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萨维的白瞳内仍有光,一种无论怎么样也无法掩盖的光彩,他缓缓地道:“因此,你就想出了打破这种平衡的法子。”
希恩深深地看着萨维,低沉地道:“我不知道打破这种平衡,会有什么真正的后果,但……”
希恩没有往下再说,也不必再说。
因为萨维已接着他的话,道:“但在刚才的那种情况之下,你只有放手一搏。”
希恩缓缓地点了点头,但他的眼中,不禁又现出了异样的神色。
萨维说完这句话,很想再张嘴开口,但他好像已开不了口。
他非但开不了口,他白皙如雪的脸容上,那一道道又深又长的白筋,竟在转眼之际,就已变得近乎完全透明。
萨维的白瞳,也不再白得像雪一样纯净,而是掺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透明之质。
萨维身体内的平衡,在被不断打破着。
那是一种水与雪,液体与固体之间,微妙而恒定的平衡。
但现在,萨维已无法保持这种平衡。
这种平衡正在趋于崩溃、坍塌、覆灭。
透明的水,莹白的雪,好像已不能继续共存。
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难道不是保持在一种动态的平衡之内?
但一旦打破这种平衡,是否也会发生某种极为可怕的事?
那会否是一件比梦魇更叫人恐惧和惊悚的事?
绝没人会想去知道那结果。
因为它是那样的叫人不能接受。
希恩默默地看着萨维身子的变化,眼睛之内已溢出了浓浓的悲哀之意。
但萨维仍在凝视着希恩,他白瞳里的瞳光,突然焕发出一种前所未见的光彩,那一种光彩,就似直射入希恩深心之内。
希恩好像在一下子间,明悟到了萨维这样做的目的与意义,也真正懂得萨维的心意与想法。
他的人仿佛变得更加成熟。他的心也仿佛变得更为明理、通透。
只不过,希恩心里更清楚明白一点,当这种平衡被完全打破之时,就是“白雪”萨维这个人完全消失的一刻。
连“白雪”都不存在了,自然就不会再有“白雪”萨维这个人。
希恩眼内的悲意,不免更深了几分。
萨维身上那一件永不见皱褶的白袍。此时已全然化作迷迷蒙蒙的水汽,水汽在包裹着萨维逐渐瓦解的身子。
没有人能看清水汽里面的状况。希恩透过灵动敏锐的精神力,纵使能真切看清,也不忍、不愿去看。
看着一个人慢慢地死亡,那绝对是一件极为伤感,极为哀凉,极为惋惜的事。
那样的事,也绝不会有人忍心去看。
但就在这时,希恩霍地看到了一道光。
耀目辉煌的金光。
像太阳一样的光。
哪怕是迷蒙弥漫、腾腾袅绕的水汽,也无法遮掩的炽烈金光。
金光一闪间。希恩被光芒刺得微眯的眼睛,仿佛捕捉到了一丝红。
血一样的殷红。
红,鲜艳而刺眼。
除了心理扭曲与变态的人,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红。
这是鲜血的红。
血已染上了那双纤长、玉嫰、秀美的素手之上,本就娇嫩、纤秀的玉手,此时竟显得格外的凄美与哀伤。
那本是一双轻柔、温和。而充满柔情蜜意的秀手,这双玉手也本应也充满生机、充满活力,但这个时候,它们似已即将枯萎,即将凋谢,即将死亡。
没有人能阻止,也没有人能挽回。
因为那一刺是致命的一刺。
她很清楚从哪一个角度刺进去。可以真正了结自己的生命。
她的生命,是怎么样的生命?
不会再有人真正清楚。
因为萨维已完全消失。
他的人已变成了水蒸气,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里。
世上再也没有“白雪”萨维这个人。
世上也再没有一个人,会真正懂得她的生命。
她活着的意义,仿佛随着萨维的消失而消失。
当萨维不再存在,她的生命也已走到了终点。
仍是没有人能看到那把黄金匕的匕身,这次甚至连那金黄的匕柄也看不到。
鎏金溢彩的匕柄,此时正握在那双秀美的玉手之内,鲜红的血缓缓地从指缝间渗出。
鲜血不单染红了匕柄,也染红了这双秀美的玉手。
这双手从来都没有背叛过萨维,也永远都不会背叛萨维。
永远……
这双手或许以前真的染上过无数的鲜血,夺走了无数的生命,但它们此刻染上的却是自己的鲜血,夺走的却是自己的生命。
希恩的脸上已现出了深深的悲哀与伤感,他没有看到她的玉容,也没有看到她的眼睛。
他只看到那双露在斗篷外,已然染满了鲜血的手。
匕身上或者不单只有她的血,它可能还染上了萨维那不见影迹、奇妙莫名的血液。
这一柄辉煌耀目,金光流溢的匕首,竟在刹那之际,就夺走了两个人鲜活的生命。
生命本是辉煌而多彩,就如这柄黄金匕一样,但它们却终结在这样的一柄匕首之上。
可能也只有这样辉煌而多彩的黄金匕,才配得上终结他们曾经辉煌而多彩的生命。
希恩心里忽然不可遏止地,涌起了一股空空荡荡的失落之感。
她早已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她只不过是为了萨维而活着,当萨维不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她就选择了终结自己的生命。
也许萨维和她一样,也早已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他活着也仿佛是死了一样。
然后,希恩的听觉世界里就剩下三个字,又轻又缓的三个字——“谢谢你。”
她的声音听上去,或许算不上特别的好听,特别的甜美,但它此时此刻从她的檀口里说出来,却蕴含着一种叫人无法言说的奇异韵味。
这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异韵味,仿佛在一下子间,已溢满了希恩的胸臆之内。
希恩仍是没有看到她的玉容,也没有看到她的眼睛,但他仿佛看到了她的笑。
她美丽的唇角边上,此刻好像挂着一丝安详而平静的微笑。
希恩默默地看着这安详而平静的微笑,似是突然之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心中一直藏着的某种迷惘与疑惑,也好像條然变得清晰而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