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珣探首探脑的回到住处,刚要拿钥匙开门,有人从身后拍了他的肩膀,吓得一身冷汗。
“二哥,吓死我了。”叶珣说。
“换房间了,父亲说采光不好。”叶琨抢了他手里的钥匙,准备一会交到前台。
叶珣小心翼翼的问:“父亲呢?”
“父亲开会去了,军事委员会明天上午开庭,父亲收到了旁听票。”提到沈子彦开庭,看到叶珣眼神中的落寞,叶琨暗怪自己口误,转身走了。
“哥,”叶珣一路追着他下楼,“你在中央军校可认识什么人?”
“倒是有在政教部工作的旧友。”叶琨不经意的回答。叶珣一走近,叶琨蹙了眉停住脚:“你喝酒了?”
岂止喝酒,叶珣咬了咬嘴唇。可当务之急,是将沈司令托办的事情做好,他敞开大衣摸出短剑:“哥能否带我去见他?我要将沈司令的佩剑交给他的幼弟沈子琳。”
叶琨看着叶珣手中的剑,短小精致,剑簧处镶了红色宝石,非常漂亮。叶琨无奈的叹气:“你真去见了沈司令?”
“我陪他去了舞厅,又亲眼看着他被衣处长带走。”叶珣坦白道,毫不掩饰眼底的悲伤。
“我明天找时间带你去。”叶琨应了,又提醒他:“叶珣,这是最后一次,你可不能再任性了。”
叶珣摩挲着手中的剑,不自觉按下剑簧,短剑出鞘,闪着金属的光泽,真是一把不错的剑,却看到剑鞘中藏着一张纸条,抽出来展开,一行隽秀的钢笔字:
“莽莽神州,欲肩负一重,死非其所,事不得人,痛矣。然凡有利于国家者,吾辈尚有何惜呼?积弱之国,现象如斯,吾弟宜知奋勉,始终毅力,驱除倭寇,收复失地,则兄愿偿矣。”
第二日一早,叶启楠一早出了门,叶琨和叶珣来到军校,找到叶琨旧时的同学。沈子琳还未获释,即便释放出来,也不定能够再回军校学习,叶珣担心他们近日将离开南京,只能将东西托付给他。
这几日在父亲面前,叶珣是半句话不敢多说的,席先生教导他:“为人子弟者,常须戒慎,战战兢兢。”如今可好,真算的上是如履薄冰了。
叶启楠从外面回来,将外套脱下来递给叶琨,军装都不急换,便招呼道:“珣儿过来。”
叶珣头皮发紧,慢腾腾的凑过去,父亲这几日正生气,很少与他说话。
叶启楠在沙发上坐了,看着一步步挪到跟前的儿子,无奈的开口:“珣儿,沈汉卿被特赦了……你先别高兴……”
叶珣心头燃起希望,又被冷水泼头一般,心里忐忑的厉害。
“法庭已经做出宣判,卢先生一纸特赦令:剥夺公民权利,交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叶启楠说。
叶珣懵懂的望着父亲,他不明白‘严加管束’的意思,但公民权利被剥夺,便没有了政治权利,没有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等同于政治生涯被彻底终结,那么这‘严加管束’,岂不是还要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叶启楠说完,便狠狠心回了卧房,吩咐说要洗个澡,不要进去打扰他。
这些天,父亲是真的生了气,出了这样的事,明知叶珣心里难过,却连句宽慰的话都不肯。叶琨拍了拍叶珣的肩膀,后者丢了魂一般杵在那。
“叶珣,我们知道沈司令在你心中的地位,但是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负责?谁来为司令负责?谁来为东三省数千万同胞负责?沈司令位极人臣,富贵在手,他图的岂是个人利益?”叶珣嘀咕着,声音并不大:“沈阳事件要他负责,临潼兵变要他负责,西安政变要他负责,他莫不是一具傀儡,一个羔羊?这太不公平了。”
“你告诉我什么叫公平?”叶启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兄弟二人都是一惊。
“父亲,珣儿心情差,一时想不通……”叶琨为叶珣辩解,却被父亲打断。
“你告诉我什么叫公平?”叶启楠走到叶珣跟前:“寻常百姓尚不及温饱,你等锦衣玉食富贵极人尚不知知足,是否公平?青城军中年长者不及你们官职军阶的比比皆是,是否公平?”
叶珣侧过头避开父亲的眼睛。锦衣玉食?他何尝稀罕;官职军阶?年少登科大不幸,他欲罢不能。“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本就是自然规律。
“公平?”叶启楠接着说:“我扔下青城军务寻你们过来,怕的就是有人借机拿你们兄弟不利,你却生怕有人做不得文章,使尽浑身解数跟我作对,什么叫公平?”
叶珣这才没了话说,垂着头。
叶启楠用手摁着太阳穴,进了屋里。叶琨示意叶珣进去看看,叶珣不肯,剜他一眼,自己跟了进去。
父亲正倚在床头,紧闭了眼睛歇着,脸色难看。叶琨上前去看,见父亲有些气喘,又伸手指着床头柜上的药瓶。叶琨赶紧拿药倒水。
“年纪大了……”叶启楠自嘲着。
叶琨帮父亲摁着额头,低声劝道:“知恩图报也是人之常情,父亲别为珣儿生气。”
叶启楠点头应了,又嘱咐道:“将你弟弟看住了,安排明早尽快启程。珣儿一心惦记着沈汉卿,继续留在南京不定生出什么枝节。今日衣啸告诉我说,昨天沈子彦带着叶珣从古家逃出去胡闹,军情局宪兵队,满南京城的找他们,卢先生知道后很生气,心里头是记着了。”
叶琨突然停了手:“昨天叶珣回来时告诉过我,还要我找托人将一柄佩剑转交给沈司令的幼弟,我怕您生气,就替他瞒了。”
“糊涂!”叶启楠蹙了眉:“什么样的剑?”
“沈家传下来的东西,剑鞘中夹着张字条,都是沈司令劝诫兄弟奋勉上进的话,我看没什么问题才应了。”
父亲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也没有再追究,只是责怪他不该替叶珣隐瞒,又嘱咐了明天的行程。
叶琨下楼安排好一切,想想也大半年没有回过青城了,但想回家谈何容易,南京这边,父亲是拿着结婚的借口,将他接回家的,而他竟不知道是要跟谁结婚。
再回房间时,叶珣正趴在写字台上写写画画。凑近一看,凌乱的字迹中依稀看清一句: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