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变强了。”
当战斗暂告一段后,持剑者步入了这间遍地尸骸的厅房,眉头微不可查的抬起,随后发出了如是感叹――艾米能够明显感受得到,与其说她是在称赞他的进步,不如说是在表达她的担忧。
没办法,这种不经由努力与汗水换来的拔升,怎么看都不是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对此,即便是少年自己,也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可是有认知不代表有解决的办法,并非他想借用无法掌握的力量,而是曾经属于他的力量、经验与技巧正在缓慢却不可阻挡的复苏,随着死亡次数的增多,他越来越能感受到,身体中潜藏着的“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并且正在渐渐苏醒。
他正在越来越强,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得不像自己。
现在的幅度算不上大,相对于实实在在的力量,精神上受到的影响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凡事不能只看现在,必须将目光关注于更为久远的将来――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或许终有一天,他将不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有着艾米・尤利塞斯之名的存在,是的,到最后他只能用存在这个暧昧的称呼来描述可能存在的另一个自己。
或许,这就是死亡先兆的代价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荣光者不由叹了口气:坦白的说,他并不抗拒死亡先兆的副作用,尤其在眼下这样动荡的时局,他需要力量,需要能够派上用场、改变局势的力量,而死亡先兆恰恰能给他这样的力量――能够保护尤莉亚,能够改写赫姆提卡城走向覆灭命运的力量――而他所需要做的只是,把握好死亡与自我的平衡,仅此而已。
这代价相比于他即将面临的命运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也实在太过廉价。
轻轻闭上眼睛,停顿三秒,而后睁开。
少年放弃了无所谓的思考。
――接下来,该确定死者的身份了。
他回到被掀翻的桌子前,蹲下身子,将躺在地上的死者翻了个身子,随后不由微微一愣:死者的身份出乎他的预料,并不是保罗府邸的佣人或是执事,也不是他所熟悉的侍从官西蒙,而是一个不认识的风衣面具男。
等等!
面具……该不会是……
视线在青铜面具上微微停顿,艾米在短暂的迟疑之后,揭下了覆盖在死者脸上的金色面具,注视着那张全然陌生的面容。
眼前的是一个年岁在-四十至五十之间的中年男性,从只在眼角出现的几道皱纹来看,他保养的相当不错,或许年纪比他预估的要大上不少也说不定――这么想着,少年靠的更近了一些,轻轻拉开了他的眼皮。
――棕黄的瞳仁没有了任何的神光。
“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视线略过他那泛起诡异深紫色的嘴唇,荣光者为他合上眼帘,“创口在背后,但从出血量来看不是致命伤,只能暂且假定,是中了某种致命的毒素。”
“时间,身份――”持剑者的目光在地板的尸体上微微停驻,“确定?”
“很抱歉,并不能。”艾米摇了摇头,“是个没有印象的家伙,只能从仪容气质推断,这不是一个小人物。”
他顿了顿,脸上流露出苦涩的笑容:“或许就是面具本人也说不定。”
“哦。”对于面具这号人物,来自教团的少女没有太多的概念,只从少年言语中了解到对方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有不小的权势,以及不弱的力量,仅此而已。
他的死亡,于她而言,不过是秋日里凋零的一片落叶,微不足道。
“我可不是说笑,”荣光者正色道,“真的有可能是本人,尽管我对他的了解也只是来源于他人的述说,但从死者的衣物与仪容来看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小人物,再加上他脸上的面具,以及特殊的死亡地点,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位下层区的阴影之王。”
“所以?”少女扬了扬眉头。
“我们,不,是我的推测有误。”少年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提出了新的推断,“面具,可能也是受害者。”
“所以?”持剑者看着他的眼睛。
“呃……”
艾米一时词穷,的确,这没有什么意义,死者就算是面具又能怎样,缺乏情报来源的他们,还不是要探索面前的府邸,而不是的话,那对他们就更不会产生影响。
只能说……是他想多了?
也不尽然。
至少潜意识施加在他思维上的枷锁被打开了,开始思考面具以外的可能,并且如同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般,浇灭了心底刚刚生出的骄傲与自满。
还真是多谢呢。
在心底轻轻呢喃道,荣光者抬起头,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大厅应该打扫干净了,但不排除还有漏网之鱼,一起行动比较安全。”
少女没有回绝,高等妖魔并非可以轻慢的敌手。
但二人的行动还没展开,情况却有了变化――
沉闷的脚步声从楼道上方传来,几乎在少年与少女做好接敌准备的同时,一个高大的仿佛要将楼梯撑破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好久不见,”他相当自然的打着招呼,“艾米・尤利塞斯。”
荣光者神色微变,漆黑的瞳仁骤然收缩,而后说出了不速之客的名字:“保罗。”
在下层区,保罗并非是一个多么高贵的名字,叫做保罗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在所有被冠以这个称呼的人之中,只有一个能令艾米印象如此深刻,那就是现在他们所处的这间府邸的主人,皇帝米开朗基罗的左膀右臂,统御整个东区的魁梧者,有着巨人之称的粗糙男人。
“你没想到吧,”幽蓝的眸光在昏暗的大厅中稍显骇人,高大威猛的身躯如同山岳一般散发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压迫感,“我从九重地狱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取得非同一般的力量。”
他活动着爆炸一般隆起的健壮肌肉,朝少年露出满嘴的犬牙。
“你看,即便是他,到头来也不免死在了我的手上。”
“他?”艾米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随后移开了目光,“他是谁?”
“面具。”巨人保罗狞笑着给出了答复,“叫什么下层区的阴影之王,还不是一下子就死了,在我的力量下,如同蚂蚁、如同臭虫一样被碾死了。”
“哦,”少年眨了眨眼睛,“是怎样超凡的力量。”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保罗那高大的身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驰起来,短短数十米的距离转转瞬即逝,飞扑而起的巨人已如肉山般倾盖而下,“哭吧,叫吧,然后死吧,你这小鬼!”
然后,咆哮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的剑风。
以及……磅礴的大雨。
嗯,血落如雨。
在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下,巨人保罗被拦腰截断,猩红的鲜血四处飙射,将本就一片狼藉的大地浸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怎、怎么……可能?”
妖魔强大的生命力令他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只是认知上所产生的颠覆,却让这份难能可贵的清醒打了不少折扣: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会输的……不可能会死的――”
荣光者可不想继续聆听败犬的哀鸣,对于这个曾经杀死过一次的家伙,他心中没有任何的怜悯,无视壮汉的哀求与咒骂,他直接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再一次的赋予了他永恒的长眠。
“结束了。”
随后,少年转身看向身后归剑入鞘的持剑者,重复道:“已经结束了。”
“没有气息,”来自教团的少女没有否决,但太过轻易的胜利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但,可疑。”
“什么可疑?”艾米问道。
“太弱了。”领主不一定有着强大的力量,可像刚刚那家伙一般羸弱的,简直前所未见,“而且……太简单也太轻易。”
“新生的妖魔领主嘛,”事实上,有这个疑惑的绝不止是米娅一人,荣光者也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劲,只是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推理或是追索之上,“总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掌握自己的能力吧。”
“嗯……”简单的发语词过后,持剑者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我大概知道前因后果,”少年被她看的有些发虚,犹豫了一番,将他所知道的事情经过梳理了一番,“在巨人保罗丧命于我之手后,因为某种暂时无法知晓的原因复生成了高等妖魔,然后在妖魔本性的作用下他杀死了面具与庄园中的大多数人,并且打着寻找真凶的理由以不明目的行动着,直到我们来到这,终结了他罪恶的野心。”
这样,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了。
比如说情报商人威利曾告诉他,下层区的阴影之王将要坐镇东区,调查保罗之死,但结果却雷声大雨点小,除了西蒙与保罗上过一次门外就再没有任何动静、风声出来――而如果以面具已死为条件进行推理,则完全说得通。
不,等等,或许有一点将成为疑点。
那就是巨人保罗与西蒙的登门拜访――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保罗还记得他这个杀人凶手,但……为什么那时候他没有趁机对他下手?甚至一直让他逍遥法外?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能用身具重要任务,或是为了达成野心必须有所牺牲来解释,然而对保罗这个肌肉笨蛋来说,一切的道理都不如拳头实在,比起语言、利益交换等处理办法,他还是更相信拳头,更相信实打实的力量。
有仇不隔夜。
他绝对是那样的人,冷静、镇定、阴谋这些条条道道的东西从来与他无缘。
也不是不能用变成妖魔后性格大变来解释这个问题,但那样又会有新的问题出现,那就是……刚刚的、妖魔化之后的保罗,为何表现的和他记忆中那个肌肉笨蛋一般别无二致,简直像是拙劣的模仿、拙劣的复写。
并且整个事件链在逻辑上不自洽。
呃……
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的少年决定闭口不言。
这件事情,细思起来可供挖掘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
还是就此打住吧。
现在可不是树敌的好时机。
“走吧,”想到这里,荣光者转身,“既然领主的气息已经从源头上消灭了,也没有必要停留在这了,时间宝贵。”
少女只是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翡翠色眸子注视着他,好一会儿后才点点头。
随后,巨人保罗的府邸又恢复了一片如死的寂静。
但仅仅在三分又三十秒后,压抑的氛围便被轻快的脚步声所打破。
身材高挑,体态婀娜的不速之客一边轻声哼着小曲,一边穿过庄园,穿过大厅,来到了巨人保罗的半截尸体前,像踢皮球一般踩着那满是络腮胡子的巨大头颅,而后附下身子,露出胸前若隐若现的一抹白腻:“还真当自己是一个死人了啊。”
她顿了顿,而后声音猛地拔高。
“我说――”
“该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