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瑜默默地端起一杯酒,喝下去,酒很苦,心也苦。
夏夕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几根手指转着杯子玩弄,酒桌上的气氛显得有点冷场。
许静瑜想了想,说,“七哥很关心这个事,他嘱咐过我,如果舅舅在江南过得不好,就接他一家来北京。你也没别的亲人,见舅如见娘,也算成全了你的一个念想。他要有什么困难,我们帮他一把就是了。”
夏夕默然。德闵与舅舅还真是同命相怜。就不知他奔了徽州之后遭际如何?
“我想,明年你能见到他。”
“哦。为什么?”
“继良公虽然家贫,但是念书很不错。明年新皇亲政,秋天会加一场恩科,我想他会来参加恩科的考试。”
“能来就好,记事之后还没见过呢。”夏夕说。“八爷,你有没有听人说到我娘?她是个很糟糕的人吗?”
许静瑜一脸诧异,“怎么会?很少有人在我面前提起她,但是我想,她绝不会糟糕。不然怎么可能……?”
他没有说出指腹为婚四个字,但是夏夕明白,于是默然。
“没有亲娘教导,应当是最大的忧虑。”
夏夕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抓起酒杯饮了一杯,想着周氏那样的亲娘,教导出自私自我的德雅,就真的比养废了的德闵好吗?她眉梢一挑,不由得苦笑。
许静瑜也跟着苦笑。
“你别不以为然,七嫂,娘还是重要的。我跟靖北伯世子周世光交好,少年时在靖北伯府常来常往,德雅的外祖母是周世光的三婶婶,是伯府公认的厉害。周氏对你这般苛刻无情。周氏还有个姐姐,嫁了宣化经略安抚使刘森。刘森父母早逝,长年戍边,十几年里从不回家。大周氏是嫡妻,却一无所出。年纪渐长,提出想抚养一个庶子。刘森坚决拒绝,刘森娶了两房妾室,生育有六个庶子女,原本呆在身边,近年来宣化那边战事频繁,不安全,刘森在北京另辟府第安置两名妾室,并交代门房,任何时候,夫人不得入内。”
夏夕和捷哥十分讶异,这位大周氏又不知有什么丰功伟绩,把老公刺激成这样。
“这算不算宠妾灭妻?”捷哥问。
夏夕做个鬼脸,还用问么?这位夫人被人防成洪水猛兽一般,一定相当狠毒。
“既无所出,不是可以休妻吗?”
“刘森是靖北伯部将,受先伯爷大恩,自是不能忘恩负义。”
以夏夕看来,这种夫妻荣养不见的待遇更是难熬。不知大周氏平日里怎么过日子的。
“周元凯两个嫡女,各有各的奇葩。可以说,从德雅外祖母那地方,树就长歪了。德雅被这样几个女人耳濡目染,怎么可能正得过来?”
许静瑜说完这话,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德雅倒不至于这么可怕,忠勤侯府的长辈们立身正直,门规严明,不会弄出这种笑话的。作恶这种事必须得有土壤。我觉得侯府这块土壤还行。”夏夕安慰地说,“公道地说,继母在德雅的教养上还是很花了心思的,德容言功,哪样都是朝着拔尖的方向努力,抛开易嫁使出的种种手段不提,德雅的能力其实是配得上做世子夫人的。你今天说了原谅她,她的眼神都亮了。好好鼓励着,她会好起来的。”
“你能原谅她吗?”
“当时那么危急,那点恩怨就成了瀚海尘沙,不值一提。这会她转危为安,我那点心伤好像也回来了。但是相处日深,人都有感情,怨恨也会转淡,我并不巴望你们仳离或者就此成为一对怨偶。我不喜欢德雅,与她保持距离就是了。我能摆正自己。她是你媳妇,对她来说,唯有你的态度才有意义。”
许静瑜皱着眉,半晌才说,“我的想法跟你一样,生死关头,什么过错都可以放下,只要她改,过往的所有罪孽,我和她一起承担。”
“这不是很好吗?易嫁木已成舟,当初天塌地陷一般的痛苦,挨过来之后,也不过如此。”
许静瑜嘴角一抽,又是一抹苦笑。“你一天天地被人了解,境况只能越来越好。德雅不同,她耳濡目染,都是些阴暗狠毒的计较,家庭教育里缺失了最重要的品德这一课。”
捷哥不解地瞪大了眼睛,姜云姬将他从桌前抱了下来,带他到屋子另外一边去玩。不适合让小孩听见的东西还是躲着点。
夏夕把脑子里的记忆过了一遍,德雅高傲矜持,自私自利,但是谁生在她那样的家里,父母宠爱在一身,又自恃才貌,都难免翘尾巴的。说到狠毒,似乎也谈不上。
“你叫人给德雅天天做的酸奶里有什么名堂吗?”许静瑜问。
夏夕愕然,“怎么会?”
“我信你,可德雅信不过。”
夏夕默然半晌,“信不过也是情理中的事吧,那么多过节,我们并不是一对好姐妹。”
“她以自己的心思猜度你,怕你往酸奶里下药,害她流产,然后借机赶她出门。”
夏夕顿觉胸口憋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摇头,“其实我本来是孝敬老太太的,才不想天天孝敬她。偏偏全家她最喜欢,这东西又有营养好消化,孕妇吃了没半点坏处。云姬明白我矛盾,自作主张地每天给她做,我给你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如果她不吃,倒掉,我都不会说什么的,可她把它赏了青翎。你们送了多少次,她赏了多少次。”
一股凉气从后脊梁冒了上来,夏夕脸色变得难看。许静瑜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想原谅她的,我想接纳她,跟她一起赎罪。说到底,她是为了嫁给我而算计,又为了生我的孩子要送命,我无法冷血无情地对待她,那一刻,我觉得以往的错失我都能原谅,易嫁这件事,我也并不无辜,自认没那个资格审判她谴责她。可是现在,危机解除了,眼皮底下摊开的这些问题我无法回避。德雅安的是害人之心。她有一刹那这样的恶念,我就一辈子也无法放心。”
“青翎这么说的?有证人么?”
“有,丫头见过很多次。青翎不防头,以为她并不真喜欢,又不好拒绝你。要不是那天跟你吵架她自己嚷出来,谁也不知道她有这心思。”
夏夕无语。为什么德雅母女总能刷新下限?
“明明怀着孕,活得很低调。可是一有机会,她就玩借刀杀人。保全自己,拖你下水,再顺势给青翎吃些避子或者滑胎的药物。一举三得,我的媳妇确实聪明。”
夏夕为他难受,他这样的彬彬君子一旦解读到这样的阴暗心思,即使想付出感情都无从落脚,真是一件残酷的事。
“白天某一瞬间,我觉得守着她,善待她是我的责任,责无旁贷。但是现在,我只觉得无力。这样的母亲会教给我儿子什么?我真的不能想象。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个孩子要引领侯府走向未来,难道百年世家真要毁在我的手里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君,实在瞌睡了。迷糊了三天,睡不醒啊。抱歉了亲们,明天睡醒继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