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珣被卓铭瑄拉去门外共用的洗漱间,光线很暗,顶灯似乎出了问题,叶珣摸了半晌,也没能摸到开关。
铭瑄在水池边洗了脸,微光下,不知是由于水凉,还是情绪不稳,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认识她有五年了,叶珣一直认为她是一个特别的姑娘,朱门世家的千金小姐他见得多,而向她这样的女孩真是少之又少,她坚强,独立,不怕吃苦,仿佛对全世界都充满了热情。其实叶珣并不喜欢性格过强的女孩子,他喜欢Tina那样,温柔中带了叛逆和俏皮,让人忍不住保护和疼爱。
然而今天,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卓铭瑄,也许伏在亲人身边哽咽的女孩,才是真的她,也许她并非想象中那样坚强。想到这,叶珣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惜,掩饰尴尬一般,从口袋中掏出方手帕,递过去。
卓铭瑄沾了沾脸上的水渍,哭的久了,鼻音有点重:“谢谢你。”
叶珣笑笑:“客气什么。”
“我说刚才在病房。”卓铭瑄补充。
“哦,”叶珣目光有些飘忽,庆幸光线不好,他觉得脸上有些发烫,窘迫的问:“是为了让老先生放心?”
“算是吧,总之谢谢你。”卓铭瑄拧上还在流水的水龙头,洗漱间里更加安静了。
“客气什么,老人高兴就好。”叶珣觉得更加尴尬,干咳两声转移话题:“你为什么……对你母亲那样的态度?”
叶珣很在意这种事,在他眼里,拥有母爱是何其幸福却遥不可及的事,哪怕二哥性格坚毅,在三太太面前依旧可以放肆的言行,而三太太的世界里,儿子永远是她的一切。
“她不是我母亲。”卓铭瑄的声音很寒冷。
叶珣愣了愣,猜想是自己误会,或许那妇人并不是卓夫人。
“我曾经以为她是,很依赖她,很尊敬她,后来才知道……”卓铭瑄笑了,可笑声中带了哭腔:“她和我父亲一直没有子嗣,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而我的生母却是家里的佣人,我出生时,父亲强行把我抱到太太的房里养。后来,父亲去世了,她对我倒还不错,而且,爷爷一直很疼我。”
叶珣恍然大悟,屋里坐着的的确是卓太太,却是铭瑄的养母。可就算是养母,将她拉扯长大,也该知道感恩才是,叶珣费解的是,提到卓太太,铭瑄眼里冷若寒冰。
没有理会叶珣诧异的表情,卓铭瑄自顾说着:“你一直以为,我离家出走是因为工作不顺心吧,其实,我是为了逃婚。她要把我嫁到上海去,嫁给一个老富商的独子——那是个瘸子。”
这会儿,叶珣才是真正的震惊,卓铭瑄情绪激动,声音很大,叶珣拉她往里走走,示意她小声些。
卓铭瑄却如喷发的岩浆,眼泪还是声音都难以自控:“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担心没有了丈夫,在卓家没有依靠,把我当做傀儡,去控制别人家的家业。”
叶珣下意识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想安慰,却说不出话来,只能靠的近些,任她将靠在他的肩头哭。卓铭瑄啜泣的更加厉害,内容还勉强听的清楚:“我还知道,我的生母是花姆妈,我知道……”
叶珣迟疑着,两手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她并没有反抗,情绪亦渐渐稳定了。
“那个……我们,也该回去了。”叶珣慢慢的松了手,甚至不动声色轻轻推了她一下。
阴湿的盥洗间让他浑身发冷,没防备,被卓铭瑄拉住,一颗滚烫的吻落在唇上。叶珣如触电般,立在原地手足无措,只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沾上的水渍。卓铭瑄又拿手帕擦了脸上的泪痕,费力的笑了:“推说你是我的男友,让爷爷首肯,是为了让她死心。这个吻,和我今天的这些话,一起留在这里,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第二天一早,叶珣联系到杨五哥时,在电话中被杨五一通埋怨:“别别别,我福薄当不起你哥,我管你叫哥了,大哥!”
叶珣与他贫了一阵,最终杨五哥万分不情愿般来医院接了他去周公馆。一连半宿,卓夫人一直在与叶珣闲聊,总喜欢有意无意问及叶珣的家世,出于礼貌,叶珣硬着头皮应付着,或许住在周家是不错的选择,叶珣只觉得,再在医院里待下去,他会发疯。
叶珣还是第一次到周谏之的府上,不同于叶公馆,周家是一座极为中式的庄园,亭台雅致,湖水清俊,游鱼可数,水边几树太湖石更是漂亮,比叶家久无人住的阴气森森的老宅要漂亮的多。
周家的车不允许开进前院,杨五哥一踏进院门,仿佛变了一个人,言行举止都变得中规中矩,弄得叶珣情绪紧张,清秀雅致的院子反而因为太过安静而使人感到诡异。
来到正宅,走进花厅,正遇到周谏之,一身戎装整肃,披了件黑色披风,仿佛正欲出门。
“笙儿,回来的正好,你母亲做了……”周谏之对五哥依旧那么温和,只是看到叶珣,便停住了话。
“父亲,这是叶珣,您见过的。”五哥还是几年前在宴会上见到的样子,恭恭敬敬,不冷不热。
叶珣礼貌的笑笑:“周长官早。”
“在家里,用不着那么拘束。”周谏之佯作嗔怪,又匆匆交待杨五:“好好招待朋友,爸爸要走了。”
送走周谏之,叶珣放松下来,看着杨五拿捏得笑:“笙儿,你能不能知点足,别总阴着一副包公脸,跟我二哥似的。”
提到二哥,叶珣笑容一僵,西安大乱,二哥生死未料,他倒还有心情在这里说笑了。
杨五苦笑了摇头:“各尽其责吧,我可以留下来传宗接代,但承欢膝下,我是做不到。他对我又何尝真正信任过,他的事,从来不许我干涉,他在意我的从前,所以,没有信任又何谈感情。”
叶珣白他一眼,不屑道:“我家那看着都头疼的一大摊子,我倒盼着离得远远的。最起码,你在家中从不挨打受骂,我家老爹,但凡有周长官半分和颜悦色,我也谢天谢地了。”
叶琨被押送进一个空间极大的大厅中,屋里很空旷,除了承重柱,还有些颠倒乱放的桌椅板凳。
屋内被扣押的人员中,叶琨一眼便认卢公身边的侍从和两位嫡系将领,环视几眼,又认出河南省主席余慕云,其余几位,皆是随行西安的要员,叶琨一时还对不上号。
负责押送他的士兵离开复命去了,从他们魁梧的身材到举止行动,再到刚刚在长廊中几人将他控制住的力度,叶琨猜想他们的身手并不平凡,怕都是沈子彦身边的亲兵卫队,早听叶珣说沈子彦身边聚集了不少能人干将,出身各不相同,胡子土匪也并不稀奇,今日见他闯下这么一摊祸事,才算长了见识。
一名十七路军军官正在点数人数,将人名对号入座,摊开手上的文件夹划勾。叶琨混在人群中,安静的走去平袁主任身边,袁主任是老卢的侍从室主任,是他的顶头上司,平日里关系还算熟络。这是个年纪不大却极有才能的人,往日里颇得老头子的信任,此时此刻却也只能倚着柱子发呆,见到他,目光有些异样。
“昨晚去了哪里?”袁主任问,目光却并不看他。
“在房间。”叶琨眼也不眨,屋里寒冷,每张口都会吐出一口白雾,低下头去整被弄皱的衣服。
袁主任叹口气,干笑道:“你叶琨啊,眼看上去温驯,心里边,呵……”
不待叶琨开口,点人的军官过来问:“叶琨是哪位?”
“在这。”叶琨回答。
如此,叶琨在招待所大厅中呆了多日。被囚禁的日子十分难熬,三餐有专人来送,夜晚,大家伏在桌子上将就睡了。叶琨一连三天难以入眠,披着沈子彦派人送来给他们防寒的军大衣,靠着窗台一站就是一夜,至于后来,身子实在顶不住,才勉强放下戒备睡过去,也几乎是半睡半醒。白日里,自然更是无趣,间或与人说几句话,叶琨话不多,不似那些健谈的人,谈天还能打发些时光。
西安的天气很差,连连大雪,估计着,积雪大概埋到膝盖了,但他们谁都不能离开半步。今天的早餐还不错,煎蛋,三明治,香肠,肉饼,牛奶,燕麦粥……吃什么可以自取。
叶琨实在没什么胃口,随意取了两块三明治,倒了半杯牛奶,随意找地方坐下,袁主任随后坐在他的身边。
“东北军和十七路军,是在搞什么名堂?也不见沈汉卿出面阻止。”有人挑起话头。
“沈汉卿到底还是年轻啊。”袁主任随口问叶琨的看法。叶琨手中的刀叉在空中一滞,将三明治送进嘴里,装糊涂道:“是啊,怕沈司令也想要尽力控制局面呢。”
“嘘!”有人打断大家的闲谈:“听,什么声音。”
窗外有警报声阵阵传来,间或伴随引擎的轰鸣声,众人向窗外看,果然看到有飞机在天空中盘旋,警报声持续了很久,叶琨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只是不过多久,大厅的门被推开,持枪的士兵把守两边,沈子彦和十七路军总指挥李裕臣晃进来。
“各位各位,”沈子彦招手让大家安静,客套的说:“在座的,不少是子彦的前辈,让各位屈身在此,都是子彦的罪过,沈子彦和十七路军的弟兄们,也都在尽力改变这种局面。但有一点大家放心,我沈子彦用生命担保,委座一切安好,大家的安全,我们也完全保障。相信过不了多久,局势就会有所改变,介时设宴,定要敬各位一杯。”
李裕臣呵呵一笑开口:“沈司令要说的,也正是裕臣要说的,只是再补充一点。近几日,列为可能会听到警报声,寻常的军事演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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