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过后的大漠恢复了一如既往地沉寂,骄阳如火。
黄沙又为大漠铺上了一层地毯,烈日下的大漠呈现出一派铄金,无数波细沙涌起皱褶,一浪一浪地凝固向远方。
与漠北遥遥相对的漠南却是另一番景象。
出生迭剌部贵族的耶律阿保机于两年前就称帝,立国号“契丹”后建立“大契丹国”。
不得不承认契丹是马背上的骁勇强国,可是,在中原正统王朝的俯瞰下,作为一个从部落联盟向地域广袤的文明中原过渡阶段的游牧民族,强大的大契丹国始终是一个侵略者的身份存在着。阿保机想把北方各族统一在自己的政权统治之下,建立起更加幅员广阔的王朝。由于北方各民族间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差异,这个过渡期势必要靠一些战争磨合。
其实,如果此时的中原如汉唐般强盛统一,那契丹再怎么折腾都是名不正言不顺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可是此刻的中原政权四分五裂,各方人马自顾不暇。
乱世之秋,可于阿保机却是契机。
阿保机为统一北方,继续进攻其周围的民族。两日前,骁勇善战的阿保机亲自率军横跨漠南,征战东北地区的渤海国,灭了渤海十八万大军。
两天两夜的厮杀,素有“海东盛国”之称的渤海国就这样覆灭在了阿保机二十万铁骑之下,鲜血汨汨如河般顺着将士们踩过的足迹流向了漠南广袤的沙土里。沙石里葬着渤海将士的亡魂同时也浸满了契丹军兵的鲜血,生死相博后汇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出一片黯芒。
铄石流金的漠北与血腥漠南就这样默默地遥遥相对着...
“小九,小九醒醒...”
“哥哥,哥哥...”
一丝清凉润过嘴唇,长欢被杲杲烈日照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她身边的弯月与赵玄郎,原来自己还活着。长欢对弯月扯出一个笑脸。
看见长欢醒来,弯月和阿依粟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颜色。赵玄郎见状也是舒了口气。弯月抱着急急将水囊里剩下的水全部喂给了进去,并且用身子替长欢遮着烈日。半晌,长欢虚弱的身子才微微有些好转。长欢看向四周,身后的那座沙山已经被吹平,原来的百十号人如今只剩下了二十几人。食物与水也找不见了。
两日的风沙,大漠四周全然变换了模样,烈日当头,根本辨不出方向。
所有人都不说话,赵玄郎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漠,心中感叹,多少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掩埋在了这里。
长欢伸手挡住了光线,躺在了不远处的刺草里,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没有一丝恐惧。她知道,她一定会走出去的,长欢将手探到了衣领里,摸见了心口上的那枚玉佩。方才的她已然经过了生死,真奇妙,人总会在这样的时候才会看清一些东西。比如此刻的长欢,她知道了她为何由此一行。
她此行,为一份责任,为一个承诺,为一个结果。
其他人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在这大漠里,没水没食物没方向,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
长欢看着刺眼的天空笑了。她看见了小黑,她就知道她一定会走出去的。
苍鹰是天空霸主,鸟中之王。
小黑在天空中高傲地俯视着大漠里连绵不断高低起伏的沙山,蔑视着渺小而又惧怕生死的一干人类。在看见了长欢后,小黑倏地往下刺飞,翅如疾风,爪如利锥,直直扑向长欢的肩膀。
不远处的赵玄郎和赵峰立马拔剑刺了过去,可剑还未近分毫,又有一只白鹰如箭般冲了下来。
两只苍鹰一齐袭向两人。
长欢立即起身冲到两人面前。喊道:“小黑,小白,停下,快停下...”
小黑和小白差点撞向了长欢,弯月一转身挡住了赵玄郎和赵峰两人。两只鹰儿这才收起翅膀停在长欢的两肩上,两只鹰全身的羽毛都立了起来,瞪大眼睛,警惕的看向了赵玄郎和赵峰。
弯月早已将两人隔开,虽然小黑和小白还没有完全长大,可它们的杀伤力却是不容小觑的。
“赵大哥,你们不必紧张,这是小黑和小白,他们很听话的。”长欢看着十余步之遥的两人解释。说完又低下头暗暗地呢喃了句:“小黑,小白,他们都是姐姐的朋友,不许伤害他们。”
两只鹰似是听懂了长欢的意思,小白将头亲昵地往长欢的脖颈处蹭了蹭。
“我也想你们了。”
长欢轻轻地抚摸着两只鹰,轻声笑道:“小黑,怎么小白又变瘦了,你是不是对小白不好。小白,告诉哥哥,这段日子我不在,是不是小黑抢你的吃的了...”
“小黑,你可要好好对小白,这样她才会和你成亲,才会给你生一群小小黑和小小白...”
赵玄郎吃惊地看着一人两鹰,苍鹰是天空霸主,眼前的玉带苍鹰和棕腹苍鹰更是野性难驯,他很吃惊,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可以驯服这样的鸟中之王。赵玄郎带着深深的疑惑和探究的眼神,小九,这么小的年纪,难道是他?
“去吧,小黑小白你们要快去快回...”两只苍鹰霎时没了停了少女肩头的和顺,双翅一铺,顿时如龙凤入天。
长欢不知道赵玄郎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小九?”
长欢解释道:“赵大哥不要担心,小黑和小白会来带我们出去的。”
赵玄郎面色微笑,摇了摇头,负手站在了长欢身边。赵峰不远不近地退开了,照料着阿依粟的弯月一双眼睛时刻注意着这边的一切。
长欢感觉出来了赵玄郎的不同,也收起了笑意,问道:“赵大哥可是有什么话要同小九说?”
赵玄郎停顿了一会才道:“小九兄弟,我其实并不是个商人。”
“哦?赵大哥这是何意?”
“小九可知道大周晋王?”
长欢一愣,问道:“晋王?”
“小九不知道晋王?难道小九此番是第一次前往中原?”
长欢如实地又点了头,可她实在想不明白赵玄郎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赵玄郎眯了眯眼睛,心中一松,果然如自己所料。
“不知道小九知不知道澶州这个地方。自古以来澶州人杰地灵,是居黄河要津的一处中原腹地。可是在后来上百余场的战乱里,澶州一带地旷人稀,道路皆塞。晋王以大周皇子的身份拜澶州刺史,辖清丰、南乐。晋王为官后,轻徭薄赋,大开漕运,为政清肃,吏民皆为臣服赖之。”
长欢听着赵玄郎的话,仿佛看见了那桑间濮上人烟断绝的惨状。战争是当权者争霸天下必不可少的途径,可兵燹战乱到头来苦的却是百姓。
赵玄郎将小九的神色看在了眼中,嘴角一丝满意。可他总觉得小九眼中流露出的慈悲过于柔弱,怪怪的感觉,说不上来...赵玄郎一扫心中怪异,继续道:“赵玄郎在晋王手下官拜右将。”
赵玄郎负手而立,几日的风沙也难掩住他那眉宇间的轩昂,长欢一扬头就看见赵玄郎带了几分凛然的侧面。长欢忽然被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给怔住了,心中一紧。多年前,述律赫连就是这样站在自己的身边,傲视着面前广袤无边的大漠。那个侧面,与今日的意味别无二致,那是她当日未曾看懂的轮廓。
面对赵玄郎的坦言,长欢有些小惊讶。她知道赵玄郎绝非普通商人,可没想到看似儒雅的赵玄郎竟然是大周的一名将军,更没有想到他愿意将这样一副傲吞山河的气势显露在自己面前。可为什么赵玄郎要和自己说这些呢?他刻意隐瞒身份自然有他的缘由,短短几日,他们结伴而行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两人虽是君子之交,但长欢可不认为他们这些日子的相处就足以让赵玄郎这样的人完全放下戒备。
赵玄郎继续道:“小九兄弟知识渊博,想必对《论语》一书定是熟读吧。”
“赵大哥谬赞了!”
“那小九对《阳货》一文作何理解?”
迎上赵玄郎探究的目光,长欢更加疑惑了。
不等作答,赵玄郎又道:“几日时间的相处,在下看来,岳九兄弟也非等闲,你我堂堂男儿之身,又如何能匏瓜空悬?小九如果壮志难酬,不妨由为兄引荐来晋王手下一展抱负。晋王礼贤下士,定不会亏了小九这等怀宝之才。”
一番话听得长欢心下哭笑不得。匏瓜空悬,孔子以此来比喻自己无法像匏瓜那样系悬着而不让人食用,应该出仕为官,有所作为。可自己何德何能啊,赵玄郎竟然以孔圣人与自己比较。绕了半天弯子,这赵玄郎是说自己怀宝迷邦,匏瓜空悬。敢情是让自己为晋王效力去呢!
看着一脸无奈的小九,赵玄郎疑惑,这么好的机会,小九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
“呵呵,赵大哥这回可给小九出了个难题。赵大哥才是蓄响藏真。小九无心仕途,不求闻达,一心只想逍遥山水咸思独善罢了。”
赵玄郎盯着小九,他敢肯定,眼前之人不简单,蕴奇特价,只是那眉宇中无意间流露出的几分阴柔与他的身份和胆识有些不符。
“咳咳...那个,小九见识浅薄,让赵大哥见笑了!”
赵玄郎深沉地眼中划过深深的遗憾。片刻,才叹了口气。
“算了,小九是洒脱之人,说不上多少人都羡慕呢。今日一番话是为兄唐突了。”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小黑和小白就来了,俨然一副王者风范,不愧为天空霸主,小黑和小白带领着十余只苍鹰,每只鹰胸前都挂着一袋水囊和食物。
“小黑,小白,辛苦你们了...”
“赵大哥,你把这些食物分给大家吧,等大家养足了精神,小黑就会给我们带路,这里距离关城不到一日路程。”
赵玄郎闻言大喜,关城,还有一天就能到关城了。
赵玄郎忽然恭恭敬敬的向长欢抱拳道:“谢谢小九。这次多亏了小九兄弟,我赵玄郎才能走出这大漠,小九日后若有事,我赵玄郎定当施以援手。”
长欢不好意思地道:“赵大哥客气了,这一路要是没有大哥相助,小九也不会顺利地走到这里。”
赵玄郎一声叹息,“日后...小九若是有朝一日改变了心意,你就到汴州晋王府。到时候,为兄定助小九一臂之力!”也许害怕再次被拒绝,赵玄郎说完就转身走了过去。
长欢看了看落在自己肩上张狂的小黑,点着小黑的头低低笑道:“小黑,你说这晋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赵大哥这等人如此追随不说,现在还要把我都拉进去了,你说,我能干什么呢!”念叨此,长欢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喃喃自嘲:“真不知道赵大哥看中了我哪一点足以辅助晋王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