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在弑杀蛊发作时,沈非会觉得体内的每一寸脉络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虫,麻痒难耐,而识海里更有一团烈焰在燃烧,灼得她五内俱焚。
而这次,有了修缘的陪伴,每当她觉得难以忍受时,就会有一股清流从头顶灌入,流淌蔓延至全身。清流散发着强烈的温暖气息,让她忍不住去靠近、触摸,而只要接近了这股清流,所有的酥麻疼痛,都会消失不见。
从来没想到,在弑杀蛊发作的时候,还能有如此舒服的体会。沈非伏在修缘的腿上,渐渐回归了意识,感受着对方温热的体温,安心地几乎就要睡了过去。
启料,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贴身依靠的人忽而震了一下。就在他发颤的瞬间,涓涓清流骤然中断。
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但熟悉灼烧感趁机席卷而来。
沈非的脸色变得煞白。
就在她疼得几乎喊出声时,温暖的大掌又附在了她的头顶上,带来了更加汹涌的清流。于是,痛楚再次缓缓退下。
“怎么了?”沈非用手撑着身子,极力想坐起来。因为浑身乏力,再加上太久没说话,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直教人甜入心扉。
轻柔将她按了下去,修缘平静地回道:“无事,继续歇息吧。”
“哦。”沈非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想到小和尚也不至于欺骗自己,就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当她迷蒙地睁开眼时,晨曦才刚刚透出一丝光线,每一株草上都滚动着大颗的露珠。而她自己正躺在平坦的草地上,身下还平铺着一席红色袈・裟。
沈非将目光朝外移去,果然见到了修缘正盘坐在一侧,正转动佛珠,低头念着佛偈。他只穿着长裤,光・裸的上半身线条流畅,甚至还依稀反射着晶莹的水光。
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沈非站了起来,将地上的袈・裟拾起,弹去粘在上面的断草,摸了摸布料的潮湿程度,而后拧起了眉心。
没想到草地上的露珠会如此肆虐,袈・裟几乎都能拧出水了。如果修缘还是以前的凡人体质的话,穿上它,一定会生病的。
想到这儿,沈非担心地瞅了眼修缘白嫩的背部,而后小心翼翼地在掌心生起一个火球,将袈・裟烘烤起来。
就在她才开始了一小会儿的时候,修缘忽然朝她望了过来:“沈姑娘,无需费心,贫僧无碍。既然你已醒,我们也该返回了。”
迟疑地看了看袈・裟,又看了眼笃定淡然的小和尚,沈非磨磨蹭蹭地朝他走了过去,一边迈着小碎步,一边暗搓搓加大了火球的温度。
“给!”在沈非将袈・裟递给修缘时,上面的露水也已经被烘烤得七七八八了。如果她没眼花,修缘在接过袈・裟的时候,嘴角好似微微扬了一下。
“小和尚,你昨晚怎么忽然战栗了一下呀?”沈非对于昨晚的插曲记忆犹新,在小和尚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时,忍不住问了一句。
正在系着腰带的动作一顿,修缘并未看向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当时贫僧忽然接到方丈师尊的传音,便一时分了心。没有看护好沈姑娘,是贫僧的不是,阿弥陀佛。”
看着修缘又要向她行佛礼,沈非吓得赶紧扶住了他:“不用不用,我真的没事。”
在小和尚终于直起了腰时,她狠狠地舒了口气――真是的,让这么大来头的大能跟自己道歉,不知道会不会短命啊。
待修缘穿戴齐整后,二人并排而行,慢慢朝湖边走去。
自她的疑问得到回复后,沈非的心就逐渐吊了起来。
本来她只是随口一问,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应该也没骗她。可是不知为何,她的心总是七上八下,觉得不安。
纠结了半天,沈非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自己忽略了哪一点。
修缘拥有数万年的记忆,若论起处变不惊,整个玄空界鲜有能超越他的。而什么消息,能够让他都不得不分神呢?
“修缘,你能告诉我,你师尊的传音是什么内容吗?”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沈非侧头看着修缘完美的下颌弧线,开口问道。
沉默了一会儿,修缘垂眸,轻声答道:“是关于师尊故人的一个消息。”
“是谁?我认识吗?”
“是…”修缘的睫毛颤了颤,而后继续说道,“是日曜派的容赤长老。”
心中咯噔一下,沈非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张长着花白胡须的老人面孔。那个有着慈祥的面容,却如同老顽童一般,活得肆意潇洒的老人。
“他怎么了?”沈非没有察觉到,此刻她的声线带着剧烈的颤抖。
“沈姑娘,答应贫僧,无论如何,你现在的首要任务都是要留在凡间,找到最后一幅地图。其余事情,皆可放于地图之后。”
沈非的心一沉。
“你告诉我,容赤长老究竟怎么了?”鼻子一酸,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沙哑的哭腔。
“阿弥陀佛,长老他,已登西方极乐。”轻声说完,修缘停下脚步,对着西边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什么?!
沈非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停地摇着头。
“不会的,长老他之前还跟我定下过协议的,陆雁回还没有成为六级炼丹师,他怎么舍得走?”
看着犹自一脸抗拒的沈非,修缘微微一叹:“容赤长老似乎是在试丹时,被长期积累的毒性反噬。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再加上毒性只有八级丹药可解,故而…”
“你骗我,骗我!”沈非狠狠摇着头,而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感同身受的悲哀之意,修缘静静半蹲了下来,将手放在她不停起伏的背部,轻轻安抚着。
朝阳此时已冉冉升起,微金的暖阳撒在草地上,泛起点点金光。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两个红色的人影紧紧相伴,仿佛从此就是地老天荒。
然而,再美的景象也有打破的一刻。在抽泣了半晌后,沈非忽然抬起了头,红肿着一双眼,开口对修缘说道:“小和尚,我觉得我们可能已经陷入了一场很大的阴谋。”
收回了安抚的动作,修缘的面色并未有任何变化:“为何?”
抽搭了几下,沈非极力想把自己的思路说得清楚一些:“你不觉得现在的凡间很奇怪吗?忽然每个国家都陷入了战争,每天都是战火纷飞,到处都是灾民,百姓怨声载道。”
她顿了顿,见修缘只是安静地听着,便继续说道:“打仗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同一时间,几乎所有地方都陷入了战局。就像有人精心规划的一盘棋局,只要稍稍牵动,就能引起全盘的变化。”
修缘垂眸,白净的脸上沾染了金色的阳光:“即使如此,凡间之事也应凡间了,我们修者不宜干涉。”
“可是现在容赤长老都死了呀!”沈非心中大急,忽然伸手摸住了修缘的双膝,俯身朝前,将自己凑到了修缘眼前,“容赤长老是八级炼丹师,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毒性反噬?事情不可能这么凑巧,我觉得,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美丽的少女就在眼前不过三寸的距离,修缘甚至能感知到她呼出的芳香。
将手覆到她优美的手背上,稍稍用力将其掰开后,修缘突然站了起来,低下头颅,看着依然蹲在地上的沈非,眼神平静而悲悯:“阿弥陀佛。沈姑娘,万事皆有缘法,生老病死,本就为天道规律。至于何因何果,无需忧虑,顺应天道为好。”
沈非听着他的一番话,面色渐渐僵硬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死了就死了,我们应该什么都不管?”她站了起来,直直看向修缘,眼中燃着一团火,“所以,哪怕万千凡人战死,哪怕我们修士一个个无故遇险,也只是天道轮回?我们就应该什么都不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丧命,然后念一声‘阿弥陀佛’就行了?”
也许是从未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沈非,修缘的脸上难得地闪过了一丝慌乱。然而,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双手合十,语气平静而安然:“所有的际遇,天道自有安排。过多人为的干涉,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徒添烦恼。”
仿佛受了重大打击,沈非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她看着修缘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且不说是否可以轻易帮助他人,等到有一天,那雪堆到自己家门口,那霜掉到自家屋顶上,修缘,你别后悔!”
说完这句话,沈非抹了抹眼泪,而后迈开步伐,自个儿朝湖边跑了过去。
当她出现在湖边时,紫月一脸惊喜地迎了上来,嘴里不停嚷嚷着:“太阳都出来这么久了,你们怎么才…”
可是,在她见到沈非明显哭肿了的双眼时,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喉咙口。
“师傅,我可能要出去散散心。你就先和他们呆在一块儿吧,等到平静下来,我会回来找你的。”
完全没意料到徒弟会和自己来这一手,紫月有点懵,这时她才意识到,修缘居然未与沈非一同归来。于是,她凑到了沈非的耳边,轻声问道:“修缘呢?你们吵架了?”
摇了摇头,沈非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移步走至灵法身前,向他说明自己只是暂时离开后,便义无反顾地踩上金叶子,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天边。
就在沈非将将离去的时候,修缘也赶了回来。他扫视了一圈,未发现想见的人,眉心微皱。
“灵法师叔,请问沈姑娘去了哪儿?”
“就朝那个方向,刚刚飞走了!”紫月赶紧指着天边一角,大声说道。
抬头望了望那处的悠悠白云,修缘感激地朝她行了个礼:“阿弥陀佛,谢谢紫月施主。”而后,径直对灵法说道:“师叔,沈姑娘孤身一人,实在危险,修缘想去将她寻回。”
让心爱的师侄跟那妖女单独过夜,已经是灵法的极限了,此时的他怎么可能点头呢?
正待灵法准备开口,表示自己可以代替修缘前去的时候,紫月忽然娇滴滴地软了下去,直接贴在了离她最近的和尚身上,然后死死抱住。
“哎呀,我突然觉得好空虚,好寂寞,好冷!”
灵法一看,瞬间气得汗毛直竖:“臭妖女,赶紧放开我徒弟!”
不情不愿地放开已经吓得面色苍白的小光头,紫月撅着嘴嘟囔道:“可是人家真的很冷嘛。你是不是想代替修缘去找我徒弟呀?快去吧!”
“你…”不是没看出她的伎俩,但灵法发现他居然无计可施,除了认栽,别无他法。
再次感激地朝紫月瞥了一眼,修缘双手合十,对灵法说道:“师叔有要务在身,原谅师侄就先失陪了。”
语落,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