项一鸣说道。
“咳咳,项兄,两天后便是院试,我……”苏仪面有难色。
“无妨,你只要露个面就好,大家都会体谅你的。”
“那好吧,请容在下回家准备一番。”
辞别项一鸣,苏仪上了柳心照的车,往家中赶去。
此刻正午刚过,艳阳装点车窗,苏仪看向柳心照,发现她的神色略有些颓唐,俏脸上的愁色比起早上只增不减。
不过有苏诗儿在场,苏仪没有选择去多问,而是天南地北地、和苏诗儿一同说了说这个月在南徐州的一些趣闻。
听到诙谐处,柳心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愁云消散了大半,这才说起了别的话题。
“苏郎,先前你应下赌约,本就是万分危险之事,身家性命,绝非儿戏,其中的利害,你定然也已了解,小女便不再多说;只是在最后,你将杨君训也牵扯入内,却是有些不明智了。”柳心照说。
“噢?此话怎讲?”苏仪一扬眉梢。
“这要从他的家世开始讲起,杨君训的父亲是衡州刺史杨威,是极少数持中立态度的地方大臣,近年来却因周学书的威逼利诱,已经隐隐有倒向主和派的趋势;地方官员想要进入庙堂,最关键的一步是能否与两派的领军人物搭上关系,杨威几乎快迈出第一步,然而就在前两个月,杨君训在外公然称赞你的诗词,遭到主和派的攻讦,继而引起了周学书的猜忌,杨威的上升途径也因此而中断。”柳心照解释道。
“这么说来,杨君训倒是干了一件好事啊。”苏仪扬起不可名状的笑容。
“对主战派来说,自然是乐意看到这种场面的,但对于杨威本人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他因此失去了晋升的大好机会;杨君训了解到内幕,心生悔意,以不聚军心的代价写了一封‘罪己书’,将问题的根源全部包揽到自己身上,不仅全盘否认了他以前对你的仰慕,更打算以刁难你来展示杨家的诚心,保证其父的上升途径。”
“原来是有着这层关系,他倒行事果断,是个孝儿。”苏仪点头说。
闻言,柳心照柳眉微蹙。
“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这背后的利益牵扯非常深,杨君训虽说并非主和,但他仍然铁了心要加害你,再加上你有与韩门的仇怨掺杂其中,处境岌岌可危。”
“我并非不在意我的处境,只是许多事情需要坦然面对,与韩门的仇隙,我也不会逃避。此外你误会了,虽然我挺赞赏杨君训的行事果断,但对我来说,敌人就是敌人,无论他有什么难言之苦、亦或是有什么正当理由,我都不会对他心慈手软。”苏仪肃然说道。
因为感觉这个方面的话题她插不上嘴,于是苏诗儿一直旁听着。
柳心照叹息,道:“你有这个觉悟,小女就放心了。另外,你一定要知道,这场赌局是杨君训算计好了的,你若输了,他等于说是为主和派做了一件好事,或多或少能填补杨家与主和派之间的间隙;而你若赢了,他仕途尽毁,杨家必然与你结下血海深仇,再也无法与主战派修筑良好关系,这同样也是主和派愿意见到的情况。”
苏仪点点头,他自然也是了解其中内幕的,于是低下头来,食指轻轻敲打膝盖,考虑了片刻,才开口说话。
“主和派将得到什么利益,以我现在还控制不了,我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将得到什么好处;我在南徐州住了一个多月,深刻地了解到在这龙潭虎穴之中,只靠谦逊温和的态度是无法立足的,刺史与院事大人的狠厉也不是天生如此;对我来说,这场赌局的赌注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我要借着这场赌局立威。”
“立威?”柳心照的瞳眸中闪过一缕光华。
“没错,孙圣有云:‘上兵伐谋’,而谋略的最高境界,就是营造出无人敢与我为敌的局面,我要在全天下人的心中,立下‘我苏仪不可欺’的强烈印象!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达成更远大的目标,这韩开与杨君训两人,只不过是正巧倒霉,撞到了我的枪尖之上而已。这场赌局,是我立威的第一步,从此以后,我不争胜,毋宁死!”
苏仪原有一颗智之军心,因写下“上兵伐”三字真谛而塑造形成,如今他说出这番话,军心之中,竟然隐隐浮起第四个“谋”字!这个小变化被苏仪注意到,但这个字尚还黯淡无光,若是要完全激活,似是需要达成什么条件。
苏仪的话语掷地有声,柳心照的心神荡开涟漪。
“一个月不见,你变了。”柳心照俨然笑道。
“到了更大的地方,眼界自然也随之拓宽,以前我想着只要不与人结仇,就可以保全自己与家庭,然而到了南徐州之后,我才发现这个想法已经不适用这里了,为了我心中的目标,只有进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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