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将笑着回答:“我是想让他留在元州,主攻西南王,这是重中之中。但是吧,你想让他拿下矽州、千烈也死活说不能留在元州,一定要调远。我实在没法决断。”
“千烈说调远?”
“是啊,一天说了好几回。”
纪策笑了:“啊……千烈能想到这些?他心粗得跟水桶一样,是左昭提醒他的吧?”
朗将不明白:“什么提醒?”
“罢罢,不提这个。迟衡笼络人心的手段好,拿住了骆惊寒,垒州一干将令与他关系都还行,垒州的收复比想象快了半年。矽州的话,我与他上次出使过,他与麻七麟的次子关系尤其不错。矽州是孤州一个,强攻能行,智取也能行。有旧交情,劝降也好说,是吧?”
朗将苦恼地说:“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这小子每次见我,都说不愿意被调远……头疼。不过矽州必须要尽快拿下,万一他和西南王连横,就难办了。”
迟衡紧紧闭上眼。
他有种预感:要被弄到矽州去了,而且会很快。
矽州那个鬼地方,地域在西,荒凉又狭长,等自己的铁蹄踏遍,只怕没个三年都回不来吧。攻下了矽州,矽州还有西边的好几个州呢……几时是个头,他的心顿时在油锅里狠狠滚了两滚。
当夜,西风起。
九月秋容静如墨如画。
颜鸾沐浴回来准备就寝,薄薄的红衣飘起,两鬓乱发飞扬,踏着西风,器宇轩昂。抬头见迟衡站在自己门口发呆,薄月下,很是犹豫。
颜鸾疑惑:“找我有事?”
迟衡舌头绕了一圈,说出口的却是:“朗将,你让我了解垒州全事,我跑完了。找过段将军、梁将军、军师参事们、还有一众校尉等等,朗将想听什么?”
大晚上的。
你来就说这个?
颜鸾一边疑惑一边推门进去,迟衡深深吸了一口气。
房内有灯烛,颜鸾挪了挪:“了解透了?心里明白就好。虽然在不同地方,打战的道理总是一样的,你拿下垒州的精妙之处,和他们拿下泞州的可取之处,互相了解,以后总能用得上。”
迟衡吸了吸鼻子,点头。
“就是让你了解了解,不用做什么。池亦悔说,你中午又挑衅他了?做人须大度一点,打过架怎么了,打完就完了,我和千烈以前也闹得凶,现在不也没事,不打不相识。”
无耻!池亦悔还敢恶人先告状!
迟衡郁闷:“我没挑衅。”
“都是一军之中,别没事斗殴,你们要敢再打一架,各打一百棒让你们三个月下不来床。”颜鸾挑了挑灯花,蓦然亮了,“都是二十不到的小伙,年轻气盛,等过了气盛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今日的可笑了。池亦悔在泞州多个城池攻打中也很得力,也是良将一个,你们需互相扶持才行,别见了就刺。”
迟衡心里一酸,上前将颜鸾抱住了,头发窝入他的颈窝。
颜鸾一滞,任他抱。
“朗将说得对,我才懒得和他斗,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我今天还和梁千烈将军聊了许多,学了很多。知道我们打下垒州,纯属运气侥幸。”迟衡嗡嗡地说,贪婪地呼吸着沐浴后的淡香。
颜鸾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谁敢说侥幸?侥幸能打下一个州?”
迟衡揽住颜鸾的肩膀,感觉比以前抱着宽松,莫非朗将瘦了?想想,应该是自己肩膀宽了,手长了,所以抱起来越来越合适了。
这么一想,偷偷地笑。
颜鸾当他郁闷:“你啊,都快比我高了,还这么爱撒娇,再这样就立不起军威的!”
“才不会,都有人被我吓晕了。”
颜鸾面露惊讶。
迟衡松开,手舞足蹈地跟他说起石山救骆惊寒一事,那个兵士就晕了――饿晕加吓晕的。颜鸾笑了,听到骆惊寒发病,痴如孩童种种趣事,若有所悟:“垒州的将领,我都安排在元州的西宁府里。骆惊寒跟我提了两次,让你去看看,他对你很感激。擒贼先擒王,你还挺开窍的。”
“开始不知道他是骆惊寒,见他可怜我才护着他。”
最脆弱时的保护,最容易心生感激。
颜鸾又道:“我打算让骆惊寒去泞州,泞州百废待兴,正需要像他这样能兴一州的人。咱们的武将都只会砸城,不会建城。有泞州做根基地,粮草兵马供应得足,以后打北部,就轻而易举了。”
“不,骆惊寒不能去泞州。”
“为何?”
“他心思重,又不善于领兵作战,而泞州周边全是虎视眈眈的敌人,他肯定坐立难安,再发病就可怕了。不如让他去炻州,炻州邻的元州夷州垒州苦兹郡,没有战事,他可以大展身手。”
颜鸾沉吟:“有理。”
迟衡喜笑颜开,腻到颜鸾身上:“崔子侯适合去泞州,朗将派他去守重镇,没有任何问题!段敌将军和梁千烈将军适合去攻打矽州,因为他们都是老将,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保准把麻七麟这颗钉子拔得干干净净!岑破荆和我,最最适合呆在朗将身边,朗将说可以攻打西南王了,我们就出征!”
“你都替我决定了?”颜鸾斜看他。
迟衡佯装委屈:“因为我和岑破荆年纪轻,经历的战事少,不够成熟。上次攻打渔水城,如果不是朗将来了,我怕早都葬身垒州了。所以,我们应该呆在你身边,学着看着战着,一个不慎朗将也能把我们提溜起来,是不是,朗将?”尾音上挑,眉梢上挑,眼神上挑。
颜鸾笑了:“你下午在装睡?”
真是,干吗这么犀利!
“刚刚好醒了,不是有意要偷听的,我才知道,朗将对我那么、那么的另眼相待。”迟衡说得直白,“我恨不能立刻领兵作战,替朗将开疆拓土,万死不辞。”
颜鸾揉眉头:“得得得,越说越腻歪。你不就是,不想去矽州吗?”
被发现了。
迟衡真的难过了:“我不想‘一去二三里,百里无人烟’,一个人在那里死磕一个州。我喜欢跟很多将领一起,协作连横,攻打一处,难不要紧,硬骨头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有朗将指点我。”
颜鸾被这怨念怨得脑袋抽筋:“你这……唉,让我说什么好。如果让你去,矽州能轻省一半。你这,逼着我骂你是不是!怎么每次派遣,都这么让我头疼。”
迟衡立刻站直了,伸手向前,殷勤帮颜鸾揉起了太阳穴:“朗将,你就让我攻打西南王,好不好?”
恰到好处。
颜鸾闭着眼睛:“其实,能攻打哪里,不是我说了算的。任一举动,必须由元奚皇帝同意了才行,而当前,能不能攻打西南王,还为未可知。”
迟衡惊讶了:“什么?为什么非要皇帝同意,再说皇帝不是傀儡吗?颜王军已经由你掌权了啊,你说了算。”而且,经过一两年的磨合,所有的将领都听从颜鸾指挥,不像最初还有些不听话的。
颜鸾些许无奈:“你不懂。”
每次都说你不懂,你不说我怎么会懂呢?
迟衡中指按着颜鸾的太阳穴,拇指按着额头,小指很自然地滑在颜鸾的脸颊。那么近的距离,睫毛一根一根都能看得分明,鼻子高挺,剑眉上挑,无一不让迟衡心生悸动,还有唇线的纹路是那么硬朗,微微上翘,好想亲上去。
有些地方,立刻不听话了。
迟衡后退了一步,腹部收缩,试图让衣服垂下,万一被颜鸾发觉,可就尴尬了。谁知道,他越想熄火,那个地方就却翘。就在此时,朗将睁开眼,眸子好亮,亮到刺穿人的心里,迟衡吓得手一抖。
“舒服了很多。”颜鸾笑了。
吓死人了,迟衡吐出一口气:“朗将闭眼,我再按一会儿。朗将,要不要给你按肩膀和背,去年,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我给你按过的。”
“记得,骨头都快给你揉散架了。”
“我的手艺有长进的!我给,啊,给岑破荆啊容越啊都揉过,因为,打战,一打打一天,都累。”迟衡结结巴巴地圆谎,深深的懊悔,若早知道朗将喜欢,自己一定找个盲人学艺,保准按得朗将从上到下舒舒服服。
颜鸾把他的手拿下,笑了:“以后再说。”
迟衡绕着颜鸾,问他泞州平定之后,都做了些什么;问何时安置垒州将领;问他和花雁随怎么协商的;问他和霍斥是怎么详谈的。总之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跟浪头一样,把颜鸾问得头又大了几圈,佯怒:“让人还睡不睡了!赶紧回去睡觉,纪策睡得浅,别惊着他了。”
“大不了我不回去,就惊不到了嘛。”
“混小子。”
“朗将,我一定要问清楚,本来就什么都不会,还一个人胡整、闭门造车,总有一天我会黔驴技穷的。”迟衡说得很郑重。
把颜鸾逗乐了:“臭小子,你是驴啊?倒是像驴一样倔!”
“朗将,我今天可以和你睡吗?”
这话锋转得,猝不及防,颜鸾脑筋跳了一跳:“纪策的床不够你睡的啊!从县丞府睡到将军府,你还准备把每个床睡遍是不是?”
“不是怕吵到纪副使嘛。”迟衡佯装无辜。
“行了,但是,床上,不许问东问西,不许说话,不许乱踢乱踹,我得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堆事!”
迟衡一跳三尺高:“遵命,朗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