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娇羞中的杏儿猛然惊醒,慌张地看了龚宁一眼,不见有异,心道:“还好他没有发现,要不本小姐今天丢人丢大了。”
杏儿任由龚宁牵着手,感受着龚宁手中的温度,紧紧握着,笑逐颜开,也不管将要去何方。轻声问道:“大哥哥,这山崖少说也有二十米,我都上不来,你是怎么上来的?”
“从另一边爬上来的,这边并不是悬崖,自有山路,就快到了。”龚宁一路挥舞长剑斩断细密的树枝开路,穿过一片密林,不远处就是一处下坡。下了山坡,龚宁扶杏儿上马,自己跨上另外一匹。二人催马疾驰,头也不回朝着凤羽城方向而去。
杏儿跟在龚宁后面,看着伟岸清秀的背影,心中回想着刚才龚宁出现在崖顶的那一瞬光景,心中一阵甜蜜。柔柔的清风吹动黑亮的发丝,杏儿嘴角挂着开心的笑容,似乎已经忘却了刚刚的生死危机。随即拍马赶上龚宁,侧过身来对龚宁娇羞一笑,道:“小哥哥,杏儿好像爱上你了。”
龚宁错愕,接口道:“小孩子懂什么爱!”
“杏儿已经十七了,我娘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嫁给爹爹了呢!“杏儿不服气的撅着嘴,还将自己的娘搬了出来。
龚宁微微一笑,敲了一下杏儿的头:“爱这个字呢,可不是能对只见过几面的人说的,俗话说日久生情,你认识我才半天时间,谈什么爱不爱的。”
杏儿眺望着蓝天,欢笑道:“那我就日日与你在一起,这不就行了?”
“魔修出世,你得尽快的回去报信,前面就是凤羽城了,别让你师弟们等着急了。”龚宁转移话题道。
“那群笨蛋怕死爹爹了,我才不要去找他们呢,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大事要紧,你我若是有缘,日后定会再次相见,此刻你跟着我,定会误了大事,你怎能陷宗门父亲和一众师兄弟于险地!”龚宁板着脸道。
说话间二人回到了凤羽城。西门外,杏儿的那位师弟仍然面色焦虑地在过往人流中寻觅着。
“大哥哥,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寒冰阁吧。”杏儿依依不舍,扭头问道。龚宁摇摇头:“杏儿姑娘,我还有事要办,快去吧,别让你师弟等急了。”
杏儿翻身下马,一步三回头的朝着她师弟走去。那人见到杏儿,连忙迎了上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重重吁了口气。
龚宁见二人会合,便不作停留,兜转马头就要离开。杏儿回过头来,大声喊道:“大哥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龚宁微微一笑,朝身后喊道:“下次见面再告诉你。”说完用力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师姐,那人是谁?你和陌生人在一起,师父知道会生气的……”杏儿的师弟喋喋不休,杏儿没好气地喝道:“别问了,快去把他们几个喊来,尽快返回山门!魔修出世,我得向爹爹禀报。还有,关于刚才那人,你若是敢提一嘴,小心我……”
那人打了个寒颤,连忙表态道:“打死不说!”
凤羽城向西,渐渐踏入鹰峰山,鹰峰山险峻陡峭,绵延向北。龚宁沿着山路纵马缓行,不一日功夫,山路崎岖,再也无法行马。龚宁将两匹马缰绳马鞍卸了,一拍马臀,轻声道:“马兄,多谢二位携我到此,而今二位自由了。去吧。”两匹马颇通人性,一得自由,先是绕着龚宁转了一圈,打了一个响鼻,才迈开四蹄向着低缓的林地呼啦啦奔去。
龚宁弃马夜行林中,山道幽暗,顶上稀疏的月光透过树林的遮蔽投散而下,仿佛又回到了伏在钟长信身上下平潮山那晚。龚宁心中一苦,丹田一痛,却脚下发力,越走越快。不多时来到一处山峦,两侧陡峭山崖相对,留下一线天般一丈宽小路一条,鬼斧神工。崖下碎石堆叠,凌乱无章。此地人烟本已稀少,当此处地势奇特,更是人迹罕寻。
“到了。”龚宁停下脚步,低声呢喃。
那三块巨大的石头,还在那里。一切都没有变,当年的孩子又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仍旧是一身重伤,衣不蔽体,孤苦伶仃。
手指轻轻划过巨石上的一丝早已模糊不清的血迹,心中思绪万千,那是当年自己流出的血……
十四年前的夏天,上德子与广元大师于绝道崖论道,最终在鹰峰山分开。
“呜……”野狼兴奋的嚎叫声响起。就在二人分手的地方向前不远,有几声狼嚎传来。道法自然,上德子本不欲管这野狼觅食之事,眼神随意一瞥,发现此刻这两只野狼正围着一名浴血昏迷的少年,眼中还散发着绿油油的光芒,一副饿极了的模样。
那少年不知死活,人命关天,野畜食人,自然不能不管。上德子捡起几块石子,置于指尖处,手上真气微发,用力一弹,恰好打到正张着血盆大口的野狼头顶,力道不算很大,将将把野狼打地摔了个跟头。
野狼用力摇晃一下头颅,又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突兀受到一击,愤怒地长啸一声,左顾右盼,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上德子身上,另一头野狼亦是跟着一齐咆哮,呲牙咧嘴,凶光毕露,随即恶狠狠扑了上来。
“嗖,嗖”两声,两块石子从上德子指尖飞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野狼打去,这次上德子没有留手,直接将两头野狼头颅击穿。速度之快,快到它们连惨叫都没来及得发出,便软倒在地。
长袖一摆,上德子自语道:“哼!畜生就是畜生,冥顽不灵。”快步走到了少年的身边检视伤情。
这名少年约莫五六岁,摔倒在一片巨石之上,发白的嘴唇已经干裂,单薄的身体上染满了鲜血,一袭青色粗布长衫被刮破得不成样子,少年稚嫩的小脸蛋此刻都扭曲到了一起,地上斑斑点点暗红色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上德子为少年把了把脉,右手探入怀中,掏出一个玉瓶,轻轻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捏住少年下巴,将药丸塞入少年口中。少年喉结本能一动,将药丸吞于腹中。
随后,上德子从道袍左袖撕下几块布条,将少年身上的伤口包扎了,又小心翼翼地将断骨接好。只是少年内伤却是极重,上德也束手无策,必须寻一名医来救治。暂时稳住少年伤势后,又运起真气搬了三块巨石,将少年护在中间。
上德子在四周找了一截手臂粗细的断木,拔出长剑,在树心处挖凿几下,雕成了一个临时的小杯。收起长剑,拿着木杯动身去周围寻了一些清水。
待得上德子回到此处,少年已经醒了,安静地躺在地上。上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定睛一看,这少年此时目光呆滞,如同丢了精气神的傻子一般。
上德子心中疑惑:“这少年并未伤及头颅,又服了玉还丹,其他伤势也被我暂且控制,怎么会如此反应?”将盛着清水的小杯放到一旁,上前抓过少年的小手,再次把脉。少年一言不发,任由上德子抓着自己。
片刻后,上德子轻轻松开少年的手,眉头却依旧紧锁,脸庞上的疑惑之色愈发浓重,陷入了思索之中。
可是上德子并不精于医术,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将小杯端起,扶起少年喂了一口清水。少年涣散的眼眸恢复了几分神采,上德子见状将这一杯水全都喂了下去。少年张了张嘴,艰难地扭动了一下脑袋,渴望地看着上德子,小声道:“爷爷,水,我还要喝水。”
上德子苦笑一声,心道:“原来是渴的,差点以为这点医术都不灵了。”
摸了摸少年的小脸,上德子怜惜地说道:“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弄水喝,别着急,一会就回来了。”说完拿起小木杯转身欲走,少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抓住上德子的衣摆,摇摇头,可怜道:“别走,我怕……”
听到此话,上德子身躯猛地一震,如同双脚捆了万斤巨石一般,怔在原地,竟不自觉的流出了苦涩的泪。
多年前的记忆涌出,脑海中父母被斩下头颅、鲜血喷洒到自己弱小的身躯那一幕不断冲击着自己的心神,那魔鬼狰狞的狂笑声、高举的屠刀的破空声和自己的嘶吼声都一齐回响在耳边,然后是那一刻弱小的自己只能坐以待毙的无力感又泛上心头。
当年若不是师父出现,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将那魔鬼斩于剑下;又如同父亲一般,待自己如同己出,悉心栽培,自己是不是早已游荡于黄泉之路,成了无数孤魂野鬼中的一员?
在邪魔复起、正邪决战之时,师父毅然决然地踏上征程,捍卫苍生。那一天,自己一如此刻这少年般紧紧地抓着师父的衣袖,口中说着:“我怕。”
一晃四十年过去了,为道日进,上德子早已斩断红尘俗世的诸般牵绊。可是少年的一句话,唤醒了上德子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炽烈情感,他如同当年的师父一般,轻轻抚着少年的头,轻笑一声:“别怕,我不走。”随后,指尖迅速一动,点在少年后颈,少年只觉得黑暗瞬间将自己包围,缓缓躺了下去。
上德子脱下道袍,披在衣不蔽体的少年身上,取了些干枯树枝就地生了火堆,似乎是觉得暖和了些,少年的眉头渐渐舒展,上德子右手抓着衣袖,轻轻擦拭着少年的脸庞,没一会,少年的真实面目出现在了眼前。
这少年一双剑眉,乌黑如墨的长发挂着些许石屑,鼻梁高高挺立在脸庞正中,嘴巴紧紧闭起,生的倒是十分俊俏了。
上德子见少年睡得正香,拾起地下的小木杯,打算再去打些清水,刚走出没几步,想了想,又拾起两截断木,做了两个木杯。看着睡去的少年轻笑道:“一会就有水喝了。”
随后,运起轻功快速赶到不远处方才打水的山涧小溪处,先是将三个杯子打满,自己也喝了几口,又简单的洗了把脸,又急忙返回。
上德子搬开几块堆积的大石,露出了里面正昏睡的少年,手指在少年脖颈连点两下,随后少年悠悠转醒,可惜肋骨有几处断裂,动弹不得。上德子拿过木杯,小心翼翼给他喂水,少年竟将三杯水尽数喝下。
喝足后,少年小脸微红,想要坐起,却疼痛地嘶了一声,只好作罢,对着上德子轻声说道:“谢谢你,爷爷。”
上德子笑了笑,温煦道:“你伤势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痊愈,不可乱动。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随后眉头紧皱,苦苦思索,脸庞上渐渐露出痛苦之色,声音低沉,喃喃低语:“我是谁?”随后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些许哀求看着上德子,问道:“我是谁?”得不到答案,眼中已满是泪水,用尽力气,抬头凄厉喊道:“我是谁?”似乎在询问苍天。
少年疯狂挣扎,身体猛地一颤,伤口处锥心的疼痛传来,一时忍受不住,疼晕过去。
饶是上德子见多识广,也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心下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从怀中的玉瓶中倒出一粒玉还丹,塞入少年口中。
待得少年呼吸渐渐匀称,上德子再次用大石掩住少年。
“看来需要上山一趟了。”上德子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