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山还是那个老样子,葫芦村也还是老样子,二人到的时候是黄昏,远远就能看见村子里升起的炊烟,村子中央那个富丽堂皇的客栈,也是老样子。
以前,客栈都是柳鳯芝一个打理,可妖劫开始时,柳鳯芝留信给爹娘后便离开葫芦村出去找石开山,直到现在才回来。葫芦山是石开山解开百眼魔君封印的地方,但除了第一次百眼魔君与一些妖怪捣乱之外,出乎意料的,葫芦山竟再没有妖怪侵害,甚至在妖怪天下开始时,那些妖气也未曾侵入这里,就像葫芦山上有天然的结界,保护着这里的一切,刚开始那些离开家的,也都回到了葫芦村。
距葫芦山还有一里的时候,石开山就与柳鳯芝落了下来,他们觉得如果自己飞过去,定会引起村子的轰动,于是选择步行。
夕阳西下,给整个葫芦村盖上了红色的烟霞,村头的树下,坐着几个昏昏欲睡的老人,旁边有狗咬着尾巴,有小孩儿赤着脚逗狗,空气中弥漫着饭香,一片安静祥和,直到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响起。
“不好了,石开山回来了,那个放出妖怪的石开山回来了。”
这下可好,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惊动,人们不顾手里的锅铲,轰隆隆地往村儿头跑去,不一会儿,石开山与柳鳯芝就被围了在人群中央。
“石开山,你还有脸回来,你可知道你放出妖怪害我们担惊受怕了多久吗?”
“是啊是啊,放了妖怪之后就逃跑了,你可真不要脸。”
“对,不要脸不要脸。”
在村民的唾沫声里,石开山脸上露出了苦笑,他们可不知道,就是他们面前这个不要脸的石开山,做成了英雄才能办到的事,消灭了百眼魔君。
“咳咳,你们让开,我来说几句。”
人群分开,老村长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身边还跟着那个可以看见许多奇怪东西的王婆婆,老村长还好,可王婆婆一看石开山与柳鳯芝,像是发现了什么,吃惊地捂住了嘴巴,柳鳯芝对王婆婆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要将某些事情说出来。
老村长看着石开山,觉得这个很久没见过的小伙子变了许多,至于哪里变了,他却说不出来。
“开山,你可知错?”老村长说。
石开山心里一喜,知道村长是给自己机会认错,于是诚恳道:“是,村长,开山知错,开山以前做了错事,给大家添了麻烦,开山实在心慌,这次来村子里,就是为了恳求大家的原谅,对不起。”
村长大声说:“你们也听到了,开山知错了,左右他是村子里长大的人,何况妖怪的事都解决了,你们就原谅他吧。”
“这……好吧。”
“是啊,原谅就原谅吧,糟了,我家饭怕是糊了,我得赶紧走。”
“我也走了,什么嘛,谁刚才大呼小叫,害我吓了一大跳。”
不久,人又都跑光了,石开山与柳鳯芝相视一笑,告别村长和依旧一脸震惊的王婆婆,往客栈走去。
柳氏客栈后院儿,一对夫妇正坐在院子里乘凉,地上几只麻雀跑来跑去,角落里,有一个身形粗壮的汉子正在砍柴,这对夫妇便是柳鳯芝爹娘,汉子是一直帮凤芝打理店铺的小飞。
然后,后院门,“咔”的一声开了。
“谁……鳯芝,你是鳯芝,老天爷呀,我刚念叨鳯芝,鳯芝就回来。”
妇人看到门外的人,浑身颤抖地站起身。
“爹,娘,鳯芝回来了,你们还好吗?”
柳鳯芝哭了起来,许久不见爹娘,她发现他们竟已经这般苍老,那脸上的皱纹,深深如岁月的痕迹,浑浊的眼睛看不出往日的严厉,只有令人揪心的担忧,他们是在担忧谁,柳鳯芝知道,正是如此,她才觉得心痛。
柳父看到自己女儿,也是老泪纵横,这时他看到柳鳯芝背后的石开山,一个热血冲上头,指着石开山大骂:“又是你,又是你这小子,之前鳯芝来信说要出去找你,我就知道是你小子将我家鳯芝拐带跑了,混小子,我早就看出你心术不正,今日看着,就知道是你干的好事,看我不打死你。”
原来柳鳯芝走时留下的书信极简单,只交代自己出去寻石开山,拜托爹娘打理客栈,柳鳯芝的爹从很久之前就讨厌这个不学无术,只会纠缠自家闺女的小子,后来见他解了封印放了妖怪出来,更觉得自己没看错。怎知凤芝竟偷偷离家去找这小子,让他生气了很久。
这下可好,柳鳯芝跟石开山一起回来了,柳鳯芝的爹要好好教训他。
柳父左右看了看,跑到后面小飞的身边,一把将他手里的斧子夺了过来,嘴里骂着就朝石开山跑去,石开山只觉得脑袋痛,无奈看着柳鳯芝,可是柳鳯芝看着他,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仿佛是在说,这件事你自己来,我可不管。
石开山嘴巴一歪,在柳父冲来的时候,一个指头点在他眉心上。
柳鳯芝焦急喊道:“石开山,你敢伤我爹?”
石开山嘿嘿一笑道:“别担心,他是你爹,我岂敢伤他,”他又隔空点在柳鳯芝母亲眉心,快到柳鳯芝反应不过来,“鳯芝,你也看见了,伯父伯母将我当成了拐带你的小偷恶徒,看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我,我只能稍微施展一点儿改变记忆的法术,将他们对我的印象改变了。”
“这又是什么说法?”
“你看着就是。”
柳父在经历片刻的呆滞之后,回过神来,他看着石开山,又看着手里的斧子,不由脸一红,将斧子扔在地上说:“呸,怎么回事?我手里什么时候握着斧子,贤侄呀,你来家里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我也好收拾一下,来,快坐快坐。”
在柳鳯芝一脸的不可思议中,原本喊打喊杀要砍死石开山的爹忽然就变了一个脸色,极为和蔼地将石开山请到院子里,这时她娘亲也走到石开山面前道:“哟,开山真是好小伙子,当初我真的没有看错你,你和鳯芝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呀?”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我看了看日子,后天就是吉日,适合婚娶,不如就后天吧!”说话的时候,石开山看着柳鳯芝,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柳鳯芝一脸黑线。
“唉,好,就后天,你们先聊着,我这去准备饭菜,我记得你最喜欢伯母做的菜了。”柳鳯芝母亲亲昵地看了石开山一眼,就往厨房走去。
吃过饭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石开山与柳鳯芝在客栈寻了一间房,相拥而眠。
两日后,石开山与柳鳯芝成亲,这个消息早在一天前就传遍了葫芦村,街头巷尾都在说道石开山与柳鳯芝的事,说是柳鳯芝怎么会看上石开山这个混小子,这让众人吃了一惊,但到底是村子里的热闹,人们暗地里说,明处却各个高兴,仿佛是自己成亲一样。
这一日,葫芦村张灯结彩,落霞满天,天上云雾更是隐隐化成龙虎之象,这百年不出的异象更让人们觉得石开山与柳鳯芝是天作之合,于是都忘了前事,大叫恭喜。
一日下来,拜堂成亲,敬酒洞房,更有猎魔旗的弟子装扮成外来游商,给了石开山一个大大的惊喜,麒麟元帅也化成一个怀中抱着白狐的俊秀男子前来喝喜酒,回归妖怪山的白玲珑也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化作一只白鹤,口中衔着金枝玉叶落到屋顶,将其扔下之后就此消失,柳鳯芝记得智慧仙人,往天上洒了一杯酒,奇异的是,这酒竟没有落地,反而凭空消失,就像是被人喝了一样。
可如此大好之事,仍旧有所遗憾,一是熊猫仙人,前一日石开山曾寻遍葫芦山后山,也不见熊猫仙人的踪迹,二是昭阳,作为石开山的师傅,他却没有来,三就是曾经柳鳯芝与石开山答应,在二人成亲时会将她接来的那位老婆婆,之前他们去了那老婆婆所在的镇子,发现那个镇子早已成了废墟,里面空无一人,还有降大滔,不知他跑到哪里去寻找白虎,也没有到来恭贺二人大婚,石开山不免有点失望。
一日过后,石开山甚是疲惫,便与柳鳯芝早早睡了。等二人醒来时,所有人都已离去,空留一地的喜庆,与柳鳯芝的娘也就是自己的岳父岳母说了一声后,石开山带着柳鳯芝来到了葫芦山一处,两个并排而立的小土包前,土包周围长着青葱的绿树,一块石碑立在两个土包中间,上写:石落川、崔月花夫妇之墓,又有小字:不孝子石开山所立。
“这是……开山你爹娘的墓,你以前为何从未向我说过?”
柳鳯芝震惊地看着石开山,却发现石开山不知何时,脸上已满是泪水,他跪在自己爹娘墓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柳鳯芝也没有犹豫,与他一起磕头。
对于柳鳯芝的疑问,石开山仿佛没有听见,他磕完头后,对着左边的墓碑说:“以前爹你总喜欢说些妖怪的事吓唬我,不就是因为我不好好睡觉嘛,你说是说了,结果晚上我就更睡不着了,就算尿床也不敢下去,”他又对着右边的墓碑说:“娘你那时候就总喜欢笑话我,说是男孩子还尿床,真是不害臊,那时候我很开心的,很开心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石开山的声音变得很低,泪水一滴滴落在土里,柳鳯芝揽住石开山肩膀,轻轻说:“开山,我想知道,你爹和娘,是什么样的人?”
石开山沉默了一会儿,嘴巴一咧,忽然笑着说:“爹呢,他就是个老混蛋,为老不尊,没事的时候最喜欢捉弄人,常常给我讲妖怪故事吓我,我那个时候最讨厌他了,他没事的时候还喜欢将我扛在肩上,你猜怎么着,嘿嘿,我就往他脖子里尿尿,每次他都被顶着一身骚味回家,那时候娘就骂他,娘她从来不骂我,因为舍不得骂我。”
柳鳯芝听着石开山的话,也渐渐想起了一些事,她想起石开山的爹,他好像还经常逗自己,跟她说她长大后一定要当自己的儿媳妇。石开山的娘,据说曾经是一个烟柳女子,谁都瞧不起她,也只有石开山的爹,将她当做自己的宝,最后娶了她,生下了石开山,可惜他们在石开山六岁的时候,双双溺毙。
“开山,我们可不可以忘记以前的事?”
“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害怕梦里会出现我们杀过的妖怪,妖怪杀过的人,人杀过的人。我不愿再想起这一切,只想把这段经历都忘了。在人间尽头时,我就曾做过一个梦,那个梦里,没有妖怪,没有百眼魔君,也没有猎魔旗呀神兽呀智慧爷爷呀,我们平平静静地过了一生,我想要那种生活。开山,你说好不好?”
“凤芝,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
“好,既然是你所愿,那我石开山跟你柳凤芝,就平平静静地过这一生。”
石开山扭头亲在柳鳯芝的额头,他的身上开始发出光芒,这光芒将二人笼罩,先是白色的蚕蛹,最后蚕蛹破裂,里面有两个甘愿失去记忆的人。
他们选择失去记忆,就失去了道行,与平常人一样经历生死。
之后,柳鳯芝生下一个女儿,一家三口很快乐的生活着,直到很多年后的一天,石开山与柳鳯芝都老了,有人来敲门。
柳鳯芝开门看去,发现面前是个很英俊很健壮的白发男子。
“鳯芝姑娘,开山兄弟呢?我来看你们了。”
石开山佝偻着身子来到柳鳯芝背后,夫妇二人看着来人,一脸茫然,却是认不出他了。
“你是谁?”
“开山兄弟,你认不出我了?我是降大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