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沿路下山都没有刻意藏匿行迹,却没有遇到一个活人,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废墟和尸体。进了村子,情况依旧没有出现转机。
路过一个塌了半个院子的大宅时,尼克拉住杜兰德,指指他身上时尚的皮夹克说:“我们是不是该换一下衣服?”杜兰德看了看三人身上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服饰,觉得他的提议有道理,便大步走进宅子,从被压塌的衣柜里拉出几件长袍马褂,看了看又丢到一边。直到扒拉出几件
粗布衣裤才转身出来。
他自己胡乱选了一套,又把剩下的丢给另外两人,径自绕到墙后。
尼克和菊若都是聪明人,立马接过衣服找了地方迅速换上。
等到三人再聚头时俨然已是三个大户人家的下人模样。
尼克扯了扯领子,从未接触过的粗糙布料摩擦着后颈让他很不舒服。他从站立的墙边离开,四下打量,懊恼地说:“这里到底是哪儿,我们见不到一个活人。”那堵半塌的墙下躺着一具衣襟大开,下体不着寸缕的妇人尸体,她的身边还有个满身是血,脑袋凹了一半的婴儿,孩子的小手半握着伸向妇人的方向,似乎想要寻找母亲
的怀抱。杜兰德把一个中弹身亡的男人拖过来,与女人和孩子的尸体放在一块。随后,他转到墙的另一面,使劲地推着土墙。没想到看似残破不堪的墙却纹丝不动。他不信邪,又
抬脚踢向土墙,土墙却依然矗立在原地。
“妈的!”他红着眼怒吼一声,再次踹在墙身上。
土墙瞬间倒塌,把一家三口严严实实埋在下面,拱起的砖头像一座小小的坟。
尼克知道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菊若此时才迟疑开口:“我们应该找个人打听一下我们所处的位置。”
杜兰德瞥她一眼,眸中红色稍退,语带嘲讽道:“人都已经被你们杀光了。”
菊若低下头,声如蚊呐:“对不起,杜兰德,眼前的一切让我也感到震惊。由于我们国内从无这方面的资料,我对这段历史所知极其匮乏……”
尼克瞧见女孩子委屈万分的样子,心有不忍,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也别对她发火。一百多年前的事跟菊若小姐有什么关系。”
杜兰德冷笑一声,走到旁边的大石块上坐下。菊若再漂亮,也无法让他遗忘她日本人的身份,尤其在初来乍到就看到这么多惨无人道的画面后。
三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尼克看看明显心情不佳的杜兰德,又看看依旧低着头的菊若,叹了口气拿出摄像机准备继续拍摄。
就在他刚刚按下开始按钮时,一阵嘟嘟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叽里呱啦的日语和肆无忌惮的大笑。
杜兰德神色大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一手抓住一个,拖着两人躲到院墙之后。两辆三轮摩托车嚣张地驶来,直接从几具尸体上碾过,原本就残破不堪的尸体变得支离破碎,只是再也流不出一滴血。车厢上还架着几挺机关枪,戴着大耳帽的日本兵耀
武扬威地站在机关枪后,俯视着这片废墟。在两辆摩托车后,是四辆载满日本士兵的卡车。敞篷卡车里,日军们正哈哈笑着交流自己昨日的“功绩”。有人说自己抢了好几个金条,还有人炫耀自己奸淫了七八个妇女
,更有甚者说自己杀了二十多个“支那人”,还要报名参加司令部的“比赛”。他们每说一句,尼克就觉得身边的气温降一度。原本冬季温度就不高,他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冻死了。及至后来,尼克看到杜兰德手已经摸到大腿上,那是他放枪的位置。
他吓出一身冷汗,忙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杜兰德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枪身已经被抽出一半。菊若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手按下去。
杜兰德愤然扭头,怒目瞪向她。菊若毫不畏惧地直面他的眼神,轻轻摇摇头。
女子清明的目光仿若一泓清泉冲散了萦绕在他心头的杀意,让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他们只是见证者,不是改造者,他们不能干涉历史的进程,否则会引起时空的混乱。
杜兰德转身靠坐在墙边,缓缓闭上眼,手中依然紧紧握着枪托。
待日军消失不见后,三人才小心翼翼地从墙后绕出来。
空气中还弥漫着日军汽车扬起的烟尘味,尼克用手在鼻尖处扇了扇,菊若拍打着衣服上的浮灰,杜兰德眉峰紧蹙,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关节泛出白色。尼克将挂在脖子上的摄像机放进背包,见他还没有动作,遂开口道:“杜兰德,我知道这些死亡者和你同一民族,看到他们被残酷的杀戳,感情上让你很难接受。但是你要
记住,一切已成历史,他们无论是活着的或是刚刚死去的,对我们来说只是历史记录中的一段文字。
理智一点,我们要做的,只是真实摄录这一切,然后离开这座人间地狱,向老板交差,领一笔丰厚的薪水。”
杜兰德像没听见一样,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菊若见状停下手中的动作,走过来柔声说:“杜兰德,尼克说的对,一切已成历史,我们应该理智地面对。我们只是一个时空旅行者、一个历史观光客,我们不能干涉历史
。杀死一个本不该此时死掉的人,救下一个本该此时死掉的人,他以及他影响到的人乃至后世的人,生命轨迹都将发生重大变化,未来会突然消失一些人,莫名其妙地出现
另一些人,从而影响许多事,天知道会引起什么严重的后果,你应该懂得什么叫‘蝴蝶效应’。”
杜兰德此时才长叹一声,松开交握的双手:“我明白,我们……只是一个时空旅行者,一个历史观光客,我不能干预历史。可是,他们毕竟是中国人……”
“我懂。”尼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如果今天被害的那些人是美国人,我也会像你一样。不过,不论如何不能忘记我们的责任,走吧。”
杜兰德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他的话。
三人正准备离开,一个衣衫褴屡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冲到他们跟前,压低嗓音还不住地四处张望:“你们怎么不跑,站在这里是要等死吗?”
杜兰德等人心中警铃大作,纷纷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你是谁?要干什么?”杜兰德将尼克和菊若挡在身后,右手按上裤袋里的枪柄。
“洋人?”男人看到尼克的模样,似乎明白什么,扭头向后指了指,“我不是鬼子,我是邻村的村民,正准备带着一家老小去城里的安全区。你们也是去避难的吗?”几人随着他手臂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三个瑟瑟发抖的女人,或许把其中最小那个称为女童更合适,看上去只有不到一米的身高,正抱着中年女子的腰,怯怯看向他们
。另外两个看年龄应该是男人的妻子和母亲,全都灰头土脸,面黄肌瘦。
“对,我们也是去避难的。”菊若从杜兰德身后走出来,用流利的中文回答道,“但我们迷了路,不知道怎么走,你们能带我们去吗?”
“可以可以,赶紧走。等下日本鬼子来了就走不了了。”男人连连点头,又招呼家人过来,“我姓梁,叫梁成志,这是我的老娘和妻女。”“我叫杜兰德,他们是我朋友,这位姑娘姓……姓菊,他叫尼克,是美国人。”杜兰德简单将三人介绍了下,在介绍菊若的时候,为免刺激到他们,故意隐瞒下她日本人的身
份。
尼克点点头,算作认同他的介绍,菊若脸上挂着微笑,也没有挑明自己的身份。
小女孩来到父亲身边,依旧带着些许胆怯,抱着父亲的手臂不肯松手。
“我们赶紧走吧,小心巡逻队再过来。”梁成志抱起小女儿,当先一步走在前面,他的妻子扶着婆婆跟上他的脚步。
杜兰德三人见状也立刻跟上去。大地渐渐进入暮色,几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