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钟作祟,乔茵早上五点就悠悠转醒。
见身边的黄玲睡得正香,乔茵只好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悄悄溜出房间。她换好衣服准备去菜市场买菜,出门时顺道敲了敲对门肖杨家的大门,不出意料没有人回应。
一晚上没回来,办案这么忙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吃早餐。她站在门前走了会儿神,想到时间还早,便决定买两笼生煎包给肖杨送过去。于是她先发了条短信给严聪,打开手机才想起昨晚没等到肖杨回复信息,现在看看,依然没有消息。
乔茵心有些痒痒,毕竟这还是他头一次这么久都没回她短信。
星期一早晨从六点开始已经是上班高峰期,她买完早餐去挤公共汽车,一路上被踩了好几脚,忙着护住钱包防扒手的同时还得注意有没有咸猪手。所幸市公安局距离她住的社区不过四站路,熬出满头汗的时候也已经到站了。
多半是天气太热睡眠又不足,乔茵好不容易挤下公车以后就有些头晕目眩,还没走到警局大门就感觉到鼻腔里冒出一股子铁锈味,而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她赶紧拿手去挡,微微仰起头,食指的侧沿堵在鼻口,以免血往下滴。
“咦,乔律师?”这时一个迎面走来的警察认出了她,连忙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忙。乔茵自身难保,知道不是客气的时候,就把两袋生煎包交给他:“麻烦你,如果肖杨和严聪还在,就把这个给他们……谢谢了,我先去厕所处理一下。”语罢便匆匆跑去了局里的洗手间。
她在盥洗台前飞快地清理了鼻血,抬起头才看到自己的头发在挤公车时已经被扯得凌乱,因此又伸手去整理头发。镜子里映着空荡荡的洗手间,乔茵莫名就记起了昨晚看到的尸体,心里一阵发毛,赶快梳好头离开洗手间,没想到刚踏出去就看到前边立着一个人影,吓得她一抖,差点尖叫出来。
好在她发出尖叫声以前看清了那个人影:“肖杨?”她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肖杨拿到生煎包以后就来洗手间外边等她,还没嫌她折腾得够久,反倒先被她这受到惊吓的反应堵住了嘴边的话。他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她一眼,面上神色平静,瞧不出情绪,“放假了?这么早过来,有够清闲的。”
一大早的,走廊里除了他俩再不见人影。他倚着对面的窗,两手拢在裤兜里,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应该是刚小睡了一会儿,襟前没有系领带,领口微微敞开,警察浅蓝色的衬衫边角有点褶皱,要不是还有警徽摆在那里,真让乔茵有种他还穿着休闲装的错觉。
“有九天的假。”她笑笑,随手理了理头发,还有些担心自己仪容不整,“我习惯早起了,买菜的时候想起你们可能没时间吃早饭,就顺路买了包子过来。”
“嗯。”肖杨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她,“完全相反的方向,确实顺路。”
鼻腔里还残留着一点血腥味,乔茵弯着眼笑,拿手背轻轻碰了碰鼻尖,又很快放下,“有什么办法,我这不是在追你嘛。”她说完又暗自后悔:这回他们可不在车上,要是冷场了,再用一句玩笑话敷衍过去未免牵强。
她眼底一瞬间的神色变化都被肖杨收进了眼底。乔茵脸色很差,出门前抹了BB霜才不那么吓人,但她没有涂唇彩,刚才又洗了把脸,两片嘴唇看上去更加没有血色,加上一双大眼睛里懊悔的眼神一闪而过,还真有些可怜兮兮。
肖杨沉默两秒,没有揪着她这句话不放,而是换了个话题:“鼻血止住了?”
绷紧的肩膀这才放松了些,乔茵点点头,下意识地又拿手背碰了碰鼻尖,然后飞快地瞥了眼手背,看样子自己都不大确定。
他捏了捏眉心,才再次抬头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你……”
乔茵还头晕,摇摇脑袋想问他案子的进展,却猛然见他朝自己走过来。两人之间本来就只有三四步的距离,肖杨一靠近,她就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跟踩上了墙脚才低头发觉自己没了退路,于是迷茫地抬起头,没想到前面窗户外头透进来的天光都被他挡住,而她整个人已经被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味包围。
肖杨低下头吻住她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他年轻时是个急性子,做什么事都凭感情和冲动,进了警校吃过亏才开始学着动脑子,结果脑子动得太多,有时候就难免错过一些机会。昨晚严聪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既然他这么在意这个女人而又做不到不搭理她,那么与其婆婆妈妈,不如就随着性子来。
所以突然吻她也是因为,他想这么做了。
偏偏乔茵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平时挺机灵的一人,给他这么亲住却愣了,也不知道上回偷亲他的时候是怎么想的。肖杨便再挨近了一些,扶住她的肩稍微用力捏了一下,这才让她反射性地张了张嘴,他也有了机会勾住她的舌头,提前尝到了生煎包香甜的味道。
果然已经吃过了。肖杨不怎么惊讶,而乔茵总算有了反应,稍微有些性急地踮起脚回应,两条凉凉的胳膊也圈住了他的腰。她皮肤凉,人又是匀称还有点小肉的身材,软软凉凉意外舒服。但到底是在公共场合,肖杨没过一会儿就放开了她,见她稍微有些喘,脸色却依然发白,便皱了皱眉。
“回去再补个觉,黑眼圈都出来了。”他自己却也面不改色,从兜里拿了钥匙给她,还不忘交代一句,“我这几天不会回家,自己把你那只王八搬回去。”
乔茵这会儿又机灵了,眼疾手快地接了钥匙才笑眯眯地问他:“你就这么放心让我进出你家?”
“上次我进屋,有人还要告我非法侵入住宅。”肖杨像是没听出来她话里调侃的意味,手插回了兜里,神色淡定地审视她,“怎么,现在钥匙‘还’你了,反倒不高兴了?”
她便有那么点脸红,“那是我喝多了……”
“原来还知道害臊。”眼神里带了几分鄙夷,肖杨脸色平静,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不留情面,“我以为你连基本的羞耻心都没有了。”
乔茵拉了拉嘴角想佯装生气,结果下一秒就破了功笑起来,心里头正甜蜜着呢,哪会跟他计较,只拎了拎手里的钥匙,弯得像月牙的眼睛里藏着狡黠的试探,“正式交往的头一天就拿到男朋友家的钥匙,这也算特权了吧?”
“你是当之前四年的邻居白做了。”抨击她逻辑的同时也没有否认那句“男朋友”,他稍稍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快回去,我还要工作。”
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她笑吟吟地跟他道别,临走前还回头看看他,两眼亮晶晶的,笑得活像偷了腥的猫:“你记得注意休息啊。”
肖杨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稍微颔首以示听到了。
一路脚步轻快地来到公交车站,乔茵掏出手机给黄玲发了条短信,第一时间跟她分享好消息:“幸福来得太突然!亲爱的,我决定去买好多好吃的,回去给你做一顿大餐!”
而还在她家睡得迷糊的黄玲听见短信提示音,摸索了半天才将手机摸到眼前,点开短信看完,便再次哼哼唧唧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你是该犒劳犒劳我的……”
至于肖杨这边,他刚回到休息室就瞧见严聪正拼命往嘴里塞包子,狼吞虎咽的模样简直毫无形象可言。然而严聪压根顾不上肖杨这鄙夷的一瞥,见他回来了便赶紧咽下嘴中的包子:“谢过人家了吧?”
“谢大了。”肖杨的回答一如既往不冷不热,转眼见严聪好像还想问点什么,就一个不带感情的眼刀子甩过去让他闭了嘴,“快吃,等下还要看验尸报告。”
二十分钟过后,他们拿到了验尸报告。就像他们推测的一样,死者生前遭受过侵/犯,上身和下/体都被老虎钳夹伤,留下了五十多处伤痕。死亡时间在尸体被发现的十二个小时之前,死因为窒息,脖子的勒痕和手腕、脚腕上捆绑的痕迹都是由麻绳在死前留下的。除此之外,死者的指甲里还留有男性的DNA。
“死者身份也已经确定了,叫王秋兰。她家里人找了她好几天,说是前天去市里的人才市场找工作,结果晚上就没有回家。她社会关系比较简单,以前也从没有过夜不归宿的现象,估计就是那天在人才市场被带走的。”严聪把刚打印出来的死者照片递给肖杨。
肖杨看了眼照片,很快做好分工:“你负责跟王秋兰的近亲属了解情况,我去人才市场看看。”
严聪点头应下,“好。”
由于是刚发生两天的事,人才市场那里马上就有了线索。王秋兰急于找工作,不少工作人员留意过她,其中三人都见到她最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离开了人才市场。肖杨把三个人带到警局,根据他们描述的特征模拟了犯罪嫌疑人的画像。
严聪正好也从询问室里出来,一边抓着脑袋一边走向他:“没什么进展。王秋兰有个男朋友许畅,他们关系一直很好,初步排除了他的犯罪可能性,不过还得看DNA一不一样。”他停在肖杨旁边,低头一看才注意到他手里已经有了一张画像,“诶,嫌疑人画像已经出来了?”
他把画像给他看,“已经叫小张他们在人才市场布控守候了。”
“这事儿闹得挺大的,今天早上已经上报了,要是凶手看到了新闻,多半不会再去人才市场。”严聪咬咬牙,盯着画像瞧了好几秒,多少有些后悔,“当时发现记者的时候就应该警告他们的……”
肖杨也没有安慰他,只从他手里抽过画像搁到桌上,面无表情地替他做了接下来的安排:“先去吃饭,等明早DNA验证结果出来,排除了许畅的嫌疑我们再去那个社区调查。”
但肖杨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在他跟严聪赶到度假村旁的社区之前,乔茵和黄玲就先抵达了那里。不过她们不是来查案,而是来找周承泽――发现尸体的那天晚上是他送她们俩回了家,事后他邀请她们到他新家吃饭,住址就在紧挨着度假村的这个社区。
将车停在停车场的时候刚到早上八点,乔茵拔下车钥匙扫了眼时间,顿时感到头疼:“我们不该来这么早的……”
“谁知道今天早上没赶上堵车高峰期啊……”黄玲还坐在副驾驶座上享用油条和豆浆,嘴里嚼着食物,说话含糊不清,“指不定这顿饭还吃不成呢,按周承泽的尿性,肯定一大早就起来准备了。老实说我很担心他会把亚硝酸钠当成盐放进菜里……待会儿你可千万别提你跟肖杨在交往的事,不然很可能我们吃完饭就再也看不到今晚的月亮了。”
车上的广播正在播报天气预报,这天恰好是阴雨天。黄玲听了低声咒骂了一句,而乔茵点点头,忍不住夸奖她很有预见性:“看来我们是注定看不到今晚的月亮了。”
黄玲腾出一只手来赏了她一拳。
两人打闹一阵,最终还是下了车,决定先在社区里走一走,等到周承泽联系她们了再去他家。这个社区不大,所幸绿化做得不错,蓊蓊郁郁的草木随处可见,甚至还有低矮一些的楼房被十几米高的大树遮去了大半。
她俩就驻足在这幢楼前,观察这棵树到底有没有妨碍业主采光。
可惜她们的讨论很快就被小孩子的哭声打断了:这栋楼旁边有块铺着小石子的僻静小路通往后面一幢居民楼,两个十二三岁大的女孩子背着书包站在小路边一个劲地哭,她们跟前还站着一名保安,面红耳赤地想要发火却又憋着没出声。
乔茵跟黄玲交换了一个眼神,走上前询问情况:“这是怎么了?小孩子怎么在哭啊?”
也是走近了乔茵才发现,其中一个女孩子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小兔子,而另一个女孩则拎着一把沾了泥土的小铲子。乔茵迅速瞟了眼她们脚边被铲开一片浅浅小凹地的硬泥地,心里已经有了数。
果然,那个保安见她和黄玲走过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愈发难看了:“她们要把死兔子埋在这里,小区物业条款上规定了不允许。我问她们爸妈住哪里,她们就哭起来了。”
拿铲子的小女孩登时哭得更响了,抬起了胳膊,断断续续说得相当委屈,“叔、叔叔好凶,还拽我胳膊,好痛……”
黄玲凑过去一看,女孩子的胳膊果然被抓得红了大片。她便抿了嘴看向那个保安,语气里多少带着责备:“你问就问,对小孩子动什么手?”说完又摸了摸两个女孩子的头,秀气的柳眉眉梢微挑,显然是有些火气的,“孩子这么点年纪,懂什么物业条款?现在把她们吓成这样,你至少得道个歉。”
那保安厚厚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脸还是猪肝色的,窝火地瞪大了眼,完全没有要道歉的意思。黄玲见了就来气,干脆向他伸了手,口吻也硬起来:“你工作证件在哪里?拿出来看看,不道歉我就去你们物业公司投诉。”
一旁的乔茵看了许久,忽然发现了他表情的细微变化:鼻孔微张,鼻翼抖动,眉心紧拧像是在压抑着怒火,两只眯成缝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情绪。她愣了愣,再看看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捏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直跳。
“算了算了,大清早的。”直觉告诉乔茵这个人很危险,她于是赶忙安抚了黄玲,又摸摸两个小女孩的头发,“你们还要去上学吧?别哭了,待会儿迟到要被老师教训的。赶紧先回去把小兔子放到家里,等放学了再让爸爸妈妈带你们找地方埋,好不好?”
她边说还边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特浓抹茶奶糖塞给她们,倒是被两个小女孩拒绝了:“妈妈说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
乔茵手里拿着糖便有点尴尬,黄玲见状不由得笑她:“看看你,一张怪阿姨的脸。”
好容易将两个孩子劝走,她们再回过神来已经不见那个保安的影子。
黄玲气得直哼哼,“真是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