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双眼睛注视着,晏流只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一般,四肢冰冷地颤抖着,要不是因为恐惧而带来的僵硬,这具身体也只怕随时都会跪倒下去。
那种绝对的威势,被暴戾、冷漠、死亡所浇筑成型的威势,仿佛成千上万的冰冷兵刃同时指向他。
只要他做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小动作,它们就会齐声而下。
那狮头怪物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打量着不远处的那个少年,半晌,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然后它动了。
它伸出自己的一只前肢落在地上,地面传来一阵闷响,卷起滚滚烟尘。
晏流大张着嘴吧,死死盯着前者,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快......快动啊......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动不了?!
他看着那个狰狞的巨大头颅越来越近,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身子怎么样也动不了。
因为恐惧。
恐惧像是一双巨手,死死将他攥在手心中,分毫也无法移动。
就当晏流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个白色的身影。
“小......小白......”晏流瞳孔微微一缩。
那个幼小的白色狐狸,四脚大大地岔开,一只巨大的尾巴倒竖在身后,原本温顺的白毛此时都齐齐竖立起来。
它挡在晏流的身前,背对着他,死死盯着那头黑色的绝世凶兽,露出一排细小的白牙,喉咙里鼓动着威胁的低吼声。
晏流呆呆地看着那只白色狐狸的背影,大张着嘴巴。
自己不过是为它治了一次伤,为什么......为什么它会就这样冲出来挡在自己面前。
难道它看不出来那是一头什么样的怪物吗?
那只白狐紧绷着身子对着那巨兽,像是对方只要有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扑上去。
可它实际上还没有那只狮头怪的一颗爪趾的趾尖大。
就在这时,那只白狐的身体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它原本硕大的尾巴在轻轻颤动中一分为三,变成了三条。
它的身子像是气球般被吹涨一般涨大了些许,原本纯白的皮毛有些微微泛红。
它死死盯着狮头怪物的眼睛逐渐从黑色变成了赤红,细小的牙也向外伸长了不少。
晏流看着白狐发生的惊人变化,一时间有些失去了言语。
原来......它真的也是妖吗?
虽然白狐有了不小的变化,但和那只黑色的狮头巨兽相比,前者依然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看着那只白狐,狮头怪物的喉咙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像是笑声。它眯起眼睛,那两朵暗红色的乌云立马从一对圆球变成了两片细缝。
狮头怪物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抬起之前落下的那只前肢。
白狐见他一动,顿时身形暴动。
晏流只看见一道旋风般的白影直冲那巨兽而去。
“好......快!”
几乎只在一瞬间,白狐就已经出现在了那狮头怪物的前肢之上,它的四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奔走,就在晏流的愣神间,它又已出现在了那怪物的肩膀上。
反观那狮头怪物,仿佛毫无反应之力,只能等着那白狐爬到自己的头顶。
可就在白狐快要临近狮头怪的头颅之时,后者身子剧烈地一抖,便见那白色的身影被直直摔出,仿佛一枚炮弹似地摔落在晏流的不远处,卷起一片烟尘,没了动静。
晏流看着这电光石火间发生的变故,心底涌起一股绝望之感。
自己和白狐在这头怪物面前,原来从看到它的一开始,就没有半点活下去的可能......
狮头怪物的第二只前肢也从那山上落了下来,传来巨大的沉响。
晏流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他看着那怪物狰狞的面孔和没有丝毫温度的双眼,再一次感觉失去了支配身体的能力。
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的话,真的会死!
逃跑吧,快逃!现在逃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如果留在这里,绝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晏流咬着牙,想要爬起身来。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只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白狐身上。
后者已经便成了原来的样子,原本毛茸茸的尾巴像是被抽干水分的树干,无力而了无光泽地耷拉在地上。
可是白狐原本是可以自己逃掉的,为了自己,它才又一次冲了上来......
晏流看着它紧闭的眼睛,忽然想起那天下午,它咬住自己的手指时所显露的那个惶恐又痛苦的眼神。
原本那样羸弱的生命,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强,变得拥有这样的勇气,站出来面对整个天地?
忽然,他瞳孔微微一缩,想起了衍和尚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只是在那时,自己尚不能明白其中的深意,而只把那当作没用的说教。
“当一个人有了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人时,他才会变强。”
衍和尚说这句话的时候,眯缝着眼睛,看着远处的晚霞,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从他的袖间滑落,他似乎都没有察觉。
晏流看向那只躺在地上,与自己并未相处过多长时间却毅然而然挡在了自己面前的狐狸。
想保护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也能......
“别死啊,我的朋友可不多。”
在被黑暗吞没前的一瞬间,晏流握紧了双拳。
入目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平原,漫地的花草疯狂的乱长,大地被纷乱杂漫的野花野草缠绕铺满。这是很好的光景,看上去祥和温柔,但是却让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到底是缺了点什么呢,晏流咂了咂嘴。
这种“缺少着某样东西”的诡异而别扭的感觉不停在他心中滋生,就好像那漫地的野草,潮湿茂盛的花草遮蔽起他的心脏,装点出平静而美好的外表。
但那不是他真正的样貌。
晏流望着那座远处平原上与其他平地不同,微微隆起的山堆,终于知道缺了什么。
缺的是生命,是那种流动的,剧烈跳动的,尽知喜怒哀乐的生命。
晏流的目光渐渐失了焦距,他怔怔的望着那座微微拱起的山堆,上面的杂草肆无忌惮地遮蔽了整片山体,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开始微微嚅动。
“天地何用,不能席被。风月何用,不能饮食。纤尘何用,万谷其中。变化何用,道法自成。面壁何用,不见滔滔。棒喝何用,一头大包。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他的声音很小,却在自己的耳中犹如天边滚滚雷鸣般炸响。
忽然,他的目光有了变化。
里面升起一座巨大燃烧的山峰。
目光所及燃烧着熊熊的火光,天上被炽热的火星堆砌成赤红的银河长流,印出血液般鲜艳灼热的花纹。大地的无尽原野被汹涌的火焰浪潮撕裂成燎燎的火海,视野之中没有什么逃得过这片火焰波纹的漫及。燥热沸腾的空气仿佛被也被点着了,不安分的气息在其中鼓动起涌。
晏流念到,这座火山又活过来了。
烈焰在远处像是一朵盛开跳跃在无际平原之上的巨大赤色花朵,它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生命力看上去很顽强,百米高的熔岩洪流从被烤灼到发出嘶嘶争鸣的火山口喷涌而出,镌刻着暴躁却真实存在的悲喜哀乐撞击到已经红透的长空。
一瞬间的静谧之后,天地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在晏流微微睁大的双眼中,倒映出一道愈来愈大的巨芒。
划破天际,所经之处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从那裂缝中,晏流看到一对缓缓睁开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里,仿佛沉睡着两个即将苏醒的太阳。
而那太阳,终将点燃一切的不安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