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了最初的危机,精神松懈下来后,唐德就显得有些迷茫,一路行去,他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好似梦境一般恍如幻影,一触即破;却又真实的呈现在眼前,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也就是在这迷迷糊糊之间,他回到了‘家’里。
一张老旧却显得宽大的太师椅被放在了木床边上,上面铺着几床破旧的棉被,老人被褪去了简单的麻布衣服,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身体,就那么躺在了太师椅上酣睡。
唐德为他掩好了被褥,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少数的几种家具外,几乎算得上一贫如洗,而他的目光则直直的盯在了窗户边的一个梳妆台上。
那很显然是女人用的东西,设计精巧,造型也很好看,但掉落的漆斑显露着它久远的历史,且似乎是因为清洁不到位,落了很多的灰尘,不过,中央的位置,那一片圆形的镜子仍旧能够清晰的映入人影。
镜子里,那是一个清秀的少年,十五六的年纪,黑发黑瞳,皮肤白皙,眉眼间似乎刚刚长开,带着少年的青涩和一丝丝苦难磨砺下的倔强。
愣愣的,镜子里的少年一动不动,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镜子外,就和外面的人直勾勾的看着他一般。
突然,少年的眼珠左右动了动,一只手被抬起,葱白细长的手掌缓缓划过脸庞,感受着那轻微的触感,嘴角缓缓扯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笑容。
许久,镜子里的少年嘴唇微动,无声的做了个口型,仿佛是对自己说,又是在对镜子外的人说。
“若你是唐纳德,那么唐德是谁?”
“若你是唐德,那唐纳德又去了哪里?”
这似乎是少年对自己内心的一些拷问,但却有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成果――仿佛是脑海中的某个闸门被打开,一连串记忆开始在心头泛起。
唐德眼神微微一凝,消化着这些记忆的同时,眉头不由得皱起,脸上又泛起了思索的神色。
大约十分钟后,他又面对着镜子里的少年,带着些许试探的问道:“那么,这老人是谁?什么是迷症?我家在哪里?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又在何方?”
仿佛是潘多拉魔盒被打开后的洪水滔天,一连串的记忆又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唐德双眼微眯,又是十分钟后,他才再次自言自语道:“那大胡子叔叔又是谁?什么身份?猪鼻人是什么状况?再有那左轮手枪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属于什么时期?奴隶制?封建制?又或者是资本主义?”
“……”
“恩?这里隶属什么国度?采用什么政体?”
“语言是怎样的?文化呢?经济呢?工业程度如何?”
“呃,好吧,似乎超出了少年的知识范畴了,那想想近一些的,衣食住行?经济来源?父母亲人?”
“……”
时间缓缓流逝,唐德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光亮都开始西斜,天地一点点昏暗时,他才从沉思中惊醒。
沿着记忆中的方式,他取了一盏油灯,点燃后,微微跳跃的火光照亮了这间不大的屋子,更将几件家具都染成了一片昏黄。
老人还在沉睡,但睡得不是很踏实,布满了老人斑和褶皱的脸上,不时眉头皱起,似乎在睡梦中都在忍耐着痛苦。
唐德叹了口气,起身上前,为他曳好了被褥后,又再次坐在了床沿,他抬起右手摩挲着下巴,摆了一个老气横秋的姿势,眼神微眯,开始总结着自己刚才的所得。
好吧,在此之前,得先搞明白一个问题――按照唐德的认知,魂穿的前提必然是原主人受尽欺辱凌虐,大病一场,半死不活的时候,主角魂穿到来,灵魂大融合,记忆获取,继承一切。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再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一切都是套路,可套路好啊,套路大家都熟悉,套路也不需要费脑子,但唐德很想说,套路到了他这里,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首先,他搞不清楚那个叫‘唐纳德’的小屁孩灵魂去了哪里,他也确确实实在这具身体里没见到什么执念啊,不甘啊。
其次,记忆呢?
有,但存储在脑细胞里,以一个个片段和画面的形式存在,想要读取也可以,但必须有明确的目标和联想机制。
说简单点,记忆就好像是存储在电脑硬盘里的文件,你需要时,就得在硬盘里一点点翻找,找不到的话,就得回想相关的时间事件,看能不能确定具体位置,从而翻找出来。
若你不需要时,它就被丢在角落里,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点的被淡忘,磨灭。
这也是危机时刻,唐德为什么知道‘老人是他爷爷’,‘大胡子可以叫胡子叔叔’,‘回家的这条路应该这么走’的缘故?!
这些他最熟悉最亲近的人或者事,在见面的一瞬间触发了大脑的检索功能,从脑海深处提取了记忆,并被他所读取。
所以说啊?
什么灵魂融合,记忆碎片冲击,被搞得头痛欲裂,欲死欲仙的套路统统都是……特么的扯淡!
小爷我这才是魂穿的正确进入姿势啊!
理清楚这个情况后,唐德就开始了自己的记忆提取计划,也就是给自己框定相应的范围,并一点点从脑海中检索相关的记忆图片,总结认知。
然后就有了诸如‘我是谁?我来自何方?我要去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等等这些足以让人怀疑人生的蛋疼问题,但就是这些蛋疼问题,让唐德搞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比如说这叫唐纳德的小子今年十六岁,妥妥的青葱小嫩一枚,自小出生在红岩城一个富裕家庭,父母都是红岩城有名的强者,有钱,有权,有实力,有身份地位,家世虽然算不上显赫,但也是历史悠久。
如果一切没有变故的话,少年应该是红岩城的强二代之一。
何为强二代?
有一个有钱的爹,那是富二代,有一个有权的爹,那是官二代,两个都占了,爹妈即有权,又有钱,那自然是强二代了。
但如果终归是只是如果……
十二岁那年,少年的父母一次出征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然后,少年被告知他的父母战死,接着,他失去了城中心的房子,失去了财富,失去了朋友和地位。
而在他爷爷越发的老迈,以及迷症越发严重后,他只能带着爷爷来到这城市外围,靠着曾经的身份领取一份公粮生活。
可以说,十二岁之前的少年活在蜜糖里,尽享人世繁华;十二岁之后的少年则掉入了尘埃里,见惯了人情冷暖和世间残酷。
躺椅上的老人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的爷爷,一个年轻时,于整个红岩城都算是有数的强者,曾被聘为红岩戍卫军团和警务司的总教官,十数年里,也不知教出多少学生。
不过,终归是人老一生伤病,又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他得了迷症。
好吧,按照唐德的推测,所谓的迷症就是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
如此一来,白天的那一幕就好解释了――说白了就是爷爷去找孙子,却没认出孙子,又差点把孙子当成冒充者,暴打一顿的戏码。
嗯,好吧,左右没人,坦白一下也没问题……其实也没打错,孙子真的是假的!
说来这事儿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按照唐纳德的记忆,隔三差五的就得来上这一出。
当然,这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躺椅上的这老人虽然看起来老迈不堪,但终归不是普通人,一身战力去了十之八九,可余下的这一成也够收拾唐纳德这青葱小嫩了。
而对于唐纳德来说,还手自是不可能的了,可最大的问题是,他丫的连逃跑,都跑不过他爷爷。
昏黄的灯火中,唐德抬头,又看着镜子里的倒影,龇了龇牙,呢喃道:“看不出,你丫的就一出悲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