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青花二人有伤在身便决定暂且在这武夷之山中休养祛毒,再作计较,住在瀑布水帘后面一处巨大岩洞之中。
象巴图一心想尽早回南荒,但以眼下情势实在不利,稍有不慎便会危及性命,混天绫的毒性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此次辛夷追杀失败,水神共工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倘若冒然出去恐怕自投罗网,只好忍下性子在山中精心休养。二人每日吞服白鹤寻觅来的药草,虽味道苦涩终究事关性命也别无他法,好在青花识得一些药草,添加些甘果之类入口也便不那般苦涩了。白鹤颇有灵性竟认识诸多药草,绝大部分是青花与象巴图二人闻所未闻的,看来传说其深受黄帝影响,倒是真的。
象巴图对这个经历生死的陌生少年不觉亲近许多,瞧他英俊挺拔,心胸开朗直爽,真气浑厚强猛,假以时日必然有所作为,只是他仍旧惊疑青花体内的那股真气,问他缘由,青花只是摇头不明所以。
几日下来象巴图甚是喜爱青花,于是便打得火热,天南海北谈论起大荒人物掌故之事。青花自小只在乡野间浪迹对大荒之事知之甚少,此刻闻听信象巴图细细道来,暗暗惊奇,大荒竟如此神秘精彩,自己孤陋寡闻,可有点白活了。当听到大荒英雄人物时青花热血沸腾喜道:“我最是敬仰那些英雄好汉了!”象巴图谈及已故水军将领白马鲧之时,他幽幽盯着青花,好似有许多话要说,却欲言又止,长叹一声,道:“只可惜英雄命短。奸人却活得长久,苍天无眼呐。”这句话充满悲愤叹息。
白马鲧羽山一战早已传遍整个大荒,天下哗然,对白马鲧评价不一,有说其罪有应得,有说其是遭人陷勾······众说纷纭。青花也略有耳闻,得知白马鲧最后被太阳神炎昊斩去人头,不觉脸上流露叹惋之色。象巴图瞧他神色许是同情白马鲧,其心胸必然正直,神色凝重道:“希望以后你步入正道莫以杀戮为儿戏。”青花天性聪敏已知道他心意,当下郑重地点点头。忽然心念一动,想起白衣女子来,也不知道她眼下现在何处,自己孤陋寡闻粗俗之极将她当做天上神仙,她一定笑话我了吧?转念又想道:“神仙姐姐既然是世间的凡人,我便是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谢她救命之恩。”心中一阵狂喜、激动齐齐涌上心头,回忆起那夜所发生的事情,脸竟微微红了。
象巴图瞧他神情古怪只道是混天绫毒气突发,急忙上前察探,青花回过神来摆摆手示意没事。“象前辈是否见过一位武功高强,貌美如仙女一样的白衣女子?”当下将那夜所发生之事说与他听,其中自己赤身与白衣女子相处一节删略不提。青花口齿清晰,言语有序,说将出来好似象巴图也亲身经历一般。象巴图脑海疾转,大荒中哪一个女子符合他所描述的?沉吟良久,象巴图摇了摇头道:“一时也想不起来,我所知的大荒巾帼红颜,没有一个似你说的白衣女子,你说她年纪不大,想必是大荒青年一代吧,我已有数年不曾来过大荒了,对这时青年一代的武道好手知之甚少。”
青花登时倍感失望之极,原本想打探到白衣女子是何人,日后也好相见,未曾预料是这般结果。象巴图阅历丰富见多识广,竟然也不认识白衣女子,自己又该到哪里寻找呢?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洒落,失望心冷交参齐涌,烦闷不已。象巴图笑道:“有缘千里相逢,无缘对面不识,既是缘分天注定,一切便看天意如何了。”
他早已瞧出青花心思,年华正丰,心思跌宕,正是情窦初开,心潮澎湃的年纪,定是暗暗喜欢上了那神秘的白衣女子,是以出言安慰。青花灵光霍闪,忖道:“我历经生死一刻,逃的大难,肯定是老天有眼叫我活着好与她相见。”一念及此,胸中舒畅不少,在心底默念一定要见到她,哪怕只有一面也好。
象巴图教习青花运气,如何呼吸、吐纳、搬运、聚散真气等等,他虽然经白衣女子指点却不过如蜻蜓点水,仅仅皮毛而已,他未深入懂得精髓,如今象巴图言传身教,霍然开朗,仿佛踏进了一个从未遇见过的奇妙境界,他本性聪慧一点即通,日进神速,只七八日下来便已将体内真气熟稔掌控,聚散自如,御风飞行已不在话下。常常与百鹤互相追逐,以加强修炼。白鹤虽贵为黄帝使者,却终究是兽禽,天性使然,与青花逐渐亲近,仿佛已将他认作了主人一般。不知不觉在武夷之山已过了数十日之久,这日清晨青花像往常一样御风飞行,白鹤嗷嗷怪叫声中巨翅展舞,追在后面。
此时的青花早已深谙御风之道,拔身电冲,青衣猎猎,呼吸着山林中清新惬意的空气,朝北面群山连绵处掠去。这数十日方圆数百里的武夷之山他已然踏足,对于山林地形已胸中有数,转眼间已奔出数十丈。他意气风发,玉树临风,感道此刻的自己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浪迹天涯的混混乞丐,整日颠沛流离,为了吃饭吃尽种种苦头,这一切恍然如梦,宛如隔世,他以为与白衣女子的邂逅便是上苍的安排要他不在受苦······心情大好,情不自禁清声长啸,白鹤跟在身后,听见他的啸声,嗷嗷应和,巨翅疾展,嗖的一声已经跟了上来。
青花转头瞥见喜道:“白鹤若是能追上我,今日便做好吃的与你。”说罢身形一晃,当空划过一道淡淡青光,如流星破空拖曳长长尾巴。白鹤引颈高歌,仿佛回答一般,箭一般激射而去。青花掠过山林,眼前已浮现一座座山头,山头山雾缭绕,乳白氤氲,连绵一片。初升的阳光红霞万道,印的雾气,点点红晕,青花瞧得不由一怔,好美的山景。便在这一愣神间,忽听身后劲风来袭,白鹤电冲而至。
青花急忙望一处雾气中冲去。方甫冲进那团雾气中,青花哎呀一声痛呼,仿佛撞在什么物件上似的,抛弹后跌,往下跌落。青花急忙调节真气,稳住下落的身体,见下方一丈处有棵大树横立山崖,当即落在上面。这一撞,着实不轻,青花捂着脑袋,兀自呻吟,连连后悔:“竟然忘记护体真气,这一撞当真疼痛,以后可不能如此大意马虎。”青花一边揉着痛处一边察看刚才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撞在山壁上了。一瞧之下,青花惊得张大了嘴巴,两眼直直望着,这里雾气没有,但见面前两三丈的岩壁竟然如水波似的荡漾,山壁摇曳晃动,模糊不清。
他心里惊愕,踩着树干慢慢走过去,还未靠近,只觉面前好像有一堵墙挡住去路,面前登时荡漾显现一汪清水,那水极清澈。青花心道:“刚才的怪异景象想必正是这清水了。”但他却疑惑不解,这里怎么会有水呢?这水且像是很坚硬一般,一碰之下便会显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青花惊疑不解,这时听得头顶一声鸟叫,他仰头一瞧,白鹤在空中盘旋,隔着雾气只望见一团模糊的影子。青花喊了一声,那白鹤却似浑无知觉,只是盘旋空中,怪叫连声,声音凄厉,恐惧好像遇到什么可怕的事物。青花喊了半天它也不下来,便不去管它,眼光回过,却看到一个方形岩洞在距他高五六尺的山壁上,青花定睛一瞧,险些叫出口。
只见那方形洞中藏列一口偌大的红漆棺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那棺木却有点不同寻常,两头平整,一头露在洞口,看到这口奇怪的棺材青花心底顿时升起一股寒意,惊骇不已。
却说青花一瞧那奇怪的棺材,不由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浪迹之时见过无数死人躯体棺木,只是眼前的这棺材却着实有点诡异不同寻常。但只瞧那棺材的形状便是一个方体,正好与洞口微微小了一点,而其通体艳红,好像涂了一层鲜血,红的可怕。再一瞧,那棺材好似一个整体连在一处,浑体不见一块铜钉或其他固定的东西,青花瞧了半天,虽然此时阳光已然升起,但周身仍是冰凉,他顿觉这里诡异的很,想及早离开这个地方。
但刚欲动身,正好瞥见洞口两侧,各有一行字迹,此时阳光透过雾气斑驳洒落在岩壁上,那两行字迹便显现出来。青花好奇心起,凝神望去,那两行字竖刻在洞口两侧,字迹不是凹进去的而是微微凸出,青花识得那字,念道:“最是红颜无长久,遥遥相隔广寒宫。”青花不明白这两句话的意义,不住念叨,忽然灵光一闪,心道:“是了,听象大哥说百年前的广寒仙子不就住在广寒宫么?难道这里说的广寒宫便是指那个广寒宫么?”他听象巴图说起,那广寒仙子本是帝尧之女嫦娥公主,容貌娇美,是大荒公认的第一美人,只因其身居广寒宫中,修炼冰冷决,便被世人称为冰冷美人,她年方二十那年帝尧为她召婿,一时轰动整个大荒,无数青年俊杰,名门望族,集聚帝都,只为赢得嫦娥芳心,怎奈她冰冷如霜,谁也不瞧在眼中,那次召婿便不欢而散,她的名声一时间传遍整个大荒,连海外龙族也人人尽知。
当时正值东荒太阳神炎昊不服帝命,放出十只金乌,到处兴风作浪危害苍生,那金乌相传本是太阳脱胎幻化,形如鸟,头似凤凰,羽毛金黄赤红,尾羽长达一丈,喉中可吐烈火,性子暴烈凶狠,不知道残害了多少大荒百姓。帝尧震怒,下诏凡是能将金乌俘灭者,将嫦娥赐予为妻。当时有个后羿挽一张神弓射杀九只金乌,剩下一只逃回东荒漆吴之山,帝尧甚是高兴当即替他主婚将嫦娥嫁给后羿,那嫦娥虽冰冷如霜但对后羿却是一见倾心,二人婚后倒也幸福自在。
那后羿天生力大无穷,真气雄浑,又有一张射日神弓在手披靡大荒无人可敌,且他脾性敦厚正义,征战大荒十年间得罪了不少将领诸侯,乱贼邪人,只是他深受帝尧赏识重用,武功极强,奈何不了他,更传出后羿将禅袭帝位,太子丹朱便举兵讨伐,在昆仑西北火焰山将正在平定暴乱的后羿突然袭击。丹朱率领五万卫军,携水神共工、昆吾樊、以及当时风头正劲的布罗摩道,这几人尽皆武功高强,法术强盛,后羿寡不敌众,惨败火焰山,最后消失匿迹,音讯全无。嫦娥以为后羿已死,悲痛欲绝,一夜白发生,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服毒自尽。
当时青花听到此处,感念后羿真英雄,又十分同情惋惜嫦娥对他的感情,深深为其至诚炽烈感动。这洞口两侧刻写这句“最是红颜无长久,遥遥相隔广寒宫”难道那奇怪的棺木里葬着他们么?正心下揣测,只听头顶上白鹤忽然一声凄厉,青花一个激灵,只见那水波荡漾越来越猛烈,那洞口与两行字迹已然模糊,再瞧不真切。
当时那水波猛烈荡漾,好似一块巨石撞入水面,激起层层浪圈,青花登时吃了一惊,急忙往后退了几步,便在这时,一道极猛的气浪当胸撞来。他下意识的鼓舞体内真气,正接着那道真气,青花呼地被那气浪震得弹飞,朝悬崖下跌落。还未稳住身形,眼角扫处,一个黑影从方才自己站立的地方,狂飙而至,同时先前那道气浪,轰然卷拍。青花已熟稔各式真气运行,当下凝神聚意,御风朝前急掠,头也不回,反手一掌拍出,真气狂飙卷冲,耳后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一个恬美的女子声音惊咦道:“好厉害的娃娃。”
青花只觉双耳什么也听不到了,没有了呼呼的风声,只有那女子的声音在耳畔回绕,撞在心间,无比醉人。正兀自陶醉,蓦然觉得耳后风声呼啸,同时一股寒冷气息瞬间袭遍全身,他大惊之下,低头一望,不由惊骇。原来他全身表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喀拉拉,转眼间已覆盖到脖颈之下。周身经脉顿时堵塞麻木,真气接济无力,身不由己往下坠落。青花虽然已将真气运行,经脉穴道烂熟于胸,但亲身经历不足,先前也只是在辛夷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此刻遭到偷袭暗算,心下早已乱了分寸。便在这时,那黑衣女子已扑落下来,青花眼角瞥见那人容貌绝美,与那夜遇见的白衣女子倒是有几分相似,一袭黑色纱衣猎猎鼓舞,甚是冷艳。青花哪里敢心猿意马,急忙收敛心神,强行运行气海真气注入双足。怎料那身上的薄冰甚是奇特,真气虽然可以勉强运行,
但经脉却似冬河冰封堵塞不通。方甫运行真气,只觉体内阵阵刺痛袭遍全身,他立时痛呼一声,身子已落下数十丈。这武夷之山,崖高风险,此番这般掉落下去,不死也是重伤,青花心底突生一股惧意,这便是要死了吗?当是时,忽听一声尖啸,白鹤呼哧急冲而至,那黑衣女子绣眉微蹙,喝道:“好畜生赶来送死么?”身形一旋,玉指轻点,几道银光闪耀,白鹤巨大的身躯已被密密麻麻的银丝缠绕,动弹不得,凄厉怪叫,朝下甩去。
青花哎呀暗叫不妙,此番都怪自己只顾观看那洞口没了心思,被这突然而至的神秘黑衣女子偷袭,连累了白鹤,心中惊骇愧疚无以复加。怎奈全身经脉若堵,真气运行不开,空有满腔愤怒却也无从着手。狂风扑面,烈烈如刀,下面群石纵横交错遍布,青花悲叹,还有诸多心愿未了就这般死了,着实心有不甘。他闭上双眼待死,就在离那崖底乱石还有两三丈高,青花忽觉身子猛然一震,下坠之势顿时消失,猛的睁开双眼,只见胸膛双腿闪着银亮的光点,几束银丝勒缚在他身上,另一头被那黑衣女子拽住。
这一落一停间,青花冷汗涔涔爬满后背,心中却是惊异更甚,那黑衣女子好生厉害,自己在她面前只还击了一招,便被她险些送了性命,一颗心扑腾猛然跳个不停。正自胡思乱想,身体猛然往上一提,已经随那黑衣女子往上飞去,瞧见白鹤也与自己情形一样,悬着的心稍稍平静下来。被那女子狠狠摔在一处山顶上,虽然早有预料,但仍摔得不轻疼痛不已,白鹤呜呜闷叫,显然是悲怒已极,只是眼下双双受制于人也不好发作,当下不去管那黑衣女子,急急调节真气冲开冰封般的经脉。那女子立在不远处,黑袍随风飘舞,宛若神仙,青花正好瞥见不由心神一荡,痴痴入神。那女子眼皮微垂,两耳上雪白银亮的耳环,叮铃铃发出悦耳的声音,好像悬在屋角下的风铃,风吹过,铃音起。那女子忽然双目一扫,落在青花身上,声音冰冷,喝道:“你是什么人,年纪轻轻真气却很强猛,而且你怎么会与这畜生在一起到这里?!”
青花闻言打了一个冷战,一股寒意升起,她的声音真的就像是度在身上的那层冰霜一样寒冷,令人不爽。青花只是不答,兀自运行真气。白鹤挣扎翻腾,想挣脱身上的那些银丝,那些银丝如是人的头发一般,甚是纤细,但它挣了半天也未挣断一丝一毫,反而是愈发勒得紧了,雪白的羽毛上依然出现道道勒痕,白鹤叫声凄厉悲怒,却无可奈何。青花瞧那看似纤细的银丝确是这般坚韧,心里暗惊,只听那黑衣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小娃娃是不是活的腻了,一心寻死呢?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若是还不说,当心我再将你与这畜生扔下悬崖,死后叫禽鸟野狗啃得精光,骨头也不剩!”
这句话言语毒辣威胁,青花登时咯噔一跳,寻思道:“瞧她的样貌多半只不过比我年长几岁,却口口声声叫我娃娃,真是可笑之极,似是她很老了一般。眼下我们都受制于她,且她武功高强手法怪异,若是不说只怕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不行须得想个法子。”一边佯装回答一边思索脱身之机。
却说青花一边思索对策好以逃脱那黑衣女子之手,一边佯装回答她的问题。他天性聪慧注意百出,自然不能贸然将实话说出来,便道:“哎,晚辈青花其实只是一个浪迹山林的孤儿,跟着一位神龙不见首的高人学过一点功夫,昨夜撞上一伙匪盗,便逃到这里,却不成想迷失了路途,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这白鹤······”说到这里瞧了一眼白鹤,继续道:“这白鹤是晚辈的朋友,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前辈见谅!”
黑衣女子在她即将撞落山崖之时出手救了自己,便是无心要害他,青花知晓其中利害,便好言奉承,希望她能放了他与白鹤。那黑衣女子幽幽瞧着青花,原本面无表情,冰冷如霜的脸上,此时泛起古怪的神色,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怀疑,眼神闪烁不定,只瞧得青花浑身不舒服。半晌黑衣女子忽然道:“你能误打误撞寻到这里,想来也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教我今日见过你一面,我也不为难与你,你走吧!”她话语此时已缓和不少,不再那么冷冷逼人,青花怔在那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身上力道突然消失,那泛着银光的银丝已不见了踪影。
黑衣女子冷声厉道:“倘若你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一丝一毫,我定将你用绕指柔缠勒起来,挖去你的双眼,斩断你的舌头,再挑断你的筋脉,叫你生死不能。”青花正调节真气,乍一听见这句话不禁又是惊愕,她可真是怪人脾气转眼间说变就变,哦,原来那银丝叫做绕指柔,这般好听的名字只可惜给她当成了害人的利器,着实可惜!”抬眼一瞧,正好看见黑衣女子正盯着自己,两眼幽幽,泛着奇怪的光彩,青花忙道:“前辈既然不与晚辈计较还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此时那黑衣女子烟波流转,在青花身上游移,脸上竟然泛起微微红晕,她喃喃道:“生老人故去,岂能再相逢。一百年前尚且不肯再见我,一百年后决计再也不会,你的心思我最是清楚,只可惜你对我的漠视比那昆仑山上的千年冰雪还要寒冷千百倍,否则你也不会那般当着我的面将孟婆汤喝下······”她越说越是激动,说道最后狠狠摇着头,凄然低声笑起来。
她语声轻颤,激动,哈哈冷笑起来,绝美容贵的面目有些狰狞,甚是可怖。青花瞧她突然情绪变得这般,急道:“前辈前辈。”连叫数声,那黑衣女子只是不闻依旧在那仿佛入了魔怔。青花更是捉摸不透她适才所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瞧见她如此疯了一样,心下有些不忍,起身朝她走去。黑衣女子忽然一声厉喝:“站住,不准过来!”右臂直指青花,劲风吹卷,青花立时定在那里。心底却是扑腾乱跳吓了一跳,他一番好意她却不领情,不由感到气愤。
黑衣女子收敛真气,慢慢垂下手臂,道:“别过来。”顿了顿又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哼哼,你走吧,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如若不然我决计饶不了你。”说这话时声音仿佛苍老了许多岁,充满怨恨与无奈,她的眼角竟闪烁几点亮光,青花登时心软,心道:“她或是受了什么刺激,是个可怜的人。”旋即道:“前辈,你没什么事情吧?”他觉得应该安慰一下,谁料话刚出口,黑衣女子冷冷道:“天下男人心一般黑,休要假意惺惺。还不快走,一会儿我若是改变主意,你想走都走不了。”说罢,兰花指一点,白鹤扑腾站立起来,叫了几声,却只是远远站着,斜睨黑衣女子。青花不觉好笑,白鹤终是惧怕于黑衣女子的厉害,却还要一副桀骜不驯的摸样,心中笑怒,道:“那我们便走了,多谢前辈高抬贵手,请多保重。”这话青花出自真诚,那女子凄然一笑。青花跃上白鹤背脊,黑衣女子道:“你身上的寒冰真气只消一两时辰便可散去。”
青花谢过,抚摸白鹤翎羽,笑道:“鹤兄咱们走吧。”
白鹤嗷嗷尖叫声中,巨翅猛展,已冲天飞起。青花没有注意到黑衣女子的脸上怅然若失,此时早已泪流满面,怔怔望着那洞中的棺木······
此时已过正午,日盛云开,阳光万道,穿透云彩,炙热无比。
连迎面吹刮来的风都是热浪袭人。身上那层薄冰被阳光,热风,闪着奇异耀眼的光亮,说不出的舒服,青花心道:“好奇怪的功夫,世间奇人异士,神秘瑰丽,今日我才算是头一遭认识大荒。”忽又想起一事道:“这陌生的黑衣女子长得好似神仙姐姐也似,只是瞧她的年纪多半比神仙姐姐年长,倘若她穿做一件白色衣裳,我定会把她当做神仙姐姐吧······”心中思绪连绵,想起白衣女子的容颜娇影,逐渐荡开一圈涟漪,在心底触撞。白鹤一路低声吼叫,飞的极快,青花被它打断思绪,笑道:“白鹤你也有怕的人么?”说罢哈哈大笑出声。
白鹤似是听出他言语间的意思,甚是不悦,高声尖叫嗖地冲出数十丈。一人一鹤穿云过峰,不多时便已经飞抵瀑布上空。只见瀑布下水潭边立着一人,彪勇魁梧,正是象巴图。青花骑鹤俯冲盘旋落下,象巴图走过来,神色凝重道:“小兄弟,你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我也该回去了。”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青花浑身一震,甚是不舍。这些时日来,他与象巴图朝夕相处学习真气之道,心里早已将这位英雄好汉当做亲人一样,眼下他欲离去,怎能不教青花伤心?象巴图亦是拿他当做兄弟看待,瞧他难过面色,叹道:“天下没有不散之席,今日别过,他日再来相逢!”他说的情真意切,青花不由眼眶一热,掉下两行泪来。象巴图不料他心中已这般情致真诚,心头大软,颇为感动,如此真诚少年他是头一遭遇见,正合他脾性。感叹道:“好兄弟!不必难过,我也不愿与你分开,只是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待我将那些事情解决之后再来瞧你怎样?”
青花擦去泪水,道:“我便跟着你!”
象巴图摇摇头,道:“此事太过凶险,我不能带着你去,你还是与白鹤相伴在武夷之山安稳过活吧。”
青花伤感已极,他平生一个人过活,偶遇象巴图才重新使他唤起亲情的渴望,象巴图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决计不肯与其分开。青花大急道:“在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了什么亲人朋友,从小流浪,无依无靠,只有大哥对我好,与我相投,又救我性命教我武功,在青花心底早将你看作亲人,如今你要回去,青花自然应该跟随。”
一番话说的极是真切,象巴图一时语塞,不知道怎生是好。心中却是颇为喜欢这少年,青花天赋异秉,且长得与一位故人颇为相似,最重要的是他心眼正直,不逞心机,在大荒之中甚为难得,正瞧见青花满是诚恳、期盼地眼神,象巴图登时软下心来,叹口气道:“也罢。既然你愿意跟着我这个蛮夫,咱俩又脾性相投,不如干脆结为异性兄弟怎样?”青花大喜,急忙应允。
二人便在水潭边,天地为鉴,白鹤为证,以黄帝英灵为誓,不求荣华富贵时,但求生死相依,手足长远。白鹤甚为高兴,不住地欢鸣喜跃。象巴图拉起青花,道:“以后咱们便是自家兄弟了,你我兄弟之情长远流水,永不停歇。”青花聪明,当即跪倒,拜道:“多谢大哥。”象巴图急忙将他扶起,笑道:“既已是兄弟便不必客气多礼。”青花心间激动、喜悦,莫以言表,从此以后再这世上便多了一个亲人,再不是那般孤独孑然一人,又想起白衣女子来,顿觉欢喜无限,上苍待他不是太过残酷,使他对未来平添几分憧憬。
象巴图立在潭边,脸色凝重,沉吟半晌,道:“大荒从此以后恐怕再无宁日,黄帝陛下的英灵也要断送。”青花从未见他如此神色凝重,虽然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却从象巴图饱含沉痛惋惜之情的言语中觉察,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正自沉吟,忽听象巴图道:“还记得我与你讲过地南荒之中有一妖皇么?”青花愕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有此一问,当即脑海飞转,想起妖皇这人来。在大荒西南南海之滨有一国度名曰暹罗,其君主名叫妖皇,此人心狠手辣,淫邪毒狠,臭名远播。他武功极高,真气强盛,一百年前率领大军十五万北上侵犯中土大荒,帝都派出数十万兵士都一一败在其手,只因妖皇虽是南荒蛮人,却极善用兵计谋诡测,不留活口,一路横扫竟无人可敌,气焰狂猛。尧帝震怒,令后羿迎敌。其时后羿正值风头最劲之时,在都广之野与妖皇十五万军士厮杀,连续三日三夜双方僵持不下,后来羿瞧准时机,以射日神弓贯穿妖皇右胸,致使其重伤,叛军不得已才罢兵退去。
象巴图道:“六日前妖皇秘密起兵造反,嘿嘿一百年前后羿那一箭没射死他,他龟缩在南海之滨,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原来是为了今天。眼下陛下龙体染疾,卧榻不起,妖皇若是公然谋反,大荒只怕岌岌可危。”
青花不甚了解大荒局势,便未曾觉得象巴图所言有多严重,但一听到刀兵之祸死伤无数,心底顿时生出一股寒意。象巴图又道:“妖皇阴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大荒原本就风云暗涌,他率兵北上正是火上浇油,其用意只道是搅乱大荒平静。”
其时大荒,帝舜龙体染疾,已有时日,各路诸侯将相神,佣兵自重,大荒政权其实已经落入太子商均之手。自从帝舜废黜太子无淫之后就宣告天下对帝位承袭极力反对罢黜,应效仿先贤禅让帝位,那商均岂是安分之人?他自小拜水神为师,为人坚韧深沉,倚仗恩师,广纳奇人异士,在军阵中屡屡建功,颇得军心,赢取帝舜重任。他一心求于帝位大业,早在一年前帝舜初病之时密谋夺了帝都卫护使范阳的兵权,帝舜得知之后虽然恼怒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空无奈何,商均最是他喜爱的幼子是以假装不察,装作不明。
其他诸侯中西荒昆仑山昆吾樊这么多年来下落不明,音讯全无。南海风神不延胡余常年居于南荒海外天涯海角处,许久不曾踏入大荒。东海漆吴之山太阳神炎昊位居神级,领步兵二十余万镇守东荒,水神共工封于北海,势力庞大,有水军三十万,战船数万艘,横行北海,素有“海中霸王”之称的青龙战队便隶属其辖。水军徜徉大海,厉害无匹,便连黄帝近亲东海龙族也畏惧三分。自从十几年前白马将军死后,大荒局势骤变,帝都周边各臣属小国蛮族,蠢蠢欲动。西南孔雀国侵占天下最高的一座山玛雅雪山,西北匈族越过漫漫黄沙挺进北方草原等等。
青花震惊,急道:“那可怎么办才好?”象巴图道:“昨夜我收到青虫传信才知道这几日大荒之事,也便是我要回去的原因。无论如何我就是性命不要也要完成将军遗嘱,否则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将军。”他说这话时眼神骤然变得犀利,利剑般闪耀光芒。
青花听得他口中所说道的将军,问道:“大哥所说的将军是谁?想必也是位大英雄吧?”象巴图神色黯然地看了看青花,苦笑一声,道:“他是我今生最为敬佩的大英雄,胸怀天下苍生,却被奸人所害······”话未说完,青花陡然一惊,脱口道:“白马将军!”象巴图点点头,吸口气道:“不错正是白马将军,我跟随他十年,征战大荒,兄弟们没有不服与他的,只是贼老天没长眼睛,将军遭奸人陷害,奸人却仍旧活在世上。将军的后人也下落不明,我苦苦找寻十几年也没能找到,只怕,唉!”苦叹一声长气,心情悲凉。
青花折服白马鲧所作所为,不由大为感动、愤懑,他饱尝世间冷暖,对人颇有同情恻隐之心,对不平之事亦忿恨不平。
青花道:“大哥我便跟着你,赴汤蹈火也无可惧。”此时他胸中热血激沸,喷薄欲吐,压抑不住高声喊道。
当是时林间风吹过,哗啦啦作响,天高晴朗,象巴图抬眼望去,忽然哈哈狂笑起来,啸声洪亮,穿透枝繁叶茂的山林,惊起群鸟啼鸣飞天。白鹤亦是为之一振,呼地飞起只朝那些惊鸟扑去。
笑罢,象巴图道:“将军常说‘我命渺小卑微,苍生沉浮巨大,为之奔劳是我一生的追求。不求此生多繁华,只要无悔便足矣。’为了将军遗愿,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你我二人同生共死,能救一命便是一命。”
青花热血激沸,豪情激涨,心底涌生一股生死何惧的豪言壮语,只想和象巴图一道,奔向风起云涌,对他而言神秘瑰丽的大荒。
象巴图道:“既是如此,咱们快快动身吧,省的赶不上大展身手的机会了。”说罢哈哈而笑,他本是性情豪爽之人,此刻又爽朗风趣起来。青花转眼正瞧见白鹤自林中飞回,嘴里、利爪上各叼了几只肥硕野鸟,扑落地上,将它们仍在地上,嗷嗷低鸣,昂首而立。青花大喜道:“白鹤果然厉害,正巧我的肚子也饿了,待会我将其烧了来吃,以好下山不是?”
说完过去拾起野鸟,到潭边洗净,摘剥,架起篝火。不多时,水潭边已然香味飘溢,象巴图食指大动,肚中咕噜噜不停。两人一鹤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将六七只野鸟尽数吃下,象巴图拍了拍鼓起的肚腹,打个响嗝,道:“兄弟的手艺就是好啊,这么多天来已然吃惯了你做的菜肴,一日吃不到倒真是件苦人的事情。”坐在那里不再动弹。
青花撕下一块肉递到白鹤嘴前,笑道:“多亏白鹤了,这些都是你的。”白鹤也不含糊,尖嘴一挑,咽下腹中。白鹤跟随黄帝多年,南征北战,食尽五谷杂粮,山珍海味,凡是活物没有它不吃的,这点倒是奇哉怪也。
忽然想到要是自己二人离开,竟有点舍不得白鹤,抬眼瞧见象巴图也正瞧着他,青花道:“白鹤怎么办啊?总不能让它继续在这深山之中吧,毕竟它救了我们的性命。”象巴图若有所思道:“它是神鸟,一生只跟随黄帝一人,决计不会跟着咱们的。再说了,就算它跟我们走,一路上太过显眼,极会被共工那老贼察觉,不可。”他所言不无道理,辛夷行动失败,以共工深沉狭隘怎肯善罢甘休?水军党羽遍布,情报打探极是迅速准确,带着白鹤定会被水军飞骑军察觉,到那时恐怕还未来得及赶回便已落入水军包围之中。
青花细细思来倒也是如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那白鹤吃完扬颈长鸣一声,巨翅扇舞,引颈直指青天。青花心头一喜,急忙道:“你肯跟着我们下山么?”白鹤叫的更欢,跳跃扇舞,喉中嗷嗷鸣叫,仿佛回答了一般。
青花惊喜,大踏步过去,抚着白鹤垂下的雪白长颈,道:“太好了,咱们三个就是一家人。”声音颤抖,充满欢喜之情。象巴图站起身,亦是高兴道:“没想到堂堂大荒神鹤,竟然肯跟着你这个毛小子,呵呵,当真奇怪啊,哈哈。”白鹤黑眸斜睨象巴图一眼,似是颇为不屑,只令象巴图赶紧敛了笑声,道:“不说啦,不说啦。”
见白鹤肯跟着自己,青花着实高兴,不管他危险不危险,都要带上它。象巴图见他对白鹤甚是喜爱,不想违拗义弟的心意,只得点头同意。青花翩然一跃,跨上白鹤背上,此刻他体内那层薄冰已然消逝不见,青花又惊又喜,暗道黑衣女子说的不假,不由对那黑衣女子多了几分好感。“大哥,我们下山吧。”青花冲象巴图喊道。象巴图轻身跃起,还未跃上白鹤背脊,便被它巨翅拍落,所幸白鹤用力不大,若不然象巴图非得重伤不可。
象巴图始料不及,猝不及防,吃了它一记招,又怒又笑,嘿嘿道:“老子纵横大荒这么多年,头一次栽在一个畜生手里,可笑可恶。”但他说骂一会,也不往心里去,瞪着白鹤道:“不看在我兄弟颜面上,我定不饶你。”白鹤喉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俯睨象巴图,好像随时都会发起进攻。青花见势不妙,拍拍白鹤,道:“我大哥并无恶意,鹤兄你就让他骑上来吧,我们不是一家人么?”白鹤听青花言语,气势有所缓和,转头不去瞧他。象巴图暗暗吐了吐舌头,心中好笑,这白鹤果然只听青花的。
两人骑白鹤冲天飞起,直往南面飞去。
水潭边只剩下轰隆隆不绝于耳的水声,再无别的声音。
其时已过正午,太阳偏西,云彩洁白,静静飘荡,将碧蓝色晴空划割一片一片。金光穿透云朵,射下万道光芒,煞是壮观。他们飞在数百丈高空,以防被水军飞骑军发现。青花俯身瞭望,但见大地草色连绵千里,广阔如海,江河湖泊纵横交错,星罗棋布,宛若一条条玉带明珠,闪着银光,镶嵌在大地上,瑰丽无比。青花见所未见,痴痴呆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夏风扑面,呼呼回响耳畔,呼吸如窒,心为之朵。远处几座高山险峰横卧,越发显得巍峨秀丽,青花突突乱跳,忍不住叫道:“大荒真是美丽!”象巴图轻笑一声,道:“还有更美的呢,叫你以后茶饭不思,流连忘返。”
象巴图忽然自怀中衣裳里掏出一团红色物件,道:“这混天绫送给你,我想你最是适合这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收着罢。”青花错愕,傻傻盯着混天绫。象巴图嘿然道:“辛夷那狗贼老奸巨猾,时刻算计别人,却不成想被我们占了便宜,也算是报应不爽。前方凶险未卜,你真气在我之上,有混天绫在身,更能发挥你强势之处,也算大哥我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罢。“青花现在懂得武学,自然对有助于武道修炼的神兵利器感兴趣,但那只不过是好奇心而已,却从未动过据为己有之图。急忙推辞,道:“大哥救我性命,于我有恩又义,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能收受如此大礼?大哥经验丰富,武功厉害,用它再好也没有了,青花无知,何德何能配做混天绫之主?”他说的义正言辞,不似做作,象巴图感叹道:“好兄弟果然有圣人君子之风,淡泊名利,天下神兵宝物,不知引多少豪杰觊觎纷争。义弟却推而不要,象某好生敬佩。”
这话出自真心,象巴图喜爱青花便是看重他正义无邪,见他面对混天绫时,丝毫无动于衷,感念佩服之余,更是欣喜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