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斑驳的旧墙,一路只往石阶而下。牢头酒喝多了正在瞌睡,迷糊间见鸾枝进来,便打着哈欠过去开门。
牢内鸳鸯小帐轻垂,里头的男子正背着身子瞌睡。
春画小心叫他一声:“爷,少奶奶来了。”
却没有应。
那人回过头来,两撇八字胡儿,三十上下的年纪,虽一样的白衣黑裤,却不是沈砚青:“姑娘何事?”
啊!混沌的嗓音,吓得春画登时跑了出来:“少奶奶,爷不见了!”
鸾枝心里猛一个咯噔,蓦地想起来早上高墙下看到的那一幕,几步折去魏五的牢外一看……竟然也是空的。
矮桌上尚摊着一纸干涸的墨迹,那是沈砚青给老太太解释的信,还来不及寄出去呢。她把信卷进心口,这一瞬只觉得魂儿被抽离了一般,只虚声问道:“这…可是把我家夫君换了地方吗?”
那牢头也是讶异,拨开牢门进去打量了一瞬,自个先慌乱起来:“妈-的,这不是前头写黄-诗辱没皇上的破说书先生吗?怎么被关在了这里?晦气!”
呵~,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元承明撸着假须,低哑着嗓子道:“牢头大哥莫不是一直守在这里?怎么一个重犯被换去了都不晓得?”
牢头看一眼元承明,倒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念叨叨道:“个赶车的也敢教训老子!沈公子一日只在帐内瞌睡,我以为他必是昨晚折腾累极,不过出去撒了几回尿的功夫,哪里知道他就被人掉了包儿?…完了完了,这可是宁公公塞进来的,丢了可如何是好?…不行,我得赶紧去告诉上头!”
把刀板一扔,杀将将就要走。
手腕却被一握。
竟然连上头都不晓得……
电光火石之间,元承明心中蓦地生出些许新的计较,只不急不缓劝道:“牢头大哥这是赶去送死嚒?……你可曾想过,倘若是宁公公私下带走,你去戳穿了,反而惹动他杀念;倘若不是,你看人不牢,则更是死路一条。”
悠悠然的嗓音,面容含笑,却把人说到了要紧处。
“这、这…”牢头经此一点醒,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宁公公心狠手辣,得罪之人必死无疑,他不是不知。再一看面前之人,虽一身布衣,却分明掖不住的气宇不凡,当下越发无了主意:“狗-日的,这活真不是人干的!那、那你说怎么办才是?”
元承明谦然作了一揖:“若想活命,权且当做不知就好。既是活着,多活一日总比赶着去死来得聪明。”
也不待牢头想明白,便带着鸾枝走出了地牢。
鸾枝碎步急走,只觉得这世间的诸多事儿就好似一语成谶,才戏他晚上不来,他就真的不在了。想到白天元承明同自己说过的一席话,只怕沈砚青这会儿也不知在哪里受着酷刑呢。听说宫中的私刑残酷至极,尖刀剜心、铁索穿骨,他那样一个不肯屈挠的性子,腿脚又不方便,谁人知他是死是活……
“殿下…”叫一声称呼,才惊觉嗓子哽咽得不成样子,连忙咬住下唇,不想被人看穿心中缠绞的乱麻。
元承明剑眉微挑,却将鸾枝的慌乱洞悉分明。心中不忍她这般年纪却频遭变故,嘴上却故作轻松一笑:“此刻相信我了么?…如此更好,我也不用麻烦他讨要休书了,你自欢欢喜喜回家乡改嫁就是。日后若看上了谁,着书信一封与我,我自会给你操办一份丰厚嫁妆。”
鸾枝却不肯走路,她还没有想过沈砚青死了自己会如何呢,平日里只是讨厌他、巴不得早日离开他,这会儿他忽然出事,竟然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反倒觉得空茫茫如若浮萍。
蓦地想起分开前沈砚青说过的话——“只要你真心与我过日子,爷自会对你比自己都要好。”这一刻忽然从未有过的恨起来。
“早知道不要他信物,便不欠他……”咬着嘴唇,眨着红潮泛起的眼眶,只把手心里的帕子揉得不成样子。
元承明心中早已有了新的计较,只看着鸾枝这副忧心模样,有心要逗逗她,那笑容便冷却下来:“罢,看在你的份上,我救他一条性命就是……但我亦有个条件,他若平安出来,你须得离开他。”
也不容鸾枝反驳,又从袖中掏出来一对红玉耳环:“你不须害怕。想必这耳环你母亲也有一对吧?你母亲的应是翠玉,还有一个女人的她是红玉……你也不用问我是谁,我希望你幸福,却不过是看在那个女人的情分上罢了。这个沈二,他既给不了你安稳,便不配与你在一起。”
他语气谆谆,听得鸾枝蓦然愣怔,阿娘从小与她念叨,只说有个家姐逃荒失散,音信全无,却不知那家姐竟与眼前的四皇子有甚么关联。
然而此刻却没有闲隙去思量这些,只觉得这一年百般挠折,没个安生,便一字一顿迫自己冷静道:“…他本是此案证人,救他原是殿下办案必须。若殿下肯给予照顾,烦请暂时不要把消息传出去,免得家宅生乱,反倒让有心之人把玉娥姑娘陷害。这厢先告辞了,四爷若想要见玉娥,择日去孟老爷府上即可。”
揩着胭脂褶子长裙,一路直望青砖铁门外摇曳消失。
元承明怔怔地看着,末了叹一口气也往宫中回去。
一夜无眠,第二日沈蔚萱姐妹俩也闹着要一同回去看望祖母,周氏拗不过,只得临时又准备了贺礼,派了家丁一路护送三人回到宝德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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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老宅里的大戏正唱到最后一日,那戏台上青衣花旦、水袖团花,好生是个热闹。
老太太却看得心不在焉,心中记挂砚青小两口的安危,不过几日的功夫,一向保养得宜的脸庞都好似苍老去了不少,只慵懒懒吸着烟斗不说话。
玉娥蹲在她身旁捶着膝盖,许是被那烟草熏得难受,频频直打哈欠……真个是失礼啊,越发把头垂得更低,把姿态谦卑。
老太太便抬了下眼皮:“累了就歇着吧。我原也没有叫你伺候,你这样挡着,我反倒看不清楚。”
“是。”玉娥连忙直起发酸的腿儿,站去一旁。
姜姨娘正在吃猪肘子片片,见状便抿着艳红嘴唇招呼道:“哟,瞧这丫头几日瘦的~。听说在家里也是个小姐的身份吧,怎兴得如此遭罪,过来过来。”
用牙签挑一片递给玉娥。
那油渍闪闪的肉片儿,却看得玉娥胃中顷刻翻滔骇浪,连忙把嘴捂住:“对、对不起……唔。”跑去墙角干呕,连句告辞的话儿都没和老太太说,便仓惶离开了。
姜姨娘斜眼看着,少顷阴阳怪调的笑起来:“啧~,瞧这副模样儿,怕不是怀上了。二少爷在牢里也没个动静,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狱,老太太还是请个大夫进来看看吧。若是真个怀了,赶紧把她搬进内宅来,瞧着委屈的。”
老太太闻言,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玉娥踉跄的背影,见她一对臀儿圆-挺,步履间隙渐宽,脸色便微微有些松动。
李氏察觉,才笑着的表情顿地僵硬起来,冷飕飕瞪了眼荣若,再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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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二院静悄悄的,没有人。程二婶子是个聋哑,一早就被人派去厨房里打杂;程翊也与一群孩子不知道去哪儿玩了。
玉娥蹲在院墙干呕着,却呕不出来,那胃中酸涌澎湃,暗处里却如火荼烧,真真儿把人往地狱里折磨。然而那肮脏的骨肉,种下去就扎了根,她用拳头捶它、绳子绑它,她在台阶上起起跳跳,用尽了手段,却都不能够把它落下来。
眼见得老太太对自己逐渐接受,她心中着急,几近绝望,又不知去哪里弄药,不由把房门关起,一只褐红的软木又往里头送-入禁区。
满心里都是不堪,然而这种滋味弄了一回,以后没有它就不行了。每夜思渴着,技巧越发的娴熟。把衣裳勾开,一手撮-弄上双-茹儿,再把腿儿分-岔,那事儿出出进进间忍不住便发出猫儿一般的嘤-咛,只是咬着嘴唇,满头香汗淋漓。
忽然背后却摸出来一双略带粗糙的大手,在她尖尖儿上一捻,有醇润的嗓音阴凉含笑道:“一个人这样辛苦……不如我帮你?”
以为是沈砚青突然回来,玉娥迷糊间叫他一句:“沈公子……”然而眼一睁开,竟然看到的是祈裕,着一袭玄色刺金长袍,狭长眸子里掖着讽弄,吓得她顿然跪下地去:“你……表少爷你要对月歌做甚么……”
祈裕作一副怜惜模样,把嘴巴张成‘哦’字型:“哦呀~,真是好生不公平,在下自认为并不比表弟外表差上许多,怎生得玉娥小姐却对我这般害怕?”把她裙儿撩开,让那臀上一颗艳红的痣儿露出来,偏看她尴尬模样:“我的小可怜~~,瞧你这孟-浪的水儿,逃出来做甚么?留在红街上每日都有爷儿弄你,不是很舒服嚒。”
他叫她玉娥,显见得是不打算继续与她做戏了。
那幽光发亮的墨玉扳指,只看得玉娥一刻间浑身如筛儿一般颤-栗起来,再躲不下去,强装也是无用:“你、你想要对我做什么?我如今可是、是二少爷的女人!老太太都看着我……”
祈裕却不为所动,扫了一眼扳指,越发坚定了这个女人把自己身份识别。
两指头捏住玉娥下巴:“傻瓜,这不是你逼我的嚒?爷本还不屑去找你,这事儿本来也可小事化了,只怪你,偏往我眼里头钻……你可知道那宁公公有多么想你吗?你踢坏了人家屙-尿的玩意,还把他的长相告诉了我表弟,说甚么红街走私南边的少女,如今连累表弟也被抓进了牢子。你说,这些线索,是不是都是从你口中而出?你…,是不是很该死?”
他本是个潇洒俊逸的男子,此刻长眸里噙着阴光,却好似那暗夜里夺命的鬼差,只看得人脊背恶寒。
玉娥牙齿咯咯打着颤,然而这会儿又能怪谁呢?只怪自己贪婪,不听沈公子的劝阻,一意跑去前院露什么脸。怕至极点,末了反倒豁将出去,贝齿咬住下唇,忿忿啐了一口:“死不死的,都已经这样了,大不了一死图个清白好了!玉娥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忽然一个起身,就要往墙头上撞。
反正不死也活不下去了,肚子里藏着脏种,怎么去面对沈公子?
祈裕却不容她死,长臂一伸,顿地将她身子拦住:“啧~,这样一副骨头,死了多么可惜。明明一颗药丸子就能解决的事儿,作什么对自己这样残忍?”
说着把手中一颗漆黑的药丸在玉娥跟前晃了晃:“吃了它,你的身子就清白了。”
见玉娥眼前顿然一亮。
却又不立即给她,只悠悠然笑道:“整日个看你上窜下跳的,实在辛苦,爷这可是在帮你~。只要你守口如瓶,爷自然不会为难于你,还会帮你把那个心上人一步步弄上床来,只要你乖乖听话。”
玉娥眼神一瞬间又黯淡下去,一字一顿咬着牙道:“呸!沈公子是好人,害人的事……恕玉娥宁死也不做!”
祈裕笑眸越发潋滟,忽然一个倾身,亲昵地贴近玉娥耳畔,吹着热气道:“哦呀~,你既是那般喜欢他,我怎舍得叫你去害他?…放心,他也是我表弟呢。爷叫你害的不是他,爷想要的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该怎么做的。只管大胆去做,等她失了宠,沈二那边,爷有的是方法让他上你的床。他那样的性子,但要了你,不管你从前如何,一定会纳了你。”
修长手指抚-弄着女人苍白的脸颊,却没有亲下去的欲-望。末了撩起长摆,潇洒翩翩出了小屋:“对了,听说你家中还有一个七岁的弟弟,若是你太孤独,爷把他接过来一同陪你可好?”
那最后的一句话说得温柔,却听得玉娥浑身顿时脱力瘫软。
怕。
眼前蓦地浮起祠堂内自己当众而跪,那小姨奶奶却硬心冷肺不肯接纳自己的不堪,咬了咬牙,末了还是把那颗黝黑发亮的药丸捡进了袖子。
院子里,原绍双手抱胸走上前来:“主子直接弄走她就是,莫非真打算让二爷娶她不成?怕是她哪日忽然失了口,后果不堪设想。”
“哼,天下哪有如此便宜之事。玉娥是必死无疑的,那药丸子可不仅仅只是滑胎,吃了她就当真‘清白’了……爷要的只不过是那个女人的失宠和冤枉,主动投怀送抱罢。”
祈裕勾唇冷笑,想到鸾枝那般慵懒媚态,心中只恨不得顷刻就把她身子睡下,两道长袖一拂:“只要沈砚青不把我逼得太急,宁公公那边能把案子忽略过去,我倒也不至于害他性命。顶多关他两月,等美事成了就放他出来。”
“主子爷英明。”原邵这才想起京中来信,连忙从怀中掏出来。然而只看一眼,眉头却凝成了一道川字:“糟糕,五爷来信,说二少爷人不见了!”
祈裕笑容一滞,顿地把信笺夺过,少顷再不复先前得色:“…哼,你派几个人日夜守着这个宅子,几时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把这女人灭口!”
“是。”原绍抱拳领命。
“天…天、天爷……”墙头上三少爷沈砚邵吓得魂不附体,他本是从祠堂里偷跑出来看戏,不想竟撞见玉娥在老太太跟前各种姣美姿态,挠得他一路尾随,只恨不得顷刻就把她压下去尝尝香儿。哪里想到竟然撞见这一出,赶紧默默矮下墙头,一路哧溜溜逃回祠堂里躲事儿。
那厢鸾枝才从京城回来,一脚踏进沈家老宅,便听到门房里传出玉娥喜怀珠胎的消息。北院上房里人来人往好生热闹,都是恭喜的声音,听说老太太一改前几日的阴霾,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这一回鸾枝却不气了——真是个傻女人呀,性命都不保了,还有心思抢别人的丈夫嚒?
她倒是不气。
反倒把沈蔚萱姐妹两个气得跳将起来:“可恶,从未听说二哥还有过什么别的女人,哪里冒出来的幺蛾子?鸾枝你莫怕,我替你去收拾那只小妖精!”
姐妹两个一口热水都没喝,杀将将就去了老太太的上房。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晚啦……我我我、我是食言而肥的葫芦→←
注:刚刚把元承明与鸾枝关于耳环的对话小修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