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V章
甘宁笑道:“正是因为人多,所以我要站在这里指挥,如果我也下船的话,其余的人怎么知道怎么做?”
江四九恍然大悟:“哦!原来你这旗子是用来传递信号的?”
甘宁眼望江心,看儿郎们杀得痛快无比,敌军纷纷倒下,有的落入江中,有的挂在船上。此战在江四九出来之前,已经连番恶斗,杀到此时既是最高|潮,也该快到尾声了。
他放心地回头,对江四九道:“不错。像我刚刚拿出的这面蓝旗,便是前进的信号。”
江四九指着江心问:“我看你这些船好像都有不同之处――”说着,她忽然取下背上长弓,搭上一箭,瞄准了江上一处。
甘宁先是有点怔住,接着盯着看她的一举一动。
江四九难得真正出手一回,虽说在赵云那里学得不错,可毕竟缺乏实战经验,尤其在这江面上,船难免有些摇晃,所以她也不敢托大,只敢瞄准敌军较多的地方。
甘宁也怕她失手,他屏住呼吸,等着她这开天辟地的一箭。
就在他以为江四九要射出这一箭的时候,她忽然扯开嗓门,大喊了一声:
“贼――兵――招――箭――那!”
这拖音又长又颤又娇,甘宁差一点笑出了声。
接着才“嗖”地一声,一箭飞出。
甘宁张大了嘴,顺着箭射出的方向一看,居然真的有个倒霉蛋应声而倒,看那身衣服,幸好不是自己人。
于是他赞道:“好箭!”
下面己方的军士也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江四九看了看手里的弓,喃喃地道:“可我瞄准的明明是他左边船上的一个……”
本来她第一次杀人,难免会又些难以接受,但因距离不近,看不到那可怖的情形,又被这时天地间充盈的血气所激,此时竟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难过。
听了她的话,甘宁心想:幸好你没瞄准右边那一个――他身边那个可是我们自己人!
江四九把弓拿到自己面前,仔细地看了看:“弦校得很好,为什么会射偏呢?”
甘宁伸出手:“把你的弓给我试上一试。”
江四九把手里的弓教给他,甘宁拿过弓,在她腰间的箭壶抽了一支箭,指着前面某处道:“前面那个腰系青带的人,你看见了没有?”
江四九:“看见了。”
耳听“嗖”的一声,只见甘宁的箭已经射出,那个腰系青带的人当即跌入了水中,引来欢呼声一片。
江四九已经发现,那一箭是正中咽喉。而且,那箭射出去的力道以及弓弦震动的响声,都比自己要强上许多。
甘宁道:“弓本身没有问题,可能是你没有考虑到风向。江风太大,角度容易偏向;还有船只表面上很平稳,其实一直在左右摇晃,因此船上射箭,下盘一定要稳。来,你拿着这张弓,瞄准那边那个站在船上放箭的那一个。”
江四九拈出一箭,瞄准。
甘宁站在她的身后,俯身去看她瞄得如何了,道:“往左边来一点。你的箭偏了些,现在刮南风,你正对西方,所以要往左边过来一点。”说着,他微微皱着眉心,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臂,把它们往左边轻轻一带,再重新确认了一下,方道:“好了!”
他直起身体,放下双手目视前方,双眉一松,极有自信地一笑:“还不放箭?”
江四九本来在瞄准,但在他靠过来时,全身肌肉不由绷紧了,她转头去看他,只见他双眉微锁,眼中只有弓与箭。
他平日的吊儿郎当与愤世嫉俗,现在完全没了踪影。
她也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如此认真过。
这样看来,他的心中的确十分喜爱这种在战场之上或拼杀在前或指挥在后的生活,也唯有在战场上,他才能如现在一样,彻底地显示出意气风发、潇洒自若的一面。
这个人天生就属于战场,他的血肉与精神,已经全部融入这铁质的兵器与凶猛的江风里了。
假以时日,他必定会驰骋进取于天下。
她仿佛已经看到他在陆地、山岳、河川之中纵情傲啸、所向披靡的样子了。
耳畔陡听一句“还不放箭”之时,她才从迷思中惊醒,想象中的甘宁与面前的甘宁合二为一,她顿觉与有荣焉,心头难抑激动之情,开步大喝:
“贼兵招箭!”这次总算不拖了,可还是多少有点软绵绵。
一箭射出,正中敌人的咽喉。
甘宁似乎非常喜欢此处,他射的箭,箭箭都往别人喉咙上招呼。
江四九不由问道:“你为什么次次都瞄准喉咙呢?”
甘宁解释道:“因为此处必死。若射中其他部位,也许还能活着,这里便是必死。”
江四九“哦”了一声:“为何要他必死?生擒不好么?”
甘宁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所谓网开一面,针对的是那种有本事的人,其余的人,杀之亦不可惜。”他知道女人大多心软,进一步解释道:“战场之上,若讲情面,死的就是你自己了。哪怕你起了惺惺相惜之心,想要放过对手,那也要有万全的、能战胜对手、能防得住黑手的把握才行。”
他见江四九了解地点了点头,也反过头来问了她一句:“对了,那句‘招箭’是不是那位赵将军教你的?”
他提起赵云之时,也终于没有当初那种微讽的语气了。
江四九点头:“是啊。”
甘宁大笑:“我猜你这位赵将军一定是一个古板无趣的正人君子。”
江四九听他这么说赵云可有点不高兴了:“他的确是一个正人君子,可是并不古板。”
甘宁道:“既然不古板,为什么教你每次射箭都要提醒对方?”
江四九奇道:“这难道不是交战的礼仪么?”
甘宁问她:“你觉得表现交战的礼仪重要,还是保住性命重要?”
江四九直接回答:“当然是保住性命。可是――礼仪也很重要,会显得你……显得你很有身份。”
甘宁一声冷笑:“我们这等天天在江上抢掠的人,可不讲什么礼仪。还有,你若实力不如对方,只有偷放冷箭才能取胜,那么你要不要喊‘招箭’?”
江四九刚被赵云言传身教,感染了一腔正气,凡事都要讲究堂堂正正、清白无伪,这虽然出于赵云的为人坦荡正直、胆气过人,可也因为他有一身超绝的本领,还有着聪慧的头脑,更有世家子弟天生的贵气与傲气。
甘宁本领不差,头脑也不差,但他出身不高,在江面上所过的日子与赵云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因为赵云背靠家族,只需寻访明主,他却还要为生计挣扎,为手底下的兄弟们找一口饭吃。
他可以说是从小就过惯了穷日子的人,他身上的锦衣、系船的锦缎都是为了夸耀如今的富庶。
而这富庶,又是从水里血中来的。
又为着骨头里的这一点宁折不弯的傲气,他要抢也只抢大户,尤其是那些与官勾结的富商。
他更劫杀官员、抢掠其他强盗。
正因为如此,许多有权势的人憎恨他,乃至对他深恶痛绝,欲除之而后快。
因此,他一直以来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便是在如何保住每一个手下性命的基础上,抢掠更多的财富。
他的第一要务,本来就是保命,而不是讲求礼义廉耻。
他觉得江四九之所以牢牢抱着所谓的“礼仪”不放,是因为她还没有真正尝过面临死亡的滋味。
江四九长久地思索着。直到江面上战斗已经结束,所有的士兵已经回到各自的船上,船都已向前驶去之时,还在思索。
甘宁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终于江四九艰难地开口:“我想我还是应该提高实力,这样就不必放冷箭了吧!”
甘宁逼问道:“那么,若是对方有千人,你只有几十人,独木难支,唯有向为首的施放冷箭,才能冲出重围,你又会怎么做?”
江四九有些惶惑地道:“事出紧急,那当然要放……”她猛然想起了赵云,不知道赵云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向对手放冷箭呢?
虽然她的话语还是有些犹豫,甘宁还是觉得有了一点儿“得胜”的感觉,他有些得意地点头,仿佛江四九全然认同了他的观念:“所以啊,不要死守着什么礼仪,只要你的目标是对的,那么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听了他这句话,江四九猛地想起了董卓。
董卓想要天下更为平等地竞争,这有没有错?他所用的那些手段又有没有错?
甘宁见她脸色一沉,知道她可能有所误会,忙道:“你想一想,你若想做大事,不,你若想做好事,那些坏人哪一个不是奸狡无比、心黑手黑?你若不比他们更狡猾、更奸诈,又怎么能斗得过?只是尽量不牵累无辜的人罢了――但是坏人若不除尽,岂不是会死更多无辜的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悲催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