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的西南一角,靠近荫林的地方,有成片厢房,专门用来接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在其中一间厢房内,一名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静静坐在大厅的座位上,男子的鼻梁高耸,眉毛斜撇而下,方正的脸上不苟言笑,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在他下边单膝跪着一名男子,正是在百花园大败而归的煜达,司马华也站在他旁边,大气不敢喘。
此时司马华显得十分拘谨,手指来回绞着衣角,神态十足像个忸怩的小女孩,眼睛一直看着地面,眼神游离不定,压根不敢正视座位上的男子。
能让平时不可一世的司马华如此畏惧,普天之下也只有他的父亲司马亨刑了。而仔细端详,如果不去看两人的身型,眉宇间倒是有几分相似。
司马亨刑慢悠悠的品了口茶,悠哉的吐了口气,看了看一脸诚惶诚恐的煜达,以一种粗犷而又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起来吧,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的告诉我。”
煜达自然不敢不从,整理一下思路,把在百花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司马亨刑。
听着煜达的讲述,司马亨刑眉头时而紧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特别是当煜达说到“再风云”这个字眼的时候,司马亨刑眼中更是涌上了难以置信之色。
待煜达说完整件事的经过,司马亨刑陷入沉思,片刻后,面色严肃的说道:“煜达,你说看到了再风云老将军,而且他还插手了你们的事,此事千真万确?”
煜达面有恭色:“属下敢肯定此人就是再风云老将军。”
得到煜达的肯定,司马亨刑显然坐立不安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正心烦意乱,看到呆立在一边,紧张得手脚不知往哪放的司马华,司马亨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朝司马华吼道:“还傻站着干嘛,趁早滚一边去,别让我看见你这个废物,滚!!!”
被司马亨刑骂了,司马华心中反而窃喜,急忙溜了出去。要是跟他老爹呆久点,他会窒息的。
看到司马华灰溜溜的背影,司马亨刑叹了口气,眼中有着失望之色,转头对煜达说道:“此事我自有定论,你且退下。”
煜达答应一声,退到门口,司马亨刑又似乎想到什么,叫住煜达,板着脸说道:“看管好少爷的嘴巴,此事千万不可传出去,知道么?”
煜达又是恭敬称是,对着司马亨刑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随着煜达的退下,屋子里只剩下司马亨刑一人,屋内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坐在椅子上,司马亨刑托着头,闭着眼,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又似乎是睡着了,屋子里静悄悄的,一根针掉下都听得一清二楚。
许久,司马亨刑幽幽长叹,突然开口了:“你怎么看?”
静,死一般的寂静,司马亨刑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却没有任何反应了,仿佛刚才那番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房间的光线越来越暗淡,在墙角的最阴暗处,一个人突然出现,就像是从影子里钻出来似的。
那人虽然现身了,但仍然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只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声音尖利的说道:“家主是担心当年人见人怕的杀神如今归附了慕容寰羽吧。”
那黑影三言两语就说出司马亨刑心中的忧虑,司马亨刑脸上有些不自然,冷哼道:“想当年,再风云和先帝一起打下江山后,却悄悄隐退了,此事在当时的朝野还引起极大的轰动。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那老杀神重出江湖,我不能不怀疑他是进了慕容寰羽的阵营。”
黑影一声不吭,静静的聆听着,司马亨刑接着说道:“此次老夫不远万里,冒着擅离职守的杀头之罪来到李京城,就是要在自己与慕容寰羽之间决出联盟大军的盟主之位的。如果再风云在此事插上一脚,以他的份量,是足以令盟主之位的天平倾斜的。”谈到此行的目的以及心中的顾虑,司马亨刑嘴巴抿了抿,五指捏紧,由于太过用力,以至于手掌微微发白。
黑影没有立刻开口,似乎在思量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等司马亨刑的心情稍稍平复后,他才不紧不慢的分析起来:“依我之见,家主现在还不需太过忧虑,从煜达给出的信息看来,再风云还不一定就是慕容寰羽阵营的人。”
黑影的话掷地有声,司马亨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急忙追问:“先生何出此言?”
黑影笑了:“司马家主好好想想,如果那人真是再风云,以你对再风云的了解,有人欺负他的孙子,他会单单让人道个歉就算了么?而在司马少主自报家门后还敢教训司马少主他们,说明再风云根本就不可能畏惧司马家的人。”
“他的一举一动似乎在暗示着他不是慕容家的人,至少明面上他出手只是因为司马少主欺人太甚。由此看来,他是不想卷入你们两个家族的争斗中的。”
听完黑影的话,司马亨刑皱了皱眉:“可是再风云不也可以是从慕容寰羽的角度出发,才不想与我们撕破脸的么。毕竟,那件事没有我们的参与是不行的。”
黑影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一点了,不假思索的说道:“司马家主多虑了,如果再风云真是从慕容寰羽的角度出发,那他就更应该借此机会好好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了。”
“要知道,除司马家主你和慕容寰羽之外,此次还来了一些暗中归附你们两大家族的将军,他们的投票权直接决定了此次盟主之位的归属。”
话说一半,黑影似乎又往角落缩了缩,然后才开口:“再风云当年交游极广,此次参加的大多数将军都曾与再风云有过故交。”
“如果再风云真是慕容家的人,他就更应该以此为导火索与我们发生冲突,毕竟无论地利人和,都是在慕容家这边的。”
“我甚至怀疑司马少主他们到那个地方就是慕容寰羽精心布置的一个局,为的就是使你产生惊疑并失去竞争的信心,或者让你与再风云产生矛盾,从而为自己赢得盟主之位增加机会!”
黑影平时应该是惜墨如金的,这次说那么多话,也是说几句就停几下的。不过司马亨刑看起来已经习以为常,整个过程都聚精会神的听着。
黑影一静下来,整座大厅只剩下司马亨刑手指缓缓敲击椅子扶手的声音。
好半响,司马亨刑终于开口了,脸上有几分信服之色:“先生分析的句句在理,如此说来,那慕容寰羽为了那盟主之位,真是处心积虑了。”
“这些年与慕容寰羽明争暗斗,老夫总是处于下风。”想到往事,司马亨刑脸上露出恨恨之色:“这次盟主之位的争夺,老夫幸得先生这位再世诸葛出山相助,心中才有了几分把握。若是此次夺得盟主之位,我一定会重重奖赏先生的。”
听到司马亨刑许下的承诺,黑影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似乎对赏赐什么的并不上心:“谢过司马家主,如没有其他事情,在下告退。”说完也不待司马亨刑做出回应,整个人就贴在墙角,慢慢隐去。
司马亨刑毫不在意黑影的无礼,仍然坐在那里,细细回味黑影刚才所说的话。
这黑影是他在来京城的路上偶然认识的。在聊天中,这黑影的谈吐、见识以及身上流露出来的运筹帷幄的气势都令司马亨刑深深折服。
司马亨刑当时正为盟主之位的争夺焦虑不已,见到黑影自然欣喜不已,当即提出请黑影做司马家的军师,这黑影却一副没有兴趣的样子。
司马亨刑没有放弃,多次以诚相邀,虽然黑影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加入司马亨刑麾下,却是承诺会以自由人的身份在司马亨刑身边出谋划策。
想到这点,司马亨刑心中很是得意。
司马亨刑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讨论着再风云和慕容寰羽的时候,对方也在讨论着他们。
慕容主宅,慕容寰羽端坐在首座上,大厅里静悄悄的。慕容寰羽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雕像一样。
“兹”的一声,房子顶部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就像是老鼠偷东西发出的悉索声。
慕容寰羽头压根不抬,仿佛对着空气说话:“事情进展的顺利么?”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房顶上蹿下,身手敏捷得像高级忍者。黑衣人单膝跪地,低着头,恭声说道:“家主,事情果如您安排般进行,估计现在司马亨刑已经得知再风云的存在了。只不过……”
慕容寰羽有些不悦的说道:“不过什么,快说。”
黑衣人有些迟疑,不过还是说道:“启禀家主,再风云他并没有与司马家的少爷发生什么大冲突。”
这点慕容寰羽倒是没有料到,皱了皱眉,慕容寰羽喃喃道:“没想到再风云这老家伙的火爆脾气也学会收敛了!”
“启禀家主,还有一件事,再风云与司马家的少爷相遇…并不是被我们引出去的。”
慕容寰羽眉尖一挑,显得有些意外:“你把事情的经过一丝不漏的说给我听。”
黑影应了一声,仔细想了想,把他窥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黑衣人边回忆边复述着,慕容寰羽一开始还面无表情,渐渐的,脸上就阴晴不定起来。
“肖圣的孙子与司马家的发生冲突,这我倒是没想到…只不过有一点,再风云是如何知道肖陨恩与别人发生冲突的?按理说,肖陨恩不是经常跑出来玩的吗……”
慕容寰羽眉头紧蹙,不过片刻后,他就释然了:“算了,一切还是在预料之中。”
“司马亨刑那莽夫就不提了,肖圣,你能否看穿我布的局呢…”
慕容寰羽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就像一个隐藏在洞中等待猎物的毒蛇,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再风云回到凝心园时,肖圣正在给园里的花草浇水。
天气正好,阳光从四面八方赶来光临,滴滴饱满的水珠中都藏着一个世界,一个无穷大的世界。
再风云一见到肖圣,嘴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根本停不下来。
听着再风云的叙述,肖圣依然浇着他的花草,只是眉头时而紧皱,半响,才缓缓的开口:“你说司马亨刑来慕容府了?他不是在边疆守着么?”
再风云皱了皱眉,关于这点,他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最近我国边疆频频发生摩擦,随时有可能引发战争,若无特别重要的事情,他是不可能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千里迢迢亲自过来慕容府的!”
肖圣把手上的活忙完了,招呼着再风云,两人一起走进屋子。
在椅子坐定,肖圣继续说道:“这件事本身透着蹊跷,慕容府的西南角有划出一片区域,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而百花园的位置在西北角,两者位置相差这么远,就算是参观,慕容寰羽也不会放任几个陌生人在他的府邸到处乱跑的,更何况慕容家与司马家的关系本来就不是很好。”
再风云突然一拍大腿:“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当时在百花园,我就察觉到有人在监视我们。不过,我并没有揭穿那个人。”
肖圣有些轻蔑的笑了笑,不在意的说道:“这倒是像慕容寰羽的作风。如此,便与我的猜想相互印证了。”
再风云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你是说,今早这件事是慕容寰羽布的局,那他这样做的用意究竟何在?”
肖圣捧起茶杯,悠悠的品了口茶:“是不是慕容寰羽布的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慕容寰羽绝对是有意在放纵司马家那小子的所作所为。”
再风云一愣,抓着头,半天想不明白。肖圣敲敲再风云的脑袋,笑道:“你想想,慕容府平时侍卫那么多,司马华在百花园的闹剧,绝对不可能没人看到,可是这次偏偏没人出来阻止。对此,我只能认为是慕容寰羽在默许让司马华去闹,甚至闹得越大越好,为的是引出某个人物插手此事!”
再风云此时再迟钝也听得出肖圣的话中所指:“你是说…他们要引出我?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或许,他们是要制造你与司马家的矛盾,然后坐山观虎斗,以收渔翁之利…”肖圣眼中有沉吟之色,旋即面露赞许的夸道:“风云,这件事你做的很正确。”肖圣难得一次夸再风云。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再风云有些得意,但心里却在冒冷汗:“幸好今早我没有冲动,否则可就平白惹祸上身了”。
肖圣深邃的眼睛透过窗户,似乎看到很远很远:“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避免卷入他们庙堂之争的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