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临安城外。
主道上,一黑一红两匹高头大马徐徐而行。
许是江南之地少见此等神骏的健马,途人莫不抬首瞻望啧啧称奇。然则,骏马固然值得惊奇,可坐在其上的骑手同样也令人眼前一亮。
两个女人。
大黑马上坐着一个黑衣女郎,看不清容貌,盖因从头上的圆帽垂下了一帘黑色的面纱,视线无法洞穿,只隐约地看到柔美的脸颊和姣好的下巴,尽管如此,每个见过的人都一致认定这位女郎是一个大美人——理所当然!毫无疑义!只因为那一眼的感觉。
而大红马上坐着的是一个红衣少女——嘿,莫不是这两女约定好了按衣色选马色?这名红衣少女倒是没有戴上面纱,是以人人都能见得她那惊艳的容颜,杏眼桃腮,琼鼻朱唇,柳眉云鬓,煞是娇俏可爱,叫人见之心喜过目难忘。
两女都配有剑,两女正在交谈。
“霜姐,那恶贼真的前来临安了吗?”红衣少女问道。
“是的,”那位霜姐轻声应道,声音清冷,却有股说不出的动听,“前头受其祸害的各门派都说他往临安方向而去,一路打听又证明了他确实径往此处,那恶贼的形象甚是好认,错不了,想来他此刻已在临安城中。或许,他从来没打算隐匿行迹......”
“哼!无耻恶贼,太猖狂了!”红衣少女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说道,“沿途欺辱了各门派那么多位姐姐,甚至还害了霜姐的清白,犯下弥天大罪,还敢如此大摇大摆,实在可恨之至!霜姐,我们一定要抓住此贼,亲手手刃......”
“小清,你胡说什么呢?”霜姐大发娇嗔地打断道,“我哪有被他害了清白!”
“你不是说被他看到屁屁了吗?”小清讪讪地问。
“那也和被害了清白是两回事!”霜姐没好气地说道,“好了,不说了。以后,再也不准提起此事!”
“哦......”
临近城门,两女都下了马,旁人顿时又为之眼前大亮。
都很高挑,都很丰满。
霜姐是那种经典款的魔鬼身材,一身紧束的黑色裙装非但没能掩藏那身峰峦起伏的曲线反倒将其修饰得更为销魂,怒突的胸、约素的腰、暴涨的臀以及长长的腿,比例完美,如若天成,那叫一个惊心动魄美不胜收。
而小清,第一眼看去,想到的却是个“胖”字。仅论腰肢,和旁边的霜姐相比,就算没有两倍,也得有一点五、一点二了。可细细琢磨,却觉并非如此,因为她的胸和臀扩大的倍数要更大,组合起来,便是一副堪称暴力的曲线,强势地征服旁人的眼球。简言之,这是一个将丰腴诠释到极致的少女。
两人牵马而行,信步走进城内。
“霜姐,我们现在去哪?”小清扭头问道。
许是早已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目光,她对来自周围的注视全然不以为意。
她弯眉而笑,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是去客栈投宿,还是去大江盟作客?”
霜姐考虑了片刻,答道:“便先去大江盟作客吧。”
小清笑得更欢了:“嘻嘻~!谢照云知道肯定要高兴死了~!”
霜姐却道:“关我甚事......”
小清颇为失望,望了望对方的表情,又说:“霜姐,难得谢照云如此真心倾慕于你,你怎么就不能给他个机会呢?”
霜姐淡淡地回答道:“我已是嫁过之人,又怎好配他堂堂的大江盟少主?”
小清急道:“哎哟,别说谢照云根本不会在意这个,单说你自己,杨大哥已经故去多年,你也该找个伴了,难道你还打算守一辈子的寡?”
“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哎,霜姐,你可不能这样!没必要对自己这么苦啊!”
“这么说吧......”霜姐看了眼小清,“谢照云很好,但他还是不能打动我,他没能让我改变主意......我对他,没感觉......”
......
......
又是一天。
怀着怅怏待消的心情,李纯风强拉着严逍跑到西湖泛舟游湖去了。
昨天下午,从千金楼出来后,李纯风是立刻就前往寻找张书生,想要从他那里打听武举推荐的相关情报。
实在话,张书生的“包知道”属性让李纯风印象非常深刻,找他打听这些,想来不会令人失望。
而张书生也确实没让人失望,只是他提供的情报太让人失望了。
什么英国公、郑国公,什么淞王、福王,什么大学士、枢密使......能够提供武举推荐的人物很多很多,张书生那是如数家珍娓娓道来,然而都不是李纯风现在有门路能够接触到的。
徒叹奈何。
末了,不由想到,是不是真的只能拉下颜面去求大江盟?
啧!好生烦躁。
虽如此,心里面已隐隐有妥协的觉悟,知道再继续为颜面强撑实属不智。
所以便有了今天的游湖之行,这是妥协之前对胸中郁闷的一次大抒发,清理掉所有负面情绪之后,再来面对现实......
听起来好像挺憋屈的,李尔却笑李纯风矫揉造作自找纠结——不就是拉下颜面求人么?小事一桩,常事一桩!谁还不曾有过那么一两回啊?人人都做得,偏你做不得?你就那般清高孤傲?恁的矫情!
不消说,李纯风被喷得满脸羞惭,但不管怎样,两人现在已经是在西湖之上,沐着爽快的凉风,对着殊胜的湖光山色,抚琴弄箫,击节而歌——这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在客栈内弹琴练功终究多有不便,索性泛舟湖上好叫严逍尽情弹个痛快。
不过,开始时的情境其实并未如现在这般惬意。盖因李纯风当真是没有经历太多,乍见这妩媚秀丽天下无双的西湖美景,激动不已,劝都劝不住,非要在此“人间天堂”之中即兴舞剑,当然没过多久就被夏末尤正歹毒的日光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狼狈的躲回了舱室之中。
两人租用的是一条画舫,都不缺钱,自是不在乎小小的奢侈一把,这条画舫的外形倒是十分雅致绝不流俗,大约本来就是专做文人墨客泛舟游湖的生意,而这也是两人一眼就看上它的原因。
好吧,这些都不重要,反正只是抚琴弄箫而已。
严逍在练功,李纯风在学武,学李尔此前允诺的那套曲声制敌之技,然则......
“小子,你真笨!教了恁久都还学不会!白瞎了老子一番功夫!你瞧你严师弟!”
“唉,师父,我怎么能和严师弟比嘛!严师弟精通音律,而我仅仅只是会吹萧而已!音律?稀里糊涂的好不好?”
“借口!”
“师父您也没懂多少......”
“......”李尔窒住了,立刻又怒吼,“老子就是没懂太多音律也创造了诸多以音律制敌的高妙武技,你不服?”
“服!怎敢不服?只是,师父您确实不太会教授这个啊,只能全靠自己领悟,就像严师弟那样......”
“......”李尔又窒住了,再一次立刻又怒吼,“屁话忒多!快给我练!死命练!没说停就不准停!我让你‘全靠自己领悟’!哼!”
“......”
那么,便练呗。
竖起箫管,不住地吹,吹得个气喘吁吁脸色涨红,也还只是吹出个屁来。也许李纯风真的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迟迟他都未能顺畅地将内力融入到音律之中。
反观严逍,一曲叹红尘是愈发的得心应手,随着琴声的起伏,周围是劲风回荡气刃翻飞,像模像样颇有气势,似乎都能够付诸实战。
“嗯,很不错!严小子是越来越熟练了!但有一点不好,他似乎是真爱弹琴啊,把心思都放在叹红尘上喽,纳入体内的真元,大部分被他消耗在这上面,倒忘了还要用以修炼内功润养身体——嘿,这个才是更重要的!可不能因为爱好而耽误了身体......”李尔评价道,“你且去提醒他——啐!你看看你,不比不知道,一比...你赶快买块豆腐撞死去吧!”
李纯风猛翻白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强行无视这个不良师父的连珠炮似的挖苦,他来到严逍身旁,唤醒了兀自沉醉的后者,郑重地将李尔的意见告知,又说:“师弟,且慢练习,该歇歇了!不如,我们共奏一曲?”
严逍自是无有不允,李尔却大加鄙夷:“哟,琴箫合奏耶!小子,你才会吹几首曲啊?就敢这般逞强?你有这个本事么?”
“没有。”李纯风干脆地回答道,“琴箫合奏的曲子我只会那一首,那首师父您的所谓首本名曲。”
李尔愣了:“不是吧?那首?喂,很不合适的耶!那首曲子,你要是泛舟于大江之上迎着长河落日对着滚滚浪涛潇潇江风傲笑而歌,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可你现在是在妩媚秀丽波澜不惊温柔得像个女人的西子湖里!瞧,周围的暖风熏得人都要醉喽,还来演奏这种豪迈之至的曲子,你不觉得非常违和吗?哎哟,想想我就觉得忒矫情!”
“不觉得啊~!”李纯风嘻嘻笑道,“我本来就没懂多少乐理,哪还管它那么多?随兴而为罢了!嘿嘿,就这样啦~!”
他立刻对严逍说:“来,师弟,这里有一副曲谱,是咱们的师父的生平得意之作喔......”
......
......
今天的西子湖当真是热闹得紧。
不在于来了多少条游船来了多少人,而在于来了哪条船来了哪些人。
“腾讯号”,临安城中最大最漂亮最豪华也最出名的一条画舫,隶属于城中巨富马家,人人都知道它不过是大宋首富马启峨的其中一件玩具,而此刻,它才刚刚驶离了岸边,慢悠悠地在往湖心渡去。
但别误会,马启峨不在此间,是他的大儿子马唯信在动用此船。今天,马大少要在此画舫上与友人饮宴欢聚。而其友人,非富商非文人非高官更非和他身份相若的豪门纨绔,而是一群江湖侠少。
大江盟的荆南风、金山派的褚昭、雷峰寺的相如和尚、绝刀门的杜一封......以及其他一堆有的没的路人甲,俱都出身名门正派、俱都天资过人武艺超群而且年少成名、俱都主要在临安附近活跃的一群年轻俊彦。
毫不夸张地说,大半个江东武林的未来都在这里了,绝对算是豪杰齐聚菁英云集。
哗啦啦,绚丽华美的宝石珠帘被随手撩起,马唯信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了被装饰得像个堂皇的大厅的主舱,只见这位马大少神色慵懒脚步虚浮,身上只草草地披着件外袍,还没有系好,敞着胸腹,赫然还露出胯间仅仅只围着的一方裤头。
这般行状,很容易叫人联想到什么,大概......只能用放荡不羁来形容了吧。
众人见之,一阵摇头。
杜一封首先笑骂开来:“艹!你这马大少,又是办完事才出来,叫我们一番好等!合着我们是专门前来候你办事的耶?”
嘴巴尖利的褚昭更是立刻歪声讽道:“啐!色中饿鬼,早晚有天你会死在婆娘的肚皮之上!”
马唯信全然不以为意,一摇三摆地走到座位上坐下,躺倒,摆摆手,懒洋洋地回应道:“呐呐呐~!人生在世,唯美人与美人之娇柔玉体最是不可辜负——哎,算逑!你这薄情丑汉,又如何懂得美人温柔之绝妙所在?甭瞎鸡把操心!瞧,人家相如一个出家人都还没说什么,你又多什么嘴?”
被怼得有点狠,褚昭却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恼,诸人的关系极好,早就习惯了彼此之间这种较为激烈的言语挤兑,反倒是相如一本正经地接过了话语:“阿弥陀佛!唯信,你还是应该多加节制才是!并且,当注意行止,莫要总是这般衣衫不整粗口傍身......”
“得了得了!又来了!我认输!我怕了你还不成?”马唯信没好气地摇摇头,“是不是所有和尚都是这般啰嗦?”
相如愣了愣,说道:“我不是唐僧。”
众人大乐。马唯信哈哈大笑:“是的!你不是唐僧,你是宋僧!”
看样子,啰嗦的唐僧在这个世界里也是一个梗,想来一定又是穿越者的杰作......
收起笑容,马唯信望向了荆南风,神色一奇,问道:“南风,怎么只有你一个?你家谢大少呢?谢照云他没来?”
“没来。”荆南风回答道,“昨天那位玄霜仙子又来到了临安,你们都了解照云,他还不得巴巴地前去献殷勤?”他撇撇嘴,“嗨,我是真搞不懂照云!那穆玄霜虽然确实有几分姿色,但总归不过是一个丧夫寡妇,值得他堂堂的大江盟少主这般惦念么?”
“那是你还年轻,尚不懂得妙龄少妇的绝妙滋味!”马唯信怪笑道,“啊~!穆仙子呐,那可是天仙似的人物!谁能不动心啊?要不是我自知绝无机会,少不得我也要与照云争上一争!”
荆南风无奈摇头:“哧!色胚!”
“这叫风流~!”马唯信全然不以为忤,顿了顿,他瞄了荆南风一眼,又笑问:“南风,听说你日前被人照面就一拳放倒?”
登时,荆南风脸色大变:“你听谁说的胡话?什么照面?那是偷袭!偷袭!!”
“那便是有这回事了。”马唯信点点头,又故意朝他眨了眨眼,“原来正面突进也算偷袭,了解,长见识了~!”
“别说怪话!那就是一次偷袭!”荆南风大怒道,“那个山野妖人,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妖法,嗖的就蹦到我的面前......”
“就不能是人家身法高绝么?”褚昭总不放过一个能够挖苦别人的机会,“别找借口了,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
“我?技不如人?”荆南风狠狠地瞪向褚昭,“你们一个个还全都不如我呢!我不如他,你们也全都不如他!”
“不如你?我就不服了!”杜一封腾起身来,“有种咱们比划比划?”
“来就来!谁怕你?”荆南风同样拍案而起。
“哎哎,稍待!稍待!”哪知相如和尚突然动身,嗖的横插进荆南风和杜一封中间,强行制止住就要动手的他们,风一般的身法,直让嬉笑围观的马唯信和褚昭一阵眉飞色舞。
杜一封眉头一皱:“和尚,你又来多什么事?”
类似的打闹和较劲平日里不知凡几,他们也早已习以为常,自当对相如的制止感到不解。
相如说道:“我可没有兴趣制止你们,只是想让你们暂且稍待,外头有声响,先听听......”
于是众人纷纷侧耳,细听之下,确如所言,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丝丝声响,好生斟酌,忽觉似是乐声。
“箫声?”荆南风疑惑道。
“不,琴箫合奏。”马唯信立刻纠正道,挣起身,一招手,“走!出去看看!”
才走出舱门,众人便立刻听到一串慷慨豪迈的唱词——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