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胡同就是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举世闻名的国子监就在这条街上。此时正是金秋时节,道路两旁的银杏树上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地上堆积着明黄的银杏叶。秋风吹过
,带起几片落叶,调皮地绕着杜兰德和胡蝶两人脚边跳跃。
两人沉默着走了许久,胡蝶脸皮薄不知道说什么,杜兰德又不好随便找话题,怕一个不好弄巧成拙。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话题的时候,无意中瞟到胡蝶手中书的背脊,顿时来了灵感:“你是北京大学的学生?”
胡蝶点点头,拿起书晃了晃,知道他是看到书脊上的封贴:“嗯,我是国文系的,杜先生是做什么的?”
杜兰德随口道:“拐卖人口的。”
胡蝶吃惊地张大嘴巴,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贩卖人口?那不就是不务正业的小混混?
杜兰德被她的反应逗得笑起来:“你呀,这也信。”
胡蝶见他笑得前仰后合,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对不起啊,我以为,以为是真的……”
她这害羞带怯的模样看得杜兰德三魂离了七魄,许久后才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是做生意的,可是看到你……我倒真的想拐卖人口了。拐一个漂亮姑娘回去做媳妇儿。”
胡蝶生气地瞪他一眼,想了想,却又低头噗哧一笑,红晕爬上她俏丽的脸庞……
“北京大学据说是中国最好的大学,你能进那里读书,说明你很厉害。”杜兰德知道今天已经逗得够多了,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将话题转到学校上。
说起自己的学校,胡蝶话多了许多,就连笑容都变得自信大方起来:“我只是运气好罢了。比起学校里其他厉害人物,真不算什么。杜先生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呢?”
出现在胡蝶面前的杜兰德是个彬彬有礼的成功商人形象,所以她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也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这个问题把杜兰德难住了,从养父母家里逃出来后他就没上过几天学,社区大学也就是个肄业,这水平实在拿不出手。可不回答又不太好,他想了想,抿唇笑道:“我毕业
于加里敦大学。”
“加里敦大学?是外国的学校吗?”胡蝶疑惑问道,压根没有怀疑杜兰德是在诓她。
“对,是法、法兰西的一所大学。”杜兰德强忍住笑意,左手虚握,放在嘴边轻咳两声。
胡蝶流露出崇拜的眼神:“杜先生好厉害,竟然是留洋回来的。”
“混日子罢了。”杜兰德揉揉鼻翼,不好意思地说。女人不疑有他的纯真眼神让他心底产生了负罪感,他好像吹得有点过头,得赶紧把话题转开。
“法兰西一定很美吧。”胡蝶满怀憧憬地说,“香榭丽舍大街,卢浮宫,凯旋门,塞纳河……我看过很多法兰西的小说和电影,一直都很想去那里。可惜……”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双眸也失了光彩。
杜兰德知道她必是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只是不知道她因何情绪低落,不便贸然搭话。就在此时,一张电影海报出现在不远处的巨幅广告板上,杜兰德想了想说:“虽然一时半会去不了法国,但电影还是可以看的。据说最近有部新电影上映,等你把书给同学
送去后,我们去看电影如何?”
胡蝶也看到那幅海报,娇俏美丽的女主演旁边有一行大字:《歌女红牡丹》,我国首部有声大片。
“诶,你看,这个女主角居然跟你同名同姓。这么有缘,一定要看!”杜兰德打趣道。
胡蝶定睛一看,巨幅海报上印着女主角的名字:胡蝶,还真的与她一模一样。
虽然早就听说过上海滩有个当红明星也叫胡蝶,但她从未看过胡蝶演的电影,此时遇上,自然想去看看。
不过与一个认识不过几天的男人看电影,是否太过轻浮?
还未等胡蝶回应,就听得有人远远喊她的名字,她朝声源处望去,原来是与他相约的同学李倩来了。
“我老远就看见你了,一直朝你招手,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李倩约莫十八九岁,穿着蓝色上衣和黑色裙子,俨然一副学生打扮。
“不好意思啊。”胡蝶歉意地笑笑,将书递给她,“呐,这是你要的书,胡适先生的《中国哲学史大纲》,看完记得还回图书馆。”
李倩接过书,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以手托腮,打量起一语不发的杜兰德和胡蝶两人,还不时发出啧啧之声。
直看得胡蝶满脸通红。
“难怪看不到我呢,原来有良人相伴。”看了许久后,李倩捂嘴笑道。
“你不要胡说,我和杜先生只是普通朋友。”胡蝶瞪她一眼,娇嗔道。
李倩一副我懂的表情摆手道:“好好好,你说是普通朋友就是普通朋友。我呢,就不打扰你和‘普通朋友’约会了,我回家看书去。”
女孩子爽朗一笑,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挥挥书本,大步离去。
胡蝶含羞带怯地跺跺脚:“真是的!”
一直没说话的杜兰德此时才笑出声:“我倒觉得你这同学很有趣。”
胡蝶害羞地白他一眼,转身小跑着离开。
杜兰德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诶,胡小姐,等等我!”胡蝶在广告牌前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足有两层楼高的海报,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自从东三省沦陷后,她再也没有进过电影院。以前在家时,兄长会定时带她去看电影
,更何况主演是与她同名的胡蝶,还是中国第一部有声电影,说不想看是假的。
但是兄长留给她的钱不多,她必须省着点花。
“胡小姐,票买好了,我们进去吧?”杜兰德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里两张电影票。
“这?电影票?”胡蝶惊喜地睁大眼,却又迟疑起来,“让杜先生你破费,这不太好吧?”
“走吧,电影要开场了。”杜兰德再次催促道,“票都买了,不看岂不更是浪费?”
他看得分明胡蝶眼中的渴望,所以没有及时追上她,而是中途转向售票口买了最近一个场次的票。
“那……好吧。”胡蝶点点头,绞着衣角跟在他身后走进电影院。
三个小时的电影很快放完了,杜兰德和胡蝶从影院走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街边的路灯散发着橘色的光芒,与各处店铺招牌上的灯光交相辉映,照亮湿漉漉的石板路。
天上下着雨,细密的雨丝反射着路灯的光线,在夜幕中分外显眼。
杜兰德从小贩手里买了把宽大的黑色油布伞,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伞撑开,把自己和胡蝶罩在伞下,避免秋雨的侵袭。
胡蝶开始还刻意拉开一段距离,不想与他靠的太近。杜兰德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只默默地将伞移过去,让她免于雨淋。
没多久他的肩头就湿透了,就连头发都湿成好几缕,带着微微寒意的雨水顺着濡湿的头发滑入脖颈,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胡蝶以眼角余光看到他的动作,又看到他湿透的外套,再看看自己没淋到半滴雨的衣服,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靠了过去。杜兰德不动声色地笑笑,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胡蝶毕竟是女孩子,能跟他这个认识不过几天的男人一起看电影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凑近共撑一伞。他若是孟浪地靠近
她,怕是会适得其反。
不过胡蝶天性善良,必不会看着他被风吹雨淋,他索性来个以退为进,既能让她主动接近,还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目的已经达到,杜兰德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口:“这部电影是咱们中国第一部有声片,还不错吧?”经他这一提,胡蝶又想到电影里的剧情,泪水瞬间沾湿眼眶。虽然不是同一人,但兴许是同名的缘故,那位胡蝶小姐的遭遇让她产生感同身受的感觉:“嗯,红牡丹嫁了个
无赖丈夫,真是受尽了折磨。幸好天可怜见,她的丈夫总算受到感动改邪归正。”
“你呀,真是水做的女人。”杜兰德笑笑,掏出手帕递过去,“我认识的你,可不是这样。”
胡蝶停下擦拭眼泪的动作,惊奇地问:“你认识的我?你以前认识我吗?”杜兰德自知失言,支支吾吾地说:“不是,我是说……方今乱世,女人不可以扮弱者,必须要坚强、自立,才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更何况你家那两个人老的老,小的小,
一旦有事发生,恐怕还得你来拿主意。”“福叔是我们家的老仆人了,以前经常跟我爹娘走南闯北,见识多着呢。小玲虽然年龄小,却十分机灵。哥哥之所以让他们跟我来这里就是信得过他们会照顾好我。”胡蝶
展颜一笑,极为自然地说,“再说,不是还有你吗,你就住我们家对面。如果遇到危险,你会帮我,是不是?”
虽是相识不久,但胡蝶却没来由地觉得这个男人可信。杜兰德深深望着他,黑色的眸子里漾出层层笑意:“嗯,只要我在,就一定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