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算是安慰吗?为什么我听了之后反而觉得有点伤心了。”希北风笑了笑道。
“这话说得真傻。”
解诸摇摇头道:“不过时间虽然说是最珍贵的东西,但其实也是最廉价的东西,毕竟这东西所有人都有,而且基本上大多数的人拥有差不多的时间,比别人更长寿或者更短命的有,但是数量并不是多数,而且就算是长或者短,一般情况下其实也不会差别太多。”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肆意的挥霍,等挥霍完了才发现其实时间真的太贵了,以至于竟然没有察觉到是那么地贵重。”希北风道。
“这话矛盾了吧,基本上很少有人会在一开始就知道时间很贵,而是等到年过半百之后才能深刻地产生那种感慨,叹息什么时间不够了,时间都去哪儿了。”
解诸道:“至于年轻人,如你我这般的,也不过就是嘴上说两句,但其实又有几个人能把时间的珍贵放在心里。还不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挥霍到山穷水尽才罢休。”
“并不矛盾,现在的我已经很清楚时间有多贵了,但是挥霍起来的时候依旧没有什么感觉,这就好像突然让你拥有了全世界的财富,钱变成了一个取之不尽的数字,这时候再让你花钱,你也就不需要考虑到底一个东西是多少钱了,看到喜欢,那就买下来,反正数字扣了一下,也差不多还是那么多,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希北风道:“时间,不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吗?人生七十古来稀,按照七十岁算好了,七十年啊,想一想都觉得长,毕竟现在有的时候,过一天,跟过一年差不多,等过完一年,才觉得像过一天一样,可是等到了新的一天,又会觉得像是要过一年一样。日子,其实很长很长,长到我都没有感觉。睡觉是个好东西,能打发时间。醒过来更是一个好东西,首先是还活着,其次的话就像是重启了人生一样。”
“重启了人生?”解诸蹙眉。
希北风道:“对,就是重启了人生,每次醒过来,都像是重新开始一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活三百六十五次,你觉得很多吗?”
“很多,但不是这么算的吧?”解诸道。
希北风笑着道:“为什么不是这么算的,打个比方,我现在十八,能活到七十八,那就是说我还有六十年可以活,对吧。”
“对。”解诸道。
希北风道:“那明天,我醒过来,是不是还有六十年可以活着。”
“对。”解诸道。
希北风道:“每天醒来都还有六十年,你感觉怎么样?”
“这……”解诸道:“似乎每天都没有改变。”
“年,这个时间单位,其实很有问题。”希北风道:“如果以天数来计算的话,你每天醒过来都会知道,又少了一天。但是以年为单位呢?你这一年,每次醒过来,都会觉得,还有六十年可以活。根本没有什么改变嘛。等到了过年的时候,才会感慨,额,少了一年。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就是少了一年而已。每次醒来还是有五十九年,仔细想想,难道不觉得赚翻了吗?”
“少了一年,还算赚翻了?”解诸无语道。
希北风道:“少了一年,问题就出在一,这个数字上面。你想想,过去的一年,你重启了三百六十五次,过了三百六十五天,但是其实只是少了一年。三百六十五,跟一,这两个数字,你对比一下就该明白了。时间是在慢慢消逝,但是在我们的印象里,时间的流动性并不大,也就过年的时候大了一岁,感慨一下少了一年,然后又重新陷入一年的轮回,陷入三百六十五天的陷阱里。”
“陷阱里。”解诸道。
希北风笑着道:“这就像你现在有一百九十九块钱,我每天拿走你一块钱,然后笑着跟你说,没事,你还有一百多块钱。跟你重复了九十九次,等到第一百天的时候,才笑呵呵跟你说,过了三个月,你的一百多,终于少了那个多字。你觉得划算吗?”
“不划算好吧。”
解诸道:“不过,确实这么算的话,三百六十五天,明明是一个很漫长的数字,但是变成一年的时候,只要还剩下一天,那么那一年就还是一年,仿佛都没有减少一样,直到过年的时候,才会发现,不知不觉一年溜走了。但是这个时候,一年就又变成三百六十五天,想着被扣了一年,好像是亏了,但是想着过去的三百六十五天,其实也就等于,被扣了一年,却得到了三百六十五天的回忆。数字减少一,但是实感却是三百六十五天。不亏,不亏。”
“说着不亏,不亏。”希北风道:“其实已经血亏了,不过没有办法,谁让一年等于三百六十五天,你觉得他长的时候就用一年,你觉得它短的时候,就变成了三百六十五天。无论如何,总有另外一种说法,能够让你的感知变得迟钝。”
“那干脆取消点年月这两个单位,只剩下天不就好了?”解诸道。
希北风道:“真的吗?只剩下天的话,恐怕更麻木,就像我跟你说的,你现在又一百九十九块钱,我每天拿走一块钱,连续拿九十九天,你都会觉得,没事,还剩下一百多。如果把年去掉的话,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百年三万六千五百天。咱们按照八十年算,算个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天好了。”
“为什么不算三万天呢?”解诸道。
希北风道:“你出生的时候三万天,你能知道你是剩下三万天吗?当然是等到能记事情的时候,才知道剩下多少天吧。一般也就是两万多了,我取个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天,不过是方便打比方罢了。总之,能思考的时候,你就剩下两万多天了,由于最大的单位是万,那么你记忆的时候,总会觉的,还有两万天最少,还有两个万。”
“确实可以这么说。”解诸道。
希北风道:“这就可怕了,一万天,差不多是二三十年了,你把两万多的那个多,过完了才发现,只剩下两万了。而这个时候,你会怎么感慨,少了个零头吗?还是说,没事,以前就一直觉得,还有至少两个万,现在真的只有两个万了,虽然跑得是挺快的,但是那个零头,带给人的实感,却像是整整一个万一样的长度。”
“我觉得,果然还是会觉得,时间跑得很快,一下子去掉了三分之二,太恐怖了。”解诸道。
希北风笑着道:“又或者,你可能还会觉得,没什么,很正常,一天一天看着他少下去,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两万,没有什么好吃惊的。”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说起来,主要还是看人吧。”解诸道。
希北风道:“但无论如何,即使发现只剩下三分之二,也顶多是惊讶一段时间,后面不可能太过去注意,毕竟日子都是一天天过的,每一天都是新生,每一天都是重启,每一天都觉得还有一万多,两万多天。”
“每一天吗?”解诸叹气。
希北风道:“每一天,都是这样,而这样子的计算方式,其实还有可能引起一种错觉。今天过后还剩下两万多天,明天过后还剩下两万多天,除了麻木之外,还有可能让我觉得,我好像拥有过两个两万多天,因为我每天醒来都拥有两万多天啊。”
“这计算方式,怕不是脑袋被踢了。”解诸道。
希北风道:“我也觉得脑袋被踢了,为什么每天醒来都知道还剩下几十年,每天都是几十年,那就是又几十年个几十年,剩下的时间,似乎被拉得很长,直到消失的一天,才会发现,原来真的有一年不见了。”
“但不见了,你又会安慰自己,丢了一年,多了三百六十五天的回忆,值得了。”解诸道。
希北风道:“就是这样啊,真是让人困恼,为什么意识能这么模糊,居然能犯这种错误,明明不可能有几十年个几十年,却还是产生了有许多个几十年的错觉呢?仅仅只是每天都知道自己还剩下几十年,就变成了好像人生中会出现几十年个几十年。可怕啊……”
“这种问题,我觉得,应该是算数不好的人,才会有的。”解诸道。
希北风道:“那你算数好吗?”
“应该,是不怎么好的。”解诸道:“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专业研究的自然不如,比普通人可是要强许多。”
“然而,你还是有可能会犯那种错误的对吗?”希北风道。
解诸道:“可能吧。”
希北风道:“其实,数学再好的人,也会犯这种错误的,这个又不是简单的数字问题,而且关己则乱,更可怕的是,我们并不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潜意识,很多时候,这些潜意识,并不是你自己的意识,而是大家的意识。”
“被人带到沟里去吗?”解诸道。
希北风道:“我觉得是吧,多数人都拥有几十年,多数人都陷入陷阱,多数人麻木地挥霍着日子,你身处这多数人之中,不想过年也得跟着过年,不庆祝也是过年,按照大多数人的日历去过日子,你以为,自己又能逃脱得了大多数人的意识吗?”
“这也是之前的一个问题吧,人不可能跟世界隔绝。”解诸道。
希北风道:“没办法的事情,逃不掉的,再精明的人,数学再好的人,都没有用。哪怕是很理智的人,甚至于隐士,都无法逃脱这个怪圈。我从不信世上真有逍遥之人,道家的逍遥让人向往,但儒家的入世,才是真正的道。”
“又开始扯啥了。”解诸道:“不过,你心里还是想要逍遥的吧。”
“自然是更喜欢逍遥的。”希北风道:“问世上,有几人,不愿逍遥。只不过,逍遥是不可能逍遥了,这辈子都逍遥不了,只能苦苦地在人世间浮沉挣扎,直到有一日,烟消云散,才能算的上是解脱。”
“死,就是解脱吗?”解诸道。
希北风道:“死,当然是一种解脱。而且是早晚都会到来的解脱。”
“那早死好还是晚死好?”解诸道。
希北风道:“若是可以,我真想活到世界末日。”
“这就贪得无厌了吧。”解诸道。
希北风道:“贪心吗?不贪心吧。多少人,愿意这样,不过是常理罢了。所谓死是解脱,那是因为你活不到世界末日。”
“有些时候,活得太长,也是受罪吧。”解诸道。
希北风道:“对有些人来说是如此,但是对多数人来说,自然是能有多长活多长,至于以后会不会后悔,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人,长生不老,真的好吗?”解诸道。
希北风道:“如果周围的人也长生不老,那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就怕只有你一个人长生不老。”
“为什么?”解诸道:“寂寞吗?”
希北风道:“怕什么寂寞,怕的是被人抓去研究好吧。”
“……”解诸道:“好吧,还以为你终于要正常一点了。”
希北风道:“其实,要说寂寞肯定也有,毕竟当你周围的人都死掉了,你还会愿意去跟下一个时代的人交朋友吗?或许能,但等下一个时代的朋友也死了,你还继续交朋友吗?这就跟养宠物一样,你一直活着,但是宠物是死了一拨又一拨,早晚有一天,你会腻味的,不想去养宠物,不想看着宠物死,而你还继续活着。”
“难道不活了?”解诸道。
希北风道:“自然也有这个可能,说到底看人吧,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不至于,可能真的会死皮赖脸地活到世界末日,或者是哪一天发生意外就没了。但说到底,如果可以的,我还是要活到世界末日的。毕竟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活着。虽然死了是一种解脱,但这种解脱,早晚都会来的。我所期望的还是好好地活到最后,见证整个人类的灭亡。”
“等等……”解诸道:“怎么我听起来,这不像是希望活着,而是希望看见别人都去死呢?您这心理,怕不是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