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是侯府例行的请安时间,女眷们集合在老太太的院子前,等老太太起身,一点闲暇时间,不免拿夏夕开两句玩笑。内宅生活枯燥无味,好容易有个贪睡缺勤的年轻媳妇提供谈资,个个兴高采烈地打趣不已。
德雅怀孕是被免了请安的,为了争个表现,她尽量还是每日里跟大家一起行动。易嫁依然是个秘密,没有人另眼看她,但是德雅不敢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生怕触怒夏夕,把真相叫破。连日来她一直很低调,少言寡语的,一副郁郁寡欢的形容。
等到大太太到来,大家齐齐向她行礼问安,然后就一起沉默了。大太太近来也神色凛然,没人敢在她的面前嘻嘻哈哈。
又过了片刻,前院练武的男人们也都收了功夫,汗淋淋地集合。老太太的丫头照例送出几块热毛巾让他们擦汗,汗湿的衣服等到请安完毕才能回屋去换。
请安完毕,别的人相继散去,许静璋和夏夕留了下来,向老太太和大太太汇报昨夜商议的结果。
在管家的理念上,夏夕本能地靠拢21世纪的现代企业制度,减员增效,责任落实,杜绝人浮于事。经她一调整,春芜院真没有什么闲人,许静璋想带人去大同只能另外想办法。夏夕一个人琢磨的时候还喜滋滋的,觉得自己治家有方。这会儿面对正宗豪门出身的两代婆婆,顿觉面目无光。忠勤侯府家势兴旺,更讲究排场体统,每个奶奶姑娘跟前一堆丫头若干婆子,还有跑腿送信的、粗使打杂的,院子里走路都是前呼后拥,要的就是这个范儿。唯有她凡事精简,务以省钱为上,真是樊氏老太太的嫡传孙女。
许静璋向老太太和大太太报告说:大同建府,外院他需要管事、厨师、粗使婆子,主要任务是打扫卫生,整理内务,给亲兵们做饭洗衣服。管事回北京后,他会在分给自己的田庄里物色合适人选,其他的到大同买。那边几年来战事不断,衣食无着的流民比北京更多,价钱很便宜。贴身伺候计划带通房丫头侍琴过去,这个丫头在府里已经四年多了,对他的习□□好都熟悉,照顾起来更顺手,他也不会不便。其他的遇到问题再说,他有10几个亲兵,一般性的事务,这些亲兵都可以办的。
大太太看看老太太,问道,“田庄里的管事管家怕不成体统,我给你从府里派两个管事吧。你如今是四品将军了,迎来送往的,少不了应酬。有经验的管事可以帮你多操一点心。”
许静璋行礼致谢。收了。
“通房只带侍琴一个吗?万一她有个身子不便,你跟前就没人了。”
夏夕不免腹诽,这才是大太太不辞劳苦整治家务的用意所在。一个通房不够恶心她,至少应该成立一个小组。
“谢谢太太操心。我去那边一面打仗,一面练兵,还要常去新疆内蒙那边招兵,朝廷给我的责任很重,我没多少时间留在后宅。侍琴心细也勤快,是个省事的,我觉得就很好了。”
“这么一来,将军府的女主人就是她了?万一有内眷过府拜访,她行不行啊?”
夏夕心说,不刺激我你会死吗?女主人神马的,七奶奶根本不在乎你信不信?
“侍琴是原配宁氏的大丫头,这几年一直帮着蔡嬷嬷管事,对我房里的这些事很熟稔的。就算有内眷过府,也无非是同袍们的侍妾之流,都不是正经奶奶,身份相当,无所谓的。”
“那个我清楚,府里没有奶奶,正经官眷也不会上门。我担心的是侍琴身份太低,没生儿子之前又不能抬姨娘。威德不够,万一下人们不听她的,各行其是就不好了。将军府里外事情也少不了,当家可不是简单的。”
话里都是机锋,生儿子一重,抬姨娘又一重,当家更是,生怕她傻得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个规矩我会给他们立的。”许静璋淡淡地说,“不管谁主事,令行禁止是必须的。”
老太太点头,“本身就是将军府,更得军法治家了。”
“侍琴现在有伺候的人吗?”大太太直接问夏夕。
夏夕回答道:“没有。”
即使收了房,侍琴一直是丫头身份,宁氏在世之日,她每日里还是要伺候女主人的,上下尊卑没有一点改变。夏夕穿过去之前,从没经历过这些事,稀里糊涂就把通房当成小老婆看待。在她印象里,支使通房是跟吃醋找茬划等号的,于是很自觉地跟侍琴保持客气和距离。反倒是侍琴,总是主动巴上来找活干。连活都不用干的丫头,生存价值堪忧。所以侍琴是春芜院里心事最重的一个,这些夏夕哪里懂得?
大太太回头对老太太说,“您看这么办好不好?老七毕竟是四品将军,在咱们家不算什么,可在外头已经是个八面威风的职位了。侍琴一个服侍他,确实是少了点。老七不想要多的通房丫头,这样挺好,通房多了,屋里难得和睦的,反倒累心。前阵子德闵交上来的几个陪房丫头,说春芜院院子小没地住,我给随便安排了,现在这几个丫头也没个正经差事,闲得每日就做几针针线。如今老七建府缺人,不如把这几个人派上用场,让他们去服侍侍琴,侍琴也好腾出手来专心照顾老七,您觉得怎样?”
老太太点头,“甚是妥当。”
“我还想到一点,侍琴在大同专房,说不定很快就能怀孕,有这几个丫头也省得临时忙乱。这是德闵的陪嫁大丫头,那边侯府严格训练过,从忠心能干上说,比外头临时买的要强十倍。”
夏夕心说,侯夫人果然高杆,不做直接塞女人那种没品的事。你房里缺人,我把你的陪嫁丫头还给你。合情合理,告到大理寺也没人能说我用心不正。专房自然容易怀孕,侍琴一怀孕,三个漂亮的陪嫁丫头,原本就是娘家给老七预备的菜,吃也由你,不吃也由你。反正大太太都有乐子看。
她当初一怒之下给德雅玩了一招祸水东引,现在大太太依样葫芦,给她回敬了一出请君入瓮。
老太太说,“德闵要受委屈了,老七只有捷哥一个嫡子,你进门应该抓紧再生几个的,偏生夫妻分离,一年半载的到不得一处。咱们家凡男人从军的,庶子都比嫡子多。我跟前两个儿子,外头竟有四个庶子当官。你太太也是,只守老八一个嫡子。你心放宽一点,过几年不打仗就好了。”
夏夕说,“是。七爷在外头流血打仗,我可不敢说委屈。不过,送出去的丫头还能囫囵着回来,真是想也想不到的恩典。我这小气贪财真不知像了谁,高兴得不知该怎么谢大太太。”
许静璋头疼,看了她一眼,可不可以别这么夸张啊?
“我一向不受宠,又笨拙不会理家,七爷却是我继母爱婿,调理这几个丫头她也是很费神思的。我昨晚还后悔呢,当初没想周全送了人,再想找这么几个忠心能干的,一时半会是不能了。”
老太太皱了皱眉,继母爱婿?听着扎耳朵。
许静璋连忙说,“四儿果然糊涂。那边侯夫人心机难测,如今因为出家跟我又结了仇。我可不想在身边放着几个不摸底的丫头。再好也不要。”
老太太和大太太吃了一惊。“周氏出家了吗?”
许静璋点点头,“这事跟我有点干系,我遇到靖北伯周元钟,随便提了句伯府应该给我媳妇一个公道。没想到他治家如此严明,说通定南侯,把周氏送去了戒心庵剃度了。倒叫我觉得很意外。”
“佛祖保佑,戒心庵可是个厉害去处。”老太太说。
大太太说,“那也是她罪有应得,跟丫头们没关系。进了咱们府就是咱家的人,花朵般的小姑娘,还能造反不成?”
“在太太手下,她们自然是服帖的。您刚才也说了,侍琴威德不够,那些丫头怕是不能服气,万一争风吃醋的闹起来,我后宅就乱了。不过太太提醒的是,如果侍琴忙不过来,我找几个听话的小丫头服侍她也就是了。”
夏夕走出上房,没半点高兴感。不论怎么打,这一仗输定了。推了三个陪嫁丫头,却坐实了一位战地夫人。许将军要开牙建府,全人类都觉得安排个女人伺候合情合理,唯她是个异类,偏偏阻挠的话又说不出口,没人理解她的21世纪。许静璋只要侍琴随军,似乎也做了莫大的让步,但是她满心沮丧,难受得头都抬不起来。
早饭之后,德州马步军指挥使,观察使,都虞候过府拜访许静璋,这是军界人士,坐在一起交谈当前的军政大事,算是公务交流。
同来的还有德州县令许静方和一位七品赞读魏林达,这两位文官却是许氏的亲戚。许静方是未出五服的是堂房哥哥,今年快40岁了,魏林达29岁,是前年的新科进士,娶了许静方的侄女,算是侯府的晚辈姻亲。许静瑜回到家乡后,这两位跟他常来常往,已是相当熟悉。那几个人一起谈军务,这三个人就告辞退了出来。
拜见过老太太,老八眼见风和日丽,天气晴朗,不禁动了棋念,邀请他们手谈几局。那几位军爷礼节性拜访,聊一聊就要走,这两位专程来看望老七,势必要留在侯府吃午饭。
侯府的花园里,牡丹芍药开得正盛,柳树拂拂,微风阵阵,春和景明四月天,简直舍不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个人一商量,庭院里石桌石凳俱全,露天更好。
丫头把下棋一应的家伙事儿全送了过来,又送上一壶茶。许静方棋力最弱,表示愿做看客。许静瑜和魏林达也不跟他多谦让,嘱咐他自己喝茶,然后就开始对弈。
因为父亲回来而享受快乐假期的捷哥这时候被丫丫揪住了。这一阵子他每日早晚去学堂念八股文,画画有些放松,孙老师倍觉失落。这当口许静璋在会客,夏夕关在屋子里自己跟自己较劲,丫丫见正好是个空,于是逼着捷哥进花园跟她一起写生。
一见许静瑜在下棋,捷哥就没心思画画了。他跟丫丫商量,下午另找时间画一幅写生交作业,这时候让他去看下棋。
这两人都知道夏夕下棋很厉害,捷哥跟她学了那么久,两人都好奇他到底是个什么水准。于是丫丫好说话地放行了。
捷哥欢天喜地地坐在了许静瑜的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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