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莲低下头,沉默不语,仿佛信心与意志皆被摧垮。而外边伺机而动的师徒二人觉得不能再等下去。
此情此景,若冰莲答应,是一种人设崩塌,焦明以后心中总是一根软刺。若冰莲‘犯倔’给出不理智的回答,对方恼羞成怒如何如何,更是不美。
焦明猛掐大腿冷静思维,将早就想到的声东击西小策略稍作完善,几秒钟内以手势告知艾米丽。为免意外,还割破手指,在另一手手心写下‘可以丢下我’几个单词,不等艾米丽回答便起身。
而二人刚迈步,虚掩的门后却传来一个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关于家父弑父这件事,可以再详细说说吗?”
焦明和艾米丽对望一眼,又顿住脚步。克文安斯是‘嘿嘿’地笑了几声才娓娓道来,磁性的嗓音透出几分沙哑与邪恶。
“事情其实很简单。相信你也看过自家族谱与记事,稍稍对比就会发觉你父亲这一代在年龄与婚配方面与过往有很大不同。鳄鱼家族代代都有九环,而萨布鲁家族大约十之七八,至于鳍刺女士,不过是家族中的第二个幸运儿。是以过往历代,都是鳄鱼家族与萨布鲁家族通婚,唯一的例外便是你的父亲。”
冰莲缓缓点头,事实如此,没必要抵赖。而这里也要插言一句,虽然两个当代家主都是男人,但偌大个家族,直系子嗣中挑出个合适的女人并不困难,这边可没有计划喵生育什么的。
“另外你还有个姑姑,且年龄与你父亲相差极大,去年秋收庆典才被迫着嫁给鳍刺女士的弟弟。而你自己,亦是在你父亲近三十岁时出生。”
“这些事何必重复。另外,若只是谣言中的内容,就不必多说。”
“好吧好吧,刚刚也有这份急性子多好。其实当初你父亲和爷爷因为某些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你爷爷更是直言废掉其继承人身份,你爹亦丝毫不接受这种威胁。萨布鲁家族见风使舵,没有嫁人过来,鳍刺女士本想捡漏,可惜还是你母亲在你姥姥的怂恿下,捷足先登。
咳咳......抱歉有点偏题。父子之间的矛盾继续扩大,多次在公开场合动手,那几年鳄鱼领可谓人心惶惶。我当时还不是将军,只负责侦查与情报工作,偷听到不少东西。紧接着便是你姑姑的出生,你父亲被剥夺继承人资格,之后矛盾彻底激化,父子二人躲到没人的角落单挑。
而当时我也正在因小老婆的事情与家里闹,家父似乎借鉴于此,以切磋的名义狠揍了我一顿,所以印象特别深刻。而你父亲年纪比我还要小,亦不是你爷爷的对手。但这次二人回来之后,似乎达成了一种谅解,我还偷听到‘先祖颅骨’之类的......”
说到这里,克文安斯稍稍停顿,注意冰莲的表情希望有所发现,却一无所获。但这只是捎带,非是重点,便也轻松放过,继续道:
“之后的一段时间风平浪静,父子关系似乎亦有所缓和,却也没恢复继承人身份。大约十年后,也就是你出生的前两年,父子二人之间的矛盾再次爆发。偷听对话,和上次一样仍旧是躲起来单挑,而这次活着回来的,却只有你父亲。”
克文安斯的这番话,起初还存着调拨与看冰莲笑话的心思,但说到最后,渐渐陷入老年人特有的人生态度之中:释然与感怀,语气亦平和许多。
究其原因。首先由冰莲爷爷的死,联想到自己的死。过往的所见所闻告诉克文安斯:人到了这个年纪,真的是出点幺蛾子就可能丢掉半条命,而剩下的半条必撑不了太久。
同时也意识到一点,冰莲作为敌人,反而是最好的倾诉对象。许多本打算带进棺材的事情与积怨,都可以坦言出来。比如对王室与同僚的恶感,比如对下属甚至子女的嫌弃。这些话若是漏出去,必然是轩然大波,但将给冰莲听却没关系。毕竟其张扬出来也没人信,一句谣言完美解决。
另一方面,以一个故事结局的角度来评判,这并不让人意外。冰莲插言问道:“既然多次偷听,那么你一定知道家父与爷爷矛盾所在。”
“各方各面都有,但我看都是些皮毛蒜皮的小事,绝对不值得弑杀亲人的那种。而按你父亲的说法,主要来说便是你爷爷的统治太过严苛,对内时常屠杀,对外也不客气,抢掠不断。萨丁城海港原本还算繁华,亦是在那段时期彻底衰落下去。而最核心的,似乎和饿疫有关,但说起这个的时候,父子二人总是刻意回避,我也没能听到详细。”
在门外偷听的焦明却是悚然一惊。屠杀与饿疫,相当熟悉的味道。再加上入冬时在学者学会看到的,鳄鱼领较为特别的饿疫爆发记录,难道鳄鱼家族对饿疫知道些什么?进而采用和伊扶森神权国差不多的路数?
“而你想想眼下局面,你父亲生了二女儿,又有和你大吵特吵,是否和当年的情况很像?不要憋嘴,更不要误以为为人父母就多么伟大。第一个,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恨不得付出一切。当第三第四,甚至更多孩子出生之后,便会有些厌烦起来,特别是他们勾心斗角你争我夺的时候,真让人伤心。待孙子孙女出来,并开始和我耍心眼,有时候真恨不得都掐死算了。”
“这只是您疏于管教而已。”
“魔法的修炼,王国的勾心斗角,你们鳄鱼领的也不省心。这一大堆孩子,哪里还有功夫管教?你现在连一个孩子都没有,等你生了四五个的时候再指责我吧......咳咳,又偏题了,不服老不行啊。
我们说到哪儿了?哦,对!为人父母不过如此。你父亲当年当年迟迟不生育,大概便是自觉没有胜算,不想你们孤儿寡母受尽欺凌与白眼,这确实是一份父爱。留言中说你父亲‘无情无义’,确实是摸黑。
但尽量客观来评价,你父亲是个固持己见且坚定执行的人,当年为了如何统治鳄鱼领,能弑父,现在抛弃你亦是简单。你不要过高估计这份父爱。”
这番话中,克文安斯再次使用说话技巧。直说父亲不爱女儿,冰莲当然可以在心中找出大批实例反驳。但说这份爱与其他事情相比不够格,并用弑父佐证,便让人不得不怀疑。
类比来说,即使是地球,很多孩子亦会产生一种怀疑,或许在父母眼中,工作或其他某事比自己更重要。一些半生不熟的恶德长辈以类似理由佐证,得出结论‘你父母不要你了’之类的话,九成九可以将孩子弄得大哭不止。
而房间内,短暂沉默之后,冰莲的声音再次传出。
“我的脑子很乱,可否让我独处思考一段时间。”
“从现在到黎明,你都可以思考。另外,再陪我聊聊天如何。我忽然发觉你是个再好不过的倾诉对象。若是这一夜畅谈可消解我心中的诸多苦闷,即使最终鳄鱼领和你丈夫皆让你失望。我也可以给你个痛快,免受侮辱。
至于独处就免了。听埃文说,你丈夫的气系魔法有些特别,我不放心。另外大家都是体面人,不能给你松绑,吃喝方面却不会亏待。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可以,王国联合境内包你满意,气系魔法师就是在这方面便利。”
听到这里,门里门外的夫妻二人齐齐暗骂埃文这斯。冰莲则开口问道:“亲自熬夜看押,你这身子骨没问题。”
“当然有问题,但没办法啊。而且你是火系魔法师,白水变毒药,我连提神的药剂都不敢喝。若不聊聊天,这后半宿可难熬了。”克文安斯语气十分无奈,仿佛自己才是被动一方。
‘白水变毒药’当然是外行夸张的说法,冰莲自问做不到。但对方如此小心,一时半会却也想不到将其支开的办法,对焦明的到来越发焦虑。而这份焦虑之中,却又生出一丝怀疑,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焦明真的来了吗?
却说门外,隐藏在气系魔法空间遮蔽之下的师徒二人。焦明本还防备着突然从楼梯窜上来什么人,但想想便也恍然。有资格上顶层的,九成会传送,其余打扫卫生与运材料等杂事,也不会选择三更半夜。
而刚刚的一次行动还未开始便被故事打断。听入神后,思路延展开来,差点忘了救人一事。此时故事讲完,克文安斯坦白必将蹲守到底,并从童年练习魔法开始大倒苦水,也不管冰莲愿不愿意听。
这些垃圾话自然毫无吸引力,救人这件事再次提到最优先。焦明略作权衡,第一个打算是将行动时间推延至后半夜,毕竟冰莲显然暂时安全。等对方因困意而松懈,成功率大增。但他比划交流一番后,艾米丽却指指周围,并做出崩散的手势。
猜这是‘时间有限,速战速决’的意思,焦明不由挠头吸冷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刚刚的停顿无疑伤了此时的气势。但事已至此,绝不能怂。再次将手心略有些模糊的血字展示给艾米丽,然后指了指屋内。
艾米丽盯着字迹神色复杂,同时却将银色圆环碎片推过来。焦明犹豫瞬间,还是推回去。且不说大男子主义方面的原因,若有意外,自己水系七环,终究‘皮实命硬’一些。
做过最后的武器确认,艾米丽原地不动,焦明则是全速冲出魔法遮蔽范围,猛力将门撞开。没有废话的开场白,按照冰莲声音的位置,直接飞身扑去。
若能在克文安斯反应过来之前将人拉进一定范围,再配合艾米丽的牵制,八成把握可以传送离开。若不能如愿,则转而直接攻击克文安斯,给艾米丽创造机会。再不济也可以掩护两女离开,完成人质转换。而一个大男人,当初那样痛苦的刑虐都熬了过来,胥琴人王国的‘小小手段’根本不在话下。
而一个战斗经验丰富的气系九环之上,显然不是那么好对付。这一飞扑,从距离上讲,完全可以将冰莲扑倒在地。
但问题是,随着一阵诡异的空间波动,焦明忽然觉得近在咫尺的冰莲突然向侧方移动,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而余光中,却发觉顶层这间并不大的实验室,突然变得空旷。初还是篮球场大小,待眨眨眼,已经是足球场的面积,放下三五个跳广场舞的大妈团毫无问题。几乎同时,整个空间内也蛛网叠加一般横七竖八布满‘白丝线’,正是极其细微的空间裂缝。
咬牙压下心中惊讶情绪,焦明顺势翻滚,躲开两道‘蛛丝’,心中大喊‘出来拼命’,而口中喊的却是:“萨苏大人,鳄鱼公爵大人,条件我答应了,出手吧。”
看突然冲进来的人十分年轻,克文安斯虽不认识,但也猜到必是冰莲的丈夫焦明。而对于其的出现,克文安斯亦早有预料。非是察觉了艾米丽的遮蔽魔法,只是对年轻男人的简单推理而已。
但这一句疑似虚张声势的话,却是不能彻底无视。克文安斯只瞬间的犹豫,虽然自信,却还是猛烈波动空间探查周围是否藏着高手,同时口中回应。
“萨苏副会长远道而来,未能远迎,失礼失......你个小兔崽子,敢诈我?”
话音刚落,克文安斯怒容便转为惊讶,微微皱眉。眼前两把血色附魔匕首居然差点穿过加强版的箭矢防护魔法,也就是随机传送空间层。即使是拓展周围空间这一招分了心力,可不该如此,这年轻人果然有两下子。
稍稍收敛轻视之心,处理好接连不断的投掷物,克文安斯抬起双臂,让整个被空间拓展的房间‘活’了起来。地面与蛛丝般的空间裂缝齐齐旋转,而场中三人亦然。自己作为发动着,这些只是防护,但对于闯入者,则如同陷进绞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