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叔把他的那辆破旧桑塔纳轿车开到一个临时露天停车场放好,领着我和瘦五走上船说道“车子不管它了,我通知其他朋友来帮我开走,值个屁钱,现在我看来只是烂铁皮一堆,我们去到那边运气好一点,一天的收获就能买一辆这个。”
我和瘦五兴高采烈的跟着十一叔的屁股后面,幻想着眼前的巨轮会像是铁达尼号一样子气派非凡,庞大无比。
分成头等舱,二等舱,三等舱,下等舱什么的。
不奢求十一叔给我们一个头等舱,但是至少二等舱也来一个…
但我和瘦五明显还是图样图森破了,太年轻,太天真。
我们还想着是不是要戴条领带什么的比较绅士一点,至少不能丢祖国的脸。
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并且这落差大得,让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艘船还是挺大的,不然也不能装下上百个集装箱,不过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客船,却是货船,货船也无所谓了,但能形容这艘船的环境简直只有三个字并且不能再多,那就是脏乱差。
到处是油污油渍,随意摆放的发黑绳网破桶工具没有一点规律,而且这船还有了一点上了年岁。
于是可能是心理作用,我随即感觉到船都在摇摇晃晃。
“十一叔你这太抠了吧,我们让你坐飞机去,你说手续麻烦,我们忍了,但现在这个,比工地上面的铁板房都不如,你这样子,钱省下来是不会生钱的,钱赚来是用的,只有花了旧钱,才会有新钱进来。”
瘦五直接就对十一叔不满的开口道。
“我们这趟过去都是偷渡的,坐飞机要办那么多出境手续,没个几个月搞不下来,而且搞下来也是旅游签证,停留很短,还不如坐船。”
“我跟你说了我们没有船过去,这是非洲那边的船舶公司的,反正不会沉就行,忍一忍就好了。只是你们两个衰仔,我们现在是出来创业阶段,不是来享受的,你十一叔我二十岁那时候,和公社组长的女儿滚甘蔗地的全身都被划破,比这个环境艰苦上百倍都能熬过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十一叔听见瘦五的牢骚,于是停止指挥,过来对着我和瘦五就没完没了的说道。
瘦五打断他的没完没了,道“算了算了,别说了,要不是我不愿回汕头老家,我才不肯跟你来这鬼地方。正所谓没这么大的庙就不要请那么大的佛,现在算是被你东坑西蒙的来了,我不管,去到那边一定要跟你签一份合同,不然真怕你三年之后赖账。难怪我这一年在广州就一直有一种感觉,现在更有这个感觉,就是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欠了我很多。”
十一叔道“你呀你个正衰仔,整天古灵精怪,没大没小,做人的事情能这样算的吗,你想想你刚出生的时候一条纸尿布都没有带过来,这个世界欠了你什么?正所谓两人一般心,无钱堪买金,一人一般心,有钱难买针,我们这趟一起过来,你不能只跟你们汕头人何家园团结一起,阿叔我也心伤的。”
我说道“十一叔你心伤个鬼,我们两个跟你过来,你不花一分钱,而且只是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就把我们两个坑过来了,现在眼前这待遇还这么鬼差,实在让我们没有信心,这个时候我们两个不团结什么时候团结。”
十一叔道“我说我们大家要一条心嘛,吃香的喝辣的都一起才是好合作,你说是不是,现在这环境我不也还在这里和你们一起,放心的啦,去到那边我就会给你们好好找点安慰的,现在辛苦这十来天,睡着睡着就过去了。”
事已至此根本没有改变的余地,只是宣泄一下而已。
瘦五还想继续跟十一叔理论一番,但我知道只是白费力气而已,改变不了不如直接坦然一些面对。
我的确不想再跟十一叔费劲了,不如留点力气准备应付接下来这十来天的艰苦船上生活好一点。
十一叔接着安慰我们道“你们现在看看海那边的远处,现在这太阳升起来还不是照样这么漂亮,霞光万丈,红尘滚滚啊,你阿叔我半百的了,人世间的东西啊最清楚不过,用眼前所处的位置去看景,自然只看到眼前的,只有用心去看,才能看到真正的远方。鼠目寸光鼠目寸光,就是说你们了。”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旭日正在打破远处茫茫海面线缓缓升上天际,像一颗仍在母鸡体内金黄的鸡卵蛋,海天一色,美极了。
我再看一下四周,已经看不到陆地了,心中不免感慨道,竟然这样就稀里糊涂的出国了。
瘦五还在和十一叔理论,说是理论,其实是两人斗嘴皮子。
从刚才的眼前小事斗嘴,到这次上升为是为了地域争吵。
瘦五说最团结的人是我们汕头这边的人。
十一叔不屑的说到了加纳你就知道最团结的人是他们上林人,整个加纳的民间采金业,全部被上林人承包了。
十一叔说道“我出来天南海北的跑了这么多年,什么地方的人都接触过,的确说过我欣赏你们那边的人闯和团结的精神,但你知道这也恰恰是你们最大的一个弊端吗?”
“什么意思?”
瘦五不屑,但也还是问道。
十一叔说“这点你们就不懂了吧,所以说到底还是毛没长齐的小屁孩,头发短,见识短。如果要从头说起来,其中渊源那就一匹布那么长了,就像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咯。不过我给你们简单的举个例子,就说你们那边的车牌,当年分车牌的时候就是没有团结起来,粤A拿不到,B有点难,但是C都输给了小珠海,拿了个D,那就说不过去了吧。”
瘦五冷笑一下说道“十一叔这点要我说你了,所以说你闯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四处漂泊的人,一无所成,这么大把年纪还要出来拼最后一把,就是没文化惹的祸。那些事情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啊,想要什么就什么,这些东西那是国家按照政策什么的分配的好不好。”
“你懂个P,当时那个时候你们那边出了多少大人物?潮州诚,百万林,还有你们崇拜的李阿剂,在当时也出了个就跟他差不多的人,外号叫何教练,也是个风云人物,但此人很神秘,好像是从政的,不过只是详细点的信息没有了,但是此人只要一出现就会即刻引起风云幻变,不是讲假。”
“你想,只要当时这些人肯联合起来向中泱施点压,要一个面子,这面子中央肯定给的,所以区区的拿个C又有什么困难。”
十一叔说的非常起劲,好像说的就是他自己的风云。
说完停顿休息了一下,十一叔继续若有所思道“不过说到这里,在加纳那边,也有一个你们那边的人当老板,也是个人物。”
我问道“叫什么名字?”
十一叔几个月前消失不见,是去了非洲,也在那边呆了一个月。
他说道“陈……陈什么了,不太记得,我在那边只是呆了一个月,到处实地考察很忙,所以我只大概记得是个姓陈的。”
然后他就不说这个了,转回来原先话题说道“所以我说你们的弊端就在这里,你们团结,但都是自己的小团体团结,只看一时,没有考虑大集体,也没有去想长远未来影响。潮州诚掌握了香港经济又怎么样,也还是只顾着自己。那个何教练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只顾着自己隐世,却不管江湖早都乱了套咯。”
“特别是上一年那件事,那个火烧…”
“别说不该说的。”
我打断十一叔的说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事的确是不能随便讨论的,中泱都被惹怒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平民还去讨论这些只是惹祸上身。
“但你们肯定还是很团结的,比如你们那边,是不是每家每户都有好几个小孩子?要知道当时计生办全国到处风风火火抓计生,就抓不了你们那边的人,一是有人出来扛住了上面的一些压力,二就是你们的人团结起来了。”
我解释说道“那是我们地区的传统不假,每家每户都好几个孩子,我不下结论这传统是好是坏,不过肯定有好有坏。”
我们那边还是也有一部分是只生一个的,就像我就是独生的孩子。
不过还是要看各人的观念吧,在大观念之下我这种算是另类,瘦五也是独生子,不过他是因为家里是公职部门,肯定要按照政策来走了。
瘦五是不会服气的,说道“那照十一叔你说的加纳那边漫山遍野都是你们的人,这么厉害的你们怎么不把你们上林县变成市呢?只要你们那些人每人拿个三两吨出来上交国家,国家这点面子还是给你们的。”
十一叔说“你个衰仔说的轻松,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以为金子是沙子和黑煤,动不动就吨,一克金子两三百块,一个中型金矿一天才挖个几百克还是运气好。我们的人是在那边,但是发大财的还是少数,这是要看机遇和命运,特别是运,我活了这半辈子真切认识到一个人要发财真的要靠运。”
“加纳那边虽然号称黄金海岸,整个国度也的确遍地是黄金,但主要的控制权还是人家那边的,我们说是淘金客就是因为是外来的客,你以为天底下都好客,大错特错了。那边的大肉大骨都被人家拿完了,我们去到那边只能捡碎渣。”
瘦五失望的说道“那我们过去岂不是很没有意思?特别还是跟了你。”
“所以我说就是不能跟你们说太多,傻小子一个什么都不懂,人云亦云,我说什么就信什么,如果我说那边的女人胸罩都是金丝拉成的你是不是也信了?还自说读书人,小学有没有读过一篇课文小马过河?人家说的深浅,还是你自己要去体验的,年轻人,好好把握机会,既来之则安之。”
瘦五抬起脚想踹他屁股,说道“肖爱多你个老狐狸,我什么都信任你,你现在反过来笑我,跟我说在耍我?”
肖爱多是十一叔后来改的名字,他本名叫肖碧山。
他有个女儿叫多多,我和瘦五也见过,是一个很精灵的小女孩,不过命运不好,这几年都在广州一间医院的病床上,小小年纪却很坚强,每次做化疗她都问十一叔一句话,爸爸,你爱不爱我。
任十一叔几十岁的人早已经见惯世间人情冷暖和过眼云烟的繁华,但这一刻一种人心本能的柔情还是这时候牢牢占据住他的理智思维,拉着自己女儿的小手起誓改名肖爱多。
这样看来十一叔还是有点可爱的。
我和瘦五跟十一叔没有年龄和阶层的隔膜,虽然年龄上他是叔伯辈,阶层上面也是个资产阶级商人。
但我和瘦五从来就把和他的关系当正常的普通朋友对待,我和瘦五只有遇到内心里崇拜认可的人,我们才会自愿换个认真态度,比如我们的偶像李阿剂。
我此时就像当初我和瘦五刚进广州城在汽车站那个时候的困顿状态,说道“我累了懒得跟你们闹,我回去船舱睡一觉,不要叫我,让我睡到自然醒。”
十一叔捂着屁股躲过了瘦五的一脚对我喊道“别睡太死了,今晚我带你去安慰一番。”
瘦五追着骂道“好你个老油条,有好事瞒着我只带何家园去,不带我戴五少,是不是存心想挑拨我们青梅战友之间惺惺相惜的深厚感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