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花九溪缓缓走近蛭子,对方一阵畏缩。
花九溪见到全无知觉的虫天子,一阵叹息。蛭子见识了他背后千手佛的厉害——况且全如花九溪所言,他虽然力气不小,但对肉搏一类全无信心,便不再阻拦了。
但任务失败的恐惧,又刺激着他。花九溪一看就不对劲了。
蛭子的身体不受控制,变成几片的嘴巴撑破口罩。白皙的皮肤寸寸龟裂,现出内在的红色来,看着一阵恶心。倒地的蛭子抽搐了一会,竟然缓缓地变成了一个骇人怪物。
花九溪也是莫名骇然,那怪物眼见得要爬起来。花九溪定了定神,将地上的蜘蛛卵蛋拾起,学蛭子的模样拍了拍,挤出一股丝线来,缠绕在蛭子身上,把他绑成了粽子,那怪物才不胡乱踢蹬了。花九溪看到面无表情的虫天子,心头居然升起莫名的滑稽来。他试着扯下对方身上的束缚,却不成想这东西严实坚硬得很。
“奇了,困住老头子的东西还挺难缠。把蛭子一并生擒带回去,严刑拷打一番,叫他破解得了。”
花九溪喃喃说。
说罢将千手佛自背后卸下,那佛像只是从箱子里探出来半个身子,箱子底部则安了四个轮子。
花九溪将千手佛手中的两道绳索栓到虫天子与蛭子身上,由千手佛拖曳而行。只看那那千手佛真自行移动起来,一红一白两个重物在地上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
花九溪说:“看这样子的包裹,倒是伤不着筋动不着骨。”只希望将二人趁早搬运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最怕的是中途敌人偷袭。
话分两节,拉克西米与闻惊雷正在那高冈之上望风。见拉克西米顾盼担心,闻惊雷哈哈笑说:“姑娘你不必担心,我会望气。”
“望气,那是什么?”拉克西米问。
闻惊雷心想与中国人不言自明的东西,要跟这外国小孩解释清楚还真不容易,便说:“人身脏腑都有不同的气息,每种气息颜色又不尽相同。有道行的人能自远处观望,看出此人气盛气衰。比如帝王之气都有具体形象,如龙如虎……”
拉克西米听得也是一知半解,便好奇地问:“那,大叔您的两只眼睛,能发出伦琴射线咯?”
轮到闻惊雷不知所云了,他忙说:“额…是,是了。”
“隔着这么远也能看见么?”拉克西米说。
闻惊雷解释说:“寻常人气息微弱,过去数丈就瞧不见了。小花与那个妖怪都是气势极盛之人,所以能看见两股气息缠斗。花九溪的气是金色的,那妖魔的气是赤红色的。”
拉克西米见这老头语气咋咋呼呼,也不知真假。又问:“现在谁占上风呢?”
闻惊雷眉头一皱,说:“不好讲的,蛭子的气息极为纷杂错乱,就跟分出几百道似的,八成就是他生出的那些小怪物。现在金色的那股气正在左突右进,真是个活赵云!”
拉克西米自然不知道“赵云”是什么,只看到闻惊雷口沫乱飞,对花九溪一阵夸耀。恰在此时,她眼前也是金光一闪。
“大叔,我好像也可见了……金色的气息。”她怯怯地说。
“嗯?”闻惊雷被她这么一问有些不知所措,才注意到,两人不远处蹲伏着一只不大不小的兽物。
那兽物浑身便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如日轮一般烨烨生辉。一共九道辐条——不对,是九条长长大大的尾巴。这是只不折不扣的金色九尾狐。
那金九尾“嗖”地跃到两人面前。
“哟。”它细长的双眼盯着拉克西米说:“妹子咱们又见面了,当时人多,你可能没看清我。”
闻惊雷心想果然是少广城来的人,便故作镇定说:“仙姑来此,怕不是过路的。”
那狐狸笑笑,说:“什么仙姑,听着村气。我们是役于西王母她老人家的狐妖,隶属日月两班里的日班。我本人叫朱实。”
闻惊雷说:“好,好。朱实姑娘,站起来容易说话。”总这样低着头与她对话,脖子不由得一阵酸痛。
只见红光一现,那叫朱实的狐仙摇身变成了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女子。一袭长袍款式类似西域妇女,上面镶着种种珠翠,晃人眼睛。
这人相貌生得十分标志,闻惊雷也是一阵惊艳叹服。原来妖物变作人形时,视妖力大小,也会有妍媸之分。简单而言,当然是越强的妖怪越是貌美,所以《聊斋》故事中的狐仙的容貌大都还过得去。
朱实对二人福了一福,举手投足都是些古礼。
闻惊雷单刀直入,说:“你来此找我们也没用,牟尼泥在那叫花九溪的小伙子身上。”面对如此大能的九尾狐,如若动手,一老一少基本没什么胜算,自然是先要把她稳住。
朱实嫣然一笑,说:“误会了,我们来此,不是为夺他们那宝物。那叫蛭子的小孩,是我的干儿子……他是受人哄骗,才冒犯各位的。”
闻惊雷对这女狐狸并不十分信任,但对方既然拳头大,只得顺从她说:“那好,有误会,解开便好——不知那教堂中的两人斗得如何了?”
朱实说:“蛭子败了,不过还留了口气,不可不救。两位随我看看去?”
她这话说得极为大气,闻惊雷便=就跟在她身后,拉克西米紧随其后。
花九溪觉得眼前的情形也太怪异了。
一个佛像拖着两个蚕茧似的东西在缓缓前行,眼下才刚驶出教堂门口。那两个看门的小童吓坏了,想拦但又怕,居然在那“哇哇”哭了起来。花九溪虽然是个教书匠,但不是教小学的,对一般年纪的小孩没什么办法。
心中一阵着急,眼见迎面来了三人。
为首一个,红衣婀娜,身上则笼着一重朦朦胧胧的仙气。
后面闻惊雷距今地缓步而来,拉克西米则懵懵懂懂。花九溪猜出那女子是个女狐狸,便大声说:“姐姐是哪个岔子的?”
朱实先是一愣,说:“那座山,鸿钧老祖盘了三盘。”
花九溪即刻应说:“在山上打一口井,能挖几尺?”
朱实说:“上挨着天,下不践地,凌空三尺三。”
花九溪说:“恭迎大使姐姐。”
朱实点点头,说:“孺子可教,你比这位老先生懂局。”
这话说得闻惊雷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他忙上前拉住花九溪袖子:“你跟她叽叽喳喳说什么春点黑话呢?”
朱实听到了,抿嘴一笑,说:“黑话,嘿嘿。这套东西早先知道的人实在不少,现在却越发少见了,这是盘问狐仙用的。”
花九溪点头,说:“我第一句,问是哪个岔子的。‘岔子’是分叉的意思,传说天下狐仙的祖师爷首丘老祖,九条尾巴搭在神州九座大山上,让子孙分家析产,到了哪个山头,就说是哪个岔子的。”
闻惊雷一阵“哦哦”。
朱实接过说:“我说‘那座山,鸿钧老祖盘了三盘’,指的是昆仑山。所谓太古天摧地折的时候,鸿钧老祖这个蚯蚓精把昆仑山围了三圈,才保住普天万物不致灭绝。我们一脉就出自昆仑山。”
花九溪说:“也就是西王母手下的金色九尾狐。知道这个,就能进一步细问。西王母手下诸仙共分三等,我说井深几尺,就是问她品秩如何的意思?”
“这姐姐回答说是凌空三尺三,就是最高一等。那就是负责为西王母取九州方物的‘三青使’了,地位超然。”花九溪解释完毕。
拉克西米听得一阵拍手,说:“这套秘密语好有趣!虽然不是很懂。”
朱实对她说:“妹子,行话这东西,到哪里都很有用。”拉克西米点点头,态度驯顺非常。觉得这个姐姐举止优雅,声音又很好听,自心底愿意听她的。
朱实说罢这一番话,指着被蛛丝覆盖的蛭子说:“我能看看这小东西么?”
花九溪说:“请便~您老若想干什么,怕是没人能拦着。”
朱实脸上现出狡猾的神色:“真的?这后生仔不说实话,眼下就有个能制住我的东西。我忌惮它——当然我本来也不会跟你们动粗。”
花九溪也诡异地一笑,说:“派出这个叫蛭子的杀手,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决心,实力?”
朱实微微摇头,说:“不是我叫他绑票的。其实在我约束下,这小东西已经不干坏事了,是坏人假冒我把他蛊惑了。”
这里面的事听着倒也复杂,可惜眼前没有茶叶,不然花九溪很想认真听听朱实用那种细软的声音叙述一遍。
“那……请问,您老跟他什么关系?”花九溪斗胆问了问。
“她说他们是义母子。”闻惊雷见缝插针。
“欸,是这样的。”朱实轻轻说,“少广城会定时收养一些孤苦伶仃的孩子,我手头正好有个名额。当时放了三个月假,我就看看哪里有孤苦伶仃的小孩需要赈济,就遇见他了。”
“说是孤苦伶仃,其实都是些有异常神通的孩子。抚养他们,可以增补少广城的力量。”花九溪说。
“嘿嘿。”朱实莞尔,“这小孩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当时我见他被几个丑八怪妖怪追砍——这几个妖怪手上也沾了不少无辜人的血,就一招把他们灭了。救下这小鬼,告诫他以后不要做坏事了。我会定期送些吃穿衣物给他。”
这个女子说话,语调十分平淡甚至有些漠然了,但飘渺中竟透着些母性。花九溪和拉克西米都是去儿童时代未远之人,很吃这一套。
“然后他就沦为你们的鹰犬,以‘正义’之名杀人了。”花九溪耸耸肩说,这样一联想,确实有几个跟少广城作对的恶妖怪被吸干血液而死,其中一个正是蜘蛛精。
朱实不答,俯身说:“我能松开他么?”
花九溪摆出一个“请便”的姿势,朱实纤指一挥,那蛛丝顷刻如雪花入水般化掉了。里面的蛭子还保留着妖怪的样子,朱实略略一碰,他即刻恢复人形,成了个美少年的样子。
“醒醒,闻到美女身上的香气了么?”朱实说了这么一句,把花九溪和拉克西米都逗乐了。
蛭子挣扎着起了,见眼前一个红衣人。不由分说,激动地跪在地上,呜呜呜地要哭起来。朱实“啧啧”两声,说:“别跪了,要跪先跪被你害的那老人家。再去给那位哥哥认个错。”
蛭子跟个机器人似的,听完朱实的一句话,直接就到花九溪面前鞠躬:“哥哥我错了。”
花九溪一挠头:“那你给我说说这里面是怎么一回事?”
蛭子畏惧地看了看朱实,朱实说:“你别看我啊,里面有些事我也不清楚。”
蛭子说:“那,你们知道我妈妈每月都会给些寄信……”
“他妈妈就是我,嘻嘻。”朱实说,“虽然我只是个看上去十多岁的美少女。”
“然后最近一封信就嘱咐我怎么对付你们……我错了。”蛭子说,“你们别怪她……”
“本来也不关我的事。”朱实到此时语气才略有起伏:“有人中途将我书信截留,诓了你。”
花九溪有些不解,问说:“有人能模仿你老笔记么?”
“哪里,你们不知里面的原委。”朱实说,“我们写信,都是手里捏着一张纸,那字体就随着灵力自然生成,因此每个人的字迹都差不多。后来城中生了乱子,我一通忙,才被人钻了空子。”
“乱子……”拉克西米说:“是不是我们上次……”
朱实看看她,说:“有关系。上次与你同行的那三个男人撒泼被被擒住之后,就如何处置这些人,大家意见不同。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了……”
“您老细说下。”花九溪说。
朱实说:“我们在那三人身上搜出了三块红色泥巴,当时就有老资格的说以前她老人家也有这种东西,后来不知送给什么人了……随即就分两头,一面盘问这几个外国人,一面翻阅早年册籍,才发觉一个秘密。”
“哦?”几人听得“秘密”二字,心头都是一震。
“咳咳,没什么的大不了的。”朱实说,“你们是不是都听过个‘姮娥奔月’的故事?”
在场之人虽然都听过这故事,但想不起它与红色泥巴能有什么关联。朱实见众人沉默,提示说:“后羿,西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