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坐于太一对面正埋首苦思冥想梳理棋局的黄衫女子抬起头，显露出无上姿容。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恐怕世间再没有这句诗更恰当的形容这名女子。

　　 一双柔夷如若无骨,左手轻托香腮,右手两指夹着一枚棋子，在太一面前晃了晃道：“是越来越小家子气了。”

　　 女子开口,声如玉珠落盘,又如清涧莺啼,有一股玄之又玄的道韵气息散溢开来，满室皆惊，如梦似幻。但那波动无论如何也近不了太一身侧一丈，他周身仙光氤氲却不飘渺，显然丝毫不受女子话中气息的干扰。

　　 太一双目微阖,忽然淡淡道：“道友说得不错。”

　　 黄衫女子又低头看了看棋局,微微颦眉，修为在大罗金仙以下的道人均忍不住心生摇曳,为其失神担忧，太一依旧淡定自若，不管不问。

　　 黄衫女子忽而将手中棋子放下，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透出一股浓厚的草木灵气，“不下了。”

　　 太一徐徐道：“道友并不爱棋，又何以下出好棋。”

　　 黄衫女子微微错愕，随即眸有水光流转，再次笑道：“我这不是看兄长常与望舒道友手谈，这才心生好奇。”

　　 不知戳中了太一心中哪个敏感点，他原本淡然无波的脸上漾起一丝细微的波动，不过片刻他便回过神来，摇摇头：“被道友给摆了一道。”

　　 黄衫女子慢条斯理地伸手从棋罐中又探出一粒棋子，笑吟吟道：“女娲可是说错什么，太一道友切莫见怪啊。”

　　 太一失笑摇头，自从卸下天地之位在太阳星归隐以后，他的性子也渐渐归于平淡。昔日君临天下的皇者霸气依旧还在，却多了几分道家一脉的洒脱自然。

　　 黄衫女子，也就是妖族中地位仅此于太一的娲皇女娲，低头看向棋局时，原本还略带得意的脸色顿时又苦了下来，“唉，这棋局还真的难倒我了。”

　　 太一低头一扫棋局，眼中隐约有笑意浮现，“恐怕伏羲道友正是要道友吃一吃苦头。”

　　 “真的不下了。”女娲懊恼的将棋子随手投入棋罐内，到了她这个境界，想要下出下一步棋子，随手掐算便知，但女娲不屑在此事上动真功夫。显然伏羲是看穿她的想法，才会出此棋局。

　　 女娲微微一叹，“兄长这是想要让女娲安份哩。”

　　 太一道：“道友无需着急，眼下该急的可不是道友。”

　　 女娲一怔，眼中浮现出一抹异色，“你说巫族那位？她成就半步混元才多久，这么……迫不及待？”

　　 太一摇头道：“四千年之期即将到来，弥勒将下生一方大世界成佛，地府内巫族一脉势单力薄，后土独木难支。”

　　 也只有昔日的万妖之主才能够这样理所当然地将另一位不是友人的半步混元的本命说出来，须知同境界内彼此都是有所感应的。但只有太一这位皇者说出来理所当然。

　　 女娲显然并不对太一口中直呼后土名称有丝毫惊讶，她若有所思地算了算：“四千年这么快就过去了？”

　　 女娲口中的四千年并不是以三千大世界或者人间界的时日来计算。弥勒为燃灯古佛三大弟子之末，师兄如来与药师均已证道，唯有他一人至今还在兜率天内苦修佛法。按兜率天的一日计算，差不多是下界四百年，兜率天四千年合计便是下界五亿多年。弥勒苦等至今，终于即将到了兜率天四千年圆满，他下界投胎成佛之日。

　　 “还真的要到四千年之期……”女娲暗自喃喃，“怪不得佛门最近搞这么多小动作。”

　　 太一没有接女娲的话，他低头时又随意瞥了棋盘一眼，忽然来了兴致，“……险些看走眼了。”

　　 女娲一怔：“什么？”

　　 太一从棋罐中捻起一粒棋子，却并没有放下，反而看着横纵十九道的棋盘陷入了沉思。

　　 良久，太一缓缓放下手中棋子。

　　 女娲道：“怎么？”

　　 太一道：“这棋，本就没法下。”

　　 女娲也不急了，饶有兴致地看着棋盘道：“此言何意？”

　　 太一眼中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赏：“伏羲道友先天八卦已近大成。”

　　 先天八卦……女娲似有所觉，低头再看棋盘，原本错杂凌乱的棋局瞬间被女娲明了，她不由感慨道，“灯下黑，不外如是！”

　　 “看来伏羲道友已经决定站在我等一边。”

　　 女娲却抱怨道：“兄长也真是的，让我在道友面前丢了好大的脸。”

　　 太一静静道：“伏羲道友虽入轮回，还是我妖族之人。”

　　 女娲亦欣然颔首，“……如此说来，这局棋应该是望舒道友的意思。”

　　 太一顿了顿，“如此，在下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女娲轻哼一声：“你是担心没有机会偿还望舒道友因果吧。”

　　 太一默默无语。

　　 提起望舒，女娲对太一也有所不满，不过她聪明就聪明在不会按下不提，反而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便是太一也不能提她的不是。

　　 “……太阴真水一事，的确是我欠羲和。”太一淡淡道。

　　 女娲道：“我虽是羲和好友，但大道当前，我也不能怪你！”

　　 太一为三足金乌，诞生于太阳星内，生来掌控太阳真火，巫妖大战之前，他为了迈出最艰难的一步成就半步混元，甚至不惜斩杀了自己的妻子，天后羲和，只为了夺取她的太阴真水精华，将后天火之大道与后天水之大道升华为先天混元大道。

　　 太一成功了，但他却不小心让羲和的一丝真灵跑了。

　　 羲和也是聪明，知道太一为了日后证道时不欠他人因果定会将她找到磨灭其最后一丝真灵，是以她便在女娲、后土等一群敌友若有若无的庇护下躲藏了起来。太一找了羲和将近万年也不见她的踪影，直到巫妖大战在即，太一不得已之下闭关升华大道，羲和见此良机却还是没有投入轮回，依旧庇托于友人女娲道场。

　　 巫妖大战结束，太一不再具有纪元气运加身，他却证道半步混元。羲和是太一即将证道的那一刻将自身真灵投入轮回，等太一缓过手来，羲和已忘却前尘，转世为人。

　　 太一无可奈何，索性他的脾气较之当初已经好了很多，便默认了羲和转生。

　　 羲和转生第九世为男性人族，踏上修真道路时意外觉醒前世，明了自身跟脚以后，羲和便抛弃了本名，自号“望舒”，取自忘“羲”之意。

　　 但太一当日因羲和的太阴真水而得道的因果，至今还在，甚至随着太一的修为不断高深，因果不断加重。太一一日不偿还羲和也就是望舒的因果，他一日不能彻底超脱。

　　 望舒虽然放下了身为天后羲和的一切，但他并没有忘记对于太一的怨恨，是以他平日都在自己洞府或者友人洞府内打坐论道，绝不肯给太一找到一丝机会偿还因果。

　　 此番天地大劫即将降临，无论太一、女娲乃至伏羲等人秉承的道路是对是错，结束以后，太一已经决定要踏出那一步，而那一步需要心无挂碍。

　　 当年欠下望舒的因果，已经成了太一最后的“三千烦恼丝”。没有偿还望舒因果，太一便不能心无旁骛的踏出那一步。

　　 原本此次大劫，两方博弈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偏偏望舒借着伏羲的棋盘表明了自己站队的决心，太一的希望再次落空。

　　 女娲道：“你可曾后悔当年未去我娲皇宫要人？”

　　 太一摇摇头，轻声道：“事已至此，后悔何用。至少当年斩杀羲和，抢夺太阴真水，我不悔。”

　　 没有当年的决断，岂有今日的半步混元？否认了过去，便是否认了现在。

　　 女娲轻叹一声，她回想当年天庭婚礼上般配的太一羲和，又忍不住微微惋惜。时值后土化身六道轮回，巫族气运大涨，瞬间盖过了妖族。太一身为万妖之祖，必须有为整个妖族负责的觉悟。于是他舍弃了情爱，也舍弃了羲和。

　　 羲和哪怕再爱太一，经此一役有多爱又有多恨。但躲藏的那些年，还有转世九载，也将她的恨意磨去得差不多了。于现在的望舒而言，太一不过是一名曾经欠他因果的陌生人。不过基于前世记忆，望舒也不肯轻易原谅了太一，让他得以斩断一切因果。

　　 女娲叹息过后，掩过这个话题不提，又看向无越衡天的方向，轻笑道：“皇天自以为有命运长河加持，布局无人知晓，却不知他反倒做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皇天转世后不过金仙第一层的修为，以女娲半步混元的修为唤他本名他自然是没有感应的。

　　 “皇天，”太一沉吟，随即摇头，“不过是他手下的马前卒，最可悲的是还不自知自己已经站队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是铺垫，关于太一说的站队问题就是整篇文章的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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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舒的身份揭晓~女变男也是蛮酸爽的>3<

　　 当初写望舒人设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脑洞好大=v=

　　 本章还有一个人的身份曝光了，不过我自认为写的比较隐秘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