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过后,距离十一叔跟我约定好的晚上十点钟还有两个小时。
我就久久的一个人呆在阳台上,看着这个地方最后一晚的夜色。
以前从没欣赏过,或者以前也有注意过,但只有真正到了临行临别,才会顿感所有一切的漂亮。
瘦五和几个女孩子在屋子里面吹牛扯淡。
我不知道瘦五是否已经彻底走出了心中的那片阴影。
每个男人一生中都会有一次真爱,真爱就像窗前唱歌的鸟儿,但很多时候,你还没来得及欣赏她甜美的歌声,扑楸一声,鸟儿就飞走了,并且一去不回来。
如果没有放下。
那也要高兴他能找到其他的途径方式,来忘记,或者仅仅是度过,当下的失意心情。
他的方式就是找回曾经的自己,来掩饰现在的自己。
虽然现在的他自己,的确和往日的已经改变。
但是人就是这样的,成长的代价就是笑中有泪,就是笑不再狂妄,哭不再彻底。
所以啊,每个人还可以的话,都尽量珍惜这珍贵而操蛋的青春吧。
能爱就爱,少恨就别恨。
不要等到老了的时候蜷缩在冬天冷风嗖嗖的街边大排档,能吹的牛却只是年轻的时候能吃的饭量和力气。
我突然又想起我老爸,这种想起是突然痛心了一下的。
那是一种好像在缓缓失去般的感觉,感觉我是在背叛某个人。
心里突然有股强烈的依赖感袭来,让我只想回到汕头,不做什么,不为什么。
就突然想回到汕头,那个有他的地方。
我从胸前掏出他几年前给我的桃核挂件吊坠,轻轻的抚捏着上面的纹路。
手指指尖一停一顿的移动着,感受每一个纹路的不同触感。
仿佛,仿佛此刻就是在抚摸着他的手掌,还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我开始痛苦,我突然体会到‘父亲’这一个词在世间的伟大。
这种突如其来的很杂很乱的思绪情绪。
也只有就是在这种漫无目的的乱想中才会一一的出现,平时绝对不会想到的。
会好的吗?
我问自己。
不能回答。
人只有认真和自己的内心对话时候,才是真正的无助和无能为力。
我转身回去屋内,翻找出了纸和笔,重新回到窗台上。
我想给他写一封信。
因为离别在今晚,今晚我就要离开,而对于前路的一切一切都是未知。
这种情况能让我心甘情愿毫不保留的想起和倾述的对象,只有他。
那时候农村是已经有电话了,但还没有普及到家家户户,我们家没有,但瘦五家有,他的学校也有。
不过我不想打。
因为现在或许我脑子里面在一直的想着很多东西,但我知道接通了电话的那一刻听到他声音,我就会把一切都忘了,说不出口。
所以一年来我都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也没有写过一封信。
我想的是这种不打扰反而能让他更安心,他就是这样的人,有时候没有信息到来,才恰恰就是好消息。
“那他有没有想我呢?”
我心里笑了一下,我还是没能回答自己。
望着这最后一晚的三元里街景,由远空到近下的城市夜色,我动手写信。
仔细的回想着一年以来的点点滴滴,思考即将要去的地方,发觉竟然也没有什么值得一写。
最终写成之后也还是仅仅的几百字不到。
果然还是和他说不了什么,不过我内心的真正真实想法,确实是那么热烈的想他。
“见字平安。
出来才知道外边不比家里,但外边的一切家里又给不了,虽然没有成就,但是有个人所得,所以这一年来总体满意。
一年没有给你消息,是因为这一年都很平静和平常,没有值得所说,但我在外为人处事经常想起你的说话,所以你也应该知道不必担心。
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但我更知道我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所以我还想再继续在外面,如果,我说如果,下一年我尽量找时间回去一趟看看,我也担心你。
我和瘦五接下来要去一个全新的地方闯闯,非洲。
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更多,但是我会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实际做选择,任何时候我都会第一选择是保全我和瘦五两人的生命安全。
这一年我和瘦五在一个上林人开的制衣厂打工,老板叫十一叔,前段时间工人把他的厂子机器卖掉换钱,我和瘦五失业准备过去香港闯一闯。
但是这个老板把我和瘦五找到截住,请求我和瘦五与他同去非洲挖金,我在学着看人,知道什么人可信,而这件事我和瘦五也有兴趣,所以已经答应前往。
我现在,就此刻在写着信的我的此刻想法是,我想回汕头。
但是事情又已经确定,我亦有想法,所以我还是决定前行。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的这样无惧无怕的闯。
平安是福,平淡是福,你曾说过的话。
我希望这次之后我会真切的认识这八个字的意义,心甘情愿的安定下来。
我希望,我肯定会是个好人。
2001.06.25家园字。”
就这几百字的东西,却花了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写成。
我脑海里面一直在反反复复的思索,下笔的时候又很谨慎考虑的用字,我想要尽量能表达情景出来,以及力求能表达我的心情。
还有尽力能从他的思维读作方式写这封信,让他读的时候,尽量减少误解或者误会。
我回到屋子里面,几个人正在热热闹闹的起哄聊天,在尽兴欢畅回忆着这一年的快乐痛苦和酸甜苦辣。
我觉得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群人。
我人生第一次出来外面就认识这群朋友,虽然都很普通平凡,没有学历没有背景,但恰恰就是这样才让我们的友谊难得的那么纯洁,没有一丝的顾虑和算计。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相处下来大家都很尽兴,都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该玩的时候就投入放开的开开心心玩,该上班就上班,到以后的或许某一天,该到年纪结婚就结婚,该走就走......
要走了。
地下已经很多喝空了的啤酒瓶,我走过去从桌上也启了一瓶对着嘴就喝了起来。
我平时是绝对不会主动喝酒的,我酒量不行,也根本喝不了酒,一喝酒就醉,一喝酒就酒精过敏,手臂通红的。
但这已经是最后一晚了,我也无所顾虑,过敏就过敏,醉酒就醉酒。
反正不会死,只要不死就行,不死就活着,人生就有希望,活着就有千千万万希望,路也有千千万万条走。
在这出发的一晚,在这离别的一晚,我连着喝了足足两瓶啤酒。
瘦五已经喝了很多酒了,但他是能喝酒的,他还很清醒,他看我已经有过敏的反应出现,拉住我道“老何,够了,你不要喝太多了,你身体不行,不能喝酒。”
晓静接了一杯热水放到我手上让我缓缓酒劲。
我自己知道我没有醉,但瘦五视角肯定认为我已经不清醒。
我观察过很多酒场上喝醉的和有心事的人的表情和心情,谁是喝醉状态我能不知道?谁有心事我不知道?但我没有和他继续争辩我是否喝醉。
于是我就捧着热水在手上,看着瘦五自己一个人担当今晚聚会的主角,左右逢源,四处调动气氛。
我把这杯热水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着,十来分钟之后,我拉过晓静的手臂,拉着她走出阳台外面。
一整晚下来她并没有喝酒,前面说过了她是一个很温柔很腼腆的女孩子,平时在陌生人面前话都不多两句。
我确确实实酒量不行,整张脸早已经红得像关公,但我意识很清醒的,脑子里面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特别是现在走出来阳台吹吹晚风,整个人瞬间感到无比的舒畅,我对她说道“答应我,千万不要等我。”
我最怕的就是她的另一层性格,倔强。
表面看似温柔软弱,但恰恰她内心隐藏着的一个真正的自己却是无比的倔强,固执。
我真的真的无法确定我自己的未来。
我连我自己的人生都打算不了,更不敢去给别人结果,以及过程,甚至开始。
但我想说我是一个人好人。
或许她也是好感于我是一个好人,但是偏偏这个好人就恰恰坏在这一点,所以我又感觉我不是一个好人。
她过来整个人环抱住我,紧紧的依偎在我的胸膛。
我没有推掉也没有逃避,我很从容。
我把头埋在她的发梢深处,嗅着那股青春少女独有的清净发香。
喝了两瓶啤酒,我人还是清醒着。
但她的发梢是没有酒的,我却醉成狗。
“那我就恨你。”
她低声的说道,头依然紧紧的贴在我的胸膛以上,喉结以下处。
此时不知道确切的那个方向,竟然传来了陈慧娴的歌声:
“让我再想你,却掀起我心痛,
早经分了手,为何热情尚轻重,
独过追忆岁月……”
我处在此刻的深深情,离人景,已经心绪难理,而这段闪现而来的动人应景歌声,更加深渲染了这一层悲凉的心境。
我身体不由自主的颤了下。
晓静问道“你真的很喜欢陈慧娴吗?”
“嗯。”
我把深藏在她的迷人发梢处的头抬起,望向这座城市远方的夜晚。
但是看不见家乡汕头的夜晚。
也看不见即将去到的远方非洲的夜晚。
这般无能为力,事与愿违,心事重重的我愈想要的东西,却一一都不活现出来。
“我会记得你这个爱好的。”
她也放开手,离开了我的身体,直接的整个人趴在阳台上,视线也看的很远很远,但只是茫茫然的一片。
又说道“真不知道为什么夜晚了还有这么多车辆行驶在路上。”
“交通灯需要他们吧,还有道路也需要他们吧……毕竟车就是要开在路上的,车就是要等红绿灯的,路和灯什么时候都在,所以就不用管白天黑夜了。”
我说道。
“为什么不是回家呢?大晚上开车的人,都饿了,累了,困了,所以我觉得他们即使还在路上,但也基本是在往回家的路上开去吧。”
她甩了甩头发,转过身,自然的笑脸对着我看。
“也对。”
我说。
“但也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没家回。他们开着车,但是没家回,也就是说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所以也就只能继续开,继续寻找。”
我补充了说。
晓静的话有另一层意思。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出我也夹带的隐喻意思。
我何尝不也就是这些繁华闹市大道上匆匆行驶而过的其中一台汽车,大晚上的还在开着,是陪伴路和灯,还是走在回家的道路,亦或是迷失回家的方向。
我准备想说的更直白一些,用瘦五平时的思考方式来再劝说一番。
瘦五的那句话是这样说的,‘喜欢就像怀孕,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但这句话我还没有说出口,她就整个人释怀了般,轻松笑着说“骗你玩的,我怎么会恨你。我要谢谢你,你改变了我很多,只是可惜……不过也没关系了,你能不能答应我,给我一个约定,我们十年后见一面。”
我又再次的拥抱了她一下,点了头答应她的约定。
我并没有想太多,我这个人还是很浪漫主义的,觉得或许十年后,她会带着她活泼可爱的女儿出现等等。
只是我更没想到的,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的纯真美好时刻,‘喜欢就像怀孕,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那晚之后乘搭上去异国他乡的船只,多次的抉择考验以及死里逃生,还有人性本恶的一面面时常冲击着卑微的命运。
只有尝试过身不由己,以及无助无力,才会明白另一层真实现实的人生道理,不再纯真美好,就是,‘喜欢就像怀孕,有是可以打掉,没有也是可以假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