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巨大的黑岩城墙在眼中愈来愈近,像是一头屹立在苍茫风雪中孤独的巨兽,影子渗透进厚重的雪地,仿佛几百年的岁月只是一晃而过,就不见了痕迹。
弘川望着这如兽牙般此起彼伏的城墙,粗犷而又生硬的青黑色墙壁透漏出的森森气息,好像一座看不见顶峰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半张着嘴,一时间感觉像是丢失了什么,愣了半晌,听到前面传来招呼自己的释缘师兄的叫喊声,才敢忙跟了上去。
衍和尚将刚刚递出去的文牒收入包袱,右手行了个佛礼,微微颔首,守关的年轻士兵也赶忙回了个礼,道:“大师一路辛苦。”
衍和尚微微一笑,道:“善哉善哉,朝圣之途何谈辛苦,应是诸位将士,在这天寒地冻之时依然不忘戍守国土,大荆能有英杰如此,才真是叫人佩服。”
年轻士兵也不知为何,被这和尚一番话过后便觉心窍生出暖意,不由心中暗暗惊叹,更是恭敬的紧,看了众人一眼,忙笑道:“大师还是领着诸位小师傅快进城休息吧,佛宗大会于九月九日,三天后开始,大师还可于都城游历一番。”
衍和尚又行一佛礼,道一声:“有礼了。”拄起长杖远去。众人紧随其后。
见众人走远,那士兵旁另一个较胖的问道:“这和尚是谁?真是奇怪,来参加大会怀里还抱个婴童。”
年轻士兵目露崇敬地望着逐渐远去的一干人背影,道:“我也不甚清楚,不过要是我能有大师这种修为,想必也就不用只做个守门小卒了。罢了罢了,又来人了,别光顾着闲扯了。”说罢,紧了紧甲衣,走向人群去。
“这寒音寺乃是天下第一大寺,僧弥千万,巍峨不已。大会即是在此举行,而来此参加大会的众僧也会被相应得安排到房间。”衍和尚边走,边对众人解说道。
走了不久,一座气势磅礴古朴的寺院外墙便映入众人眼帘,约合十人张开双臂宽的大门正上方挂着一副牌匾,三个大字端正地刻在上面。
寒音寺。
众僧都眼中都露出一抹庄严的光芒,“这便是了么,天下第一寺。”
“那座高塔我远远就看见了呢,就想着该是这寺中的,果不其然。”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寺啊,实在磅礴恢弘。”
“那是,这里是朝佛都嘛,可是佛祖诞生的地方啊。”
……
门口的两位僧侣面色端立,目不斜视,望向众人身着僧袍而来,都前来迎接。
互相行了个佛礼,其中一人面目俊逸,举止潇洒,让人生出好感,另一个看上去就有一些木讷了。
那俊逸小僧双手合十,佛珠倚挂在手臂上,走上一步对衍和尚道:“我是方生,这是我师弟方士,我们奉命于这第十四届佛宗大会召开之际于大寒音寺梵兰门接待往来朝圣僧徒,大师若是方便,请出示一下寺院书帖,让我们带领贵寺前往休息的地方。”
衍和尚回了个礼,一旁的晤涛将一叠红色文书从背囊里取了出来,递给了那方生。
方生微微弓着背,双手接过文书,目光在其上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关上还给了晤涛。他点了点头,微笑着对衍和尚等人说:“重钟寺的贵客请跟着我这边来。”然后转身示意方士留在门前等待其他客人。
方生微微侧身,道:“诸位这边请。”便带着众人走入了佛寺。那名叫做方士的僧徒,虽然看上去木讷,但是在衍和尚路过身旁时,也是微微躬身示意,目光望向那怀中的婴儿,露出一个好奇而温和的眼神。
进到寺院入眼处是一棵巨大的松树,扭曲着躯干停伫在周围拥簇着青石砖的一方深褐色泥土里,它的背后是一片灰白色石料雕刻出来的岩石墙壁。墙壁中央雕了一个大大的“佛”字,周围的空间比较空旷,四角分别雕着四个同样大小开放着的莲花。这雕刻图案虽然寻常,但是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弘川瞪着眼睛打量着那墙壁,心里不由嘀咕:“这图案与佛字本来应是柔和大气,可这墙上的…...却总让人觉得有股肃杀之意,每一片柔软的莲花花瓣弧部都像生了许多细小锯齿,真是奇怪。”
积雪大部分被清扫到了两旁,可天上依旧纷纷漫漫而下的雪花又填补上了刚刚空出的地方。
众人打量着庭院,走过那墙壁,又是一个椭圆形的门洞,两旁摆着两盆小树苗,有白色的雪堆积在上面。
走过门洞,又走过一段细细长长上着深红色漆面的小道,不知道穿过多少大大小小的圆门,让第一次来此的众人不由暗暗咂舌这佛寺的面积广布。
终于,再一次穿过一个比之前所以门都要更大的椭圆形门洞后,众人来到了一个无比宽广的区域。
视野所及是青灰色的石砖齐平地铺设在地面上,前方的不远处十几个灰色的小点缓缓移动着,仔细辨识便能看清那是清扫地面的僧人。
目光再往前,便会被一样东西情理之中也意料之中地吸引。
那是一座高大的青色石塔,顺着数上去数到十八层便看不清了。冰屿本就属高原地带,所以天看上去很低,云层大片大片厚厚地像是绵羊的尾巴,遮住了塔尖的部分。从远处看,仿佛是一根寒铁铸成的巨大长枪向上高指苍穹,枪尖直直刺入云端。
本就是乌云坠地,风雪飘摇的光景,大风呜呜地从背后卷袭而过,吹起众人身上的僧袍,在北方冰雪封山的天空下猎猎作响,像是一张张灰色的旗帜铺张在沉重又寒冷的风中。
“朝云塔。”衍和尚低语。
方生点了点头,眯着双眼望向那高入天云的巨塔,深吸了口气,对众和尚道:“这里就是寒音寺的中心,那座塔便是朝云塔,传闻佛祖降世时,天边的裂缝流出红色的熔岩,冰屿的大雪还只是其中迸出的火星,大地倾斜着,海水漫及了所有的地方。佛祖见此灾致使生灵涂炭,心中不忍九州大土承此无源业祸,便伸出他的左手,张着五指,遮住了这天的缝隙,持平了这地的颠簸。从此佛法广进无边,天地间也是一片安康。而这朝云塔,便是九州五观之一。”
衍和尚微眯双眼,没由头地低吟了一句:“问佛生莲何处是,不问朝云问来去。”
方生愣了愣,似乎是没听清,于是偏过头问道:“大师,您刚才说什么?”
衍和尚淡笑着摇了摇头,道:“那座观天台如若我记不错便是寒音台了吧。”
众人望去,不远处有一座高高耸起的巨大石台,下面密密麻麻叠着数十座阶梯,因为颜色和地面是一样的,一时间反倒是没有注意到。
方生点头:“那是寒音台,大师您重钟寺一脉一直以来属主论寺,自然不会记错。”
衍和尚沉默了半晌,道:“我们一路劳顿,还请方师弟带我们找个地方暂作歇息了。”
方生一听,连忙侧身,道:“是方生失礼了,还请诸位再跟随于我,不远便是宿舍了。”说罢挪步走去。
众人感叹了几句这中土难见的奇观,紧随方生而去。释缘走了几步,发觉像是少了什么,左右瞅了瞅,才看到弘川还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不远处层层叠叠,浩渺入天的朝云塔,不由低声呼唤道:“小师弟,快走了。”
连喊了几声,弘川才猛的回过神来,呆呆地望了一眼声音来源处皱着眉头的僧人脸庞,双眼中逐渐有了焦距,愣了愣,迈步跟了过去。
释缘看着走在身旁的小和尚,问道:“弘川,你刚才看什么去了。”
可弘川却是皱着眉头,未有答语,良久,道:“师兄,你说这天上的是什么?”
释缘愣了愣,笑着说:“这天上么…自然应该是神仙了吧,像是什么琼宇神殿,重明丹宫…诸如此类的仙家楼宇,还有那至善至尚的西方极乐净土吧。”
半晌,没有收到弘川的答复,释缘疑惑地转过头望去,却见弘川又是落在队武后列,歪歪地跟着队武向前,而脑袋却看向逐渐远离的那座巍峨高塔。
忽然,释缘看到弘川眼中闪现出了一种奇丽的光彩,那片光彩仿佛是彩虹化成的一把巨斧,要将那漫天的乌云以及它身后的天空一斧全然劈开,露出里面那个目光所渴望找寻到的东西。
不知不觉中,释缘的脚步也渐渐停了下来,他逐渐紧缩的瞳孔里倒映着那样一个画面。
一阵猛烈的寒风夹杂着漫天的大雪仿佛一条巨龙一样划过那个看上去羸弱的身体,簇拥着低沉而威胁的怒吼,一圈圈地盘旋在那个少年的头顶。
少年死死望着那座伸入云层的塔尖,像是渴望着要从那条厚厚的乌云边缘线中,看到一丝什么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