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和墨衣曾说的每一代的诡医都活不过二十二岁,原因就像是墨衣的轮回都活不过垂髫一样,是么?”问这个问题的沈流萤很冷静。
倒是长情不能冷静了。
因为关于沈流萤的从前,他不知,沈流萤也从未与他多说过什么。
他此时紧紧抱住了沈流萤,就像方才她抱着他那样。
墨裳尚未回答沈流萤的问题,只听沈流萤又问:“我之所以会死后重生在这个世界,根本也不是意外,对不对?”
“汝不犯懒的时候真的很聪慧。”墨裳没有回答沈流萤的问题,反是夸赞了她一句。
与此同时,她抬起手,将一直遮挡住她脸面的面纱取了下来。
面纱之后的容貌,的的确确与沈流萤一模一样。
她虽未回答,却已是回答。
墨裳以为沈流萤还会问什么,谁知沈流萤却是难过道:“为什么啊墨裳,你和墨衣这样过七千年,不痛苦么?”
墨裳微微怔了一怔,而后轻闭起眼,摇了摇头,平静道:“许是因为心中不想忘却的情义,许又是因为想要赎罪,如今,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赎罪……”沈流萤喃喃一声,“是什么样的重罪,要让你们以这么长久的痛苦来赎?”
“身为人世医者与人世帝君,却险些毁了这个人世,可算是重罪?”墨裳幽幽反问。
沈流萤怔住。
墨裳却是神色平静,语气淡淡,“汝二人只管放心,没有人夺得走汝彼此。”
这句话,是对沈流萤说,更是对长情说的。
因为长情这会儿怕极了沈流萤会回到她所说的另外一个世界去。
沈流萤便又捧起他的脸,在他的唇及鼻尖上亲了亲,而后搂住了他的脖子,肯定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的一切都在这儿,我不会离开的。”
沈流萤对长情说的这些话让墨裳的目光变得有些飘忽,仿佛沈流萤的话让她想起了些什么似的。
过了良久,才听得墨裳徐徐道:“妖类生来便有强于人类数倍的力量,可妖类心思单纯,更是有情有义,哪怕人世与妖界向来不两立,可若谁人待妖类好,他们便会将这份好十倍百倍地还给谁人,甚至相信这个人。”
“而人类善变,贪婪,心思叵测,哪怕力量远远不及妖,却又有的是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哄骗欺瞒,哪怕不择手段,为了那一能给人增强力量的妖元,不知多少无辜的妖类死于人类手中。”
“这一切使得一直努力想要人世与妖界和平相处的墨衣与照白的推到了不得不对立相向的地步,事情本还有转圜,可是有一天,有人带着一个将将会跑的小娃儿来到墨衣面前,道是只要有了那个小娃儿,大辰天下便可荡平妖界。”
说到这儿,墨裳面上露出了悲伤,她叹息着道:“吾虽为人,可吾始终无法想得明白,人心为何总是残忍又贪得无厌,不过一个孩子而已,偏偏要被当做被利用的工具而卷入这些纷争来。”
“那个孩子……”心中有猜想,使得沈流萤忍不住问道,“是谁?”
“他有一个招人疼的小名,叫绵绵,他还有一双和你的他一样黑亮的眼眸。”墨裳叹息的语气里是深深的无奈与无能为力,“他是照白的儿子,妖界的将来,照白曾与墨衣说过,有机会带上这个孩子来给墨衣见上一见,可世事弄人,墨衣从不曾想过他见到照白的儿子,会是以那般的方式。”
“如此一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有转圜的余地了。”墨裳幽幽叹息着,总是平和的她,今回却是一直在叹息,为墨衣为照白,为人世,更是为妖界。
“哪怕照白再如何相信墨衣,他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那时候的照白,任是墨衣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都不再相信了。”
在人类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妖界生灵之后,却又让照白如何再能相信得了墨衣,他心中一直坚持的对墨衣的最后一丝信任,最终也被孩子被人类夺去带到墨衣身边之后而断了碎了。
“那在妖界与人世爆发大战之前,墨衣身为大辰帝君,为何不阻止?”沈流萤紧紧拧起了眉,“既然想要与妖界和平相处,为何不阻止?依墨衣大辰帝君的力量,就算阻止不了,也不会让人世与妖界之间的矛盾那般激化才是啊。”
这一个问题,墨裳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她甚至沉痛地闭起了眼。
“因为那个时候,墨衣体内的‘毁’之力量已经觉醒,也正因为这一毁之力量,愈发膨胀了世人的贪婪之欲,若不对墨衣这毁之力量进行压制的话,届时将毁的便是人世。”
“而能镇住他体内毁之力量的,就只有吾……”墨裳没有睁开眼,她就这么闭着眼道着沉重万分的话,“可那时候的吾却舍不下身受重伤的阿加……”
“墨衣与吾啊……害了一整个天下,害了人世亦害了妖界,汝说,吾与墨衣的罪,是重罪么?”墨裳缓缓睁开眼,静静地看着沈流萤。
沈流萤则是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模样,“墨裳你与墨衣……”
沈流萤心中有震撼有问题想问,可看着墨裳随时都会消散不见的模样,她却又问不出口,她怕让墨裳更悲伤更难过。
墨裳却像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似的,轻轻接过了她的话,“吾与墨衣于这个天下而言,究竟是什么,可对?”
沈流萤没有做声。
沉默就是承认。
她心中所想,的确是这个问题。
长情心中所想,亦是这个问题。
他们的力量究竟强大到何种程度,竟能阻止得了整个天下?
“毁”之力量,又是什么?
“吾与墨衣,本非人,而是这天地间最早也最纯粹的灵气,在无尽的岁月变迁中渐凝为魂魄,轮回转世,化而为人,却仍带着灵气之力,只不过,吾与墨衣之力不同,墨衣之力,为倾覆与毁灭,吾之力,乃医世与救扶,吾与墨衣,为天地而生,相辅相制,同生,共死。”
“吾可压制墨衣体内的倾毁之力,墨衣则可压制吾那悯世之心,若遇吾无法压制墨衣之情况,吾需亲手将其斩杀,而墨衣若遇到吾对世人动了情爱之心的情况,他则需将吾斩杀,因为吾二人生于这世上,只为世,不能为自己。”
“在墨衣遇到照白之前,在吾遇到阿加之前,吾与墨衣的每一次轮回都不曾出过差错,可不知是否是在人世轮回得久了,吾与墨衣的心,也变了,变得像真正的人,会有情,亦会有爱,所以在那一世,吾二人都犯了错。”
墨衣对照白的兄弟之情,她对阿加的爱恋之情,都让他们成为了真正的人,而既是为人,就会犯错。
“墨衣体内的倾覆与毁灭之力本不当觉醒,是被贪婪的世人所逼而致,以致世人之欲望无限膨胀,才致最后人世与妖界交战,而吾本有机会压制得了墨衣的毁灭之力,可吾舍不下阿加的性命,所以一切才走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
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沈流萤而今再听墨裳的故事,已不再觉得震惊,她只是觉得难过与压抑,为墨衣,也为墨裳。
“既然无法挽回,你们为何不好好地去轮回转世?好好轮回转世了你们便不再记得前尘往事,就不会再痛苦,事已成定局,你们就算想要赎罪,又能赎得了什么?又何必非要将悲伤苦痛留给自己逼着自己?”沈流萤忽生出一种想要拥抱墨裳的冲动,可墨裳只是一缕魄,身为人的她永远无法拥抱得了,就像山索加哪怕见到她所爱之人,也无法拥抱她。
“只要是人,又有谁不会犯错?况且你们从不曾亏欠这个天下这个人世,天下命途如此,又岂是你们二人想掌控便能掌控得了的?人心自古以来都是那么那么复杂,你们就算是造化之神,你们也掌控不了天下人心,更何况你们只是人,哪怕你们有遮天的力量,你们也已经是人,只是人而已!”
沈流萤说到最后,声音变得颤抖且有些哽咽,她甚至难受压抑地站起了身,难过地看着墨裳。
其实沈流萤的问题和山索加的一样,“你为什么没有走?”
明明这么悲伤这么痛苦,却为什么不肯走呢?
墨裳诧异地看着激动的沈流萤,随后她轻轻浅浅地笑了,道:“见过太多太多的人,轮回转世无数回,只有汝这么一个让墨衣最不满意的小丫头会对吾二人说这般的话。”
就像只有她会问他们冷不冷饿不饿一样。
只有她,真正将他们当成了朋友,当成了亲人。
这才是真正的人。
有情,有爱,有一颗真诚的心。
“吾与墨衣已经选了这一步,早已经回不了头了。”墨裳浅笑着,肯定着,“哪怕灰飞烟灭,吾与墨衣也不悔过选了这一步,只是吾二人最对不起的不是阿夜,不是人世,也不是妖界,而是吾二人的每一世轮回。”
“墨衣的每一世轮回,从未能好好看过这个世界便死去,吾的每一世轮回,则都活不过二十二岁,活不过这个理当拥有一个自己的家的美好年纪,就像汝前一世一样。”
“七千年前,你们都对自己做了什么?”沈流萤难过又心疼地看着墨裳。
“七千年前,绝望到已然疯狂的照白用幽火涤荡了大半个人世,人世尸横遍野,已无人阻止得了他,便是照白自己,都无法阻止得了他自己,可若让幽火继续蔓延下去,整个人世便将化为灰烬,纵是妖界也不能幸免,而唯一能阻止这一场浩劫的办法,只有杀了妖帝照白,而人世有能力杀了照白的,就只有大辰帝君墨衣,有着毁灭之力的墨衣。”
“只有用那把以他化为人第一世的骨血铸化成的苍龙古剑,以他的倾覆与毁灭之力,才能杀得了照白。”墨裳看着沈流萤与长情,又是情不自禁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很残忍,是不是?”
“可墨衣是人,他有心,让他亲手诛杀他的生死之交,他做不到,他下不了手,就算天地毁灭,他也做不到。”
“所以他才会选择将照白车裂并且将他一一封印?”沈流萤又忍不住问道,“可这又与杀了他何异?只会让照白更恨他而已。”
“照白是恨极了墨衣,只是他不知,墨衣这般做,不仅是为了保住人世保住天下苍生,更是为了保住――妖界。”
长情定定看着墨裳,虽面无表情,可他眸中却写满了震惊。
如今他体内辰帝的魂与魄虽合二为一,可他终究仅仅是辰帝转世而已,那些不属于他的前尘往事,他只知片缕,根本不知完全,关于七千年前阿夜与照白的恩怨,他并不了解。
阿夜将照白封印……是为了妖界!?
为何……会是如此!?
“人一旦轮回成功,关于前生,是不会有记忆的,唯有像吾与墨衣这般脱离了肉体的魂魄,才会把所有的前尘往事都记起,照白以为墨衣忘了前世他们兄弟间的种种,他以为墨衣这一世不过是欺瞒他不过是像世人一样为了妖类的妖元为了将妖界吞纳为大辰的天下,可他不知,墨衣早就托吾让他记起了前世的一切,与他们兄弟有关的一切。”
“若不以妖帝力量过于强大非封印不可为由,当时在天下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将妖界封印,之所以将妖界封印,不是为了不让妖界子民到人世来,而是为了不让人类再闯进去,那时候的妖界,根本就再受不起人世的再一次进攻,而人世若再有一次进攻,妖界便会从这世上彻底消失,可那是照白的家,墨衣又怎舍得毁了它?”
“也唯有将照白车裂,才能取他体内妖元。”墨裳说的很慢很轻,若是可以,她根本就不想说及当年这件事的一字一句,因为太悲伤太惨痛,“照白不知,他那一场愤怒的幽火,涤荡的不仅仅是人世生灵的性命,还有尚在人世的妖类的性命,以及……绵绵的性命。”
“吾虽为天地诡医,可停止了呼吸并且没有魂魄更没有凝成完整妖元的妖,吾亦无能为力,只有照白的妖元,才能救回绵绵,可墨衣却不愿让照白知道此事,但没有照白的妖力,吾与墨衣也无法将妖元渡进孩子体内,迫不得已之下,吾只能用封印的方式来牵引住照白自身的妖血之力,再用吾与墨衣的力量将照白的妖元封印进孩子体内,为免其余人生疑且为了让封印稳固,墨衣再以三帝一起结印封印妖帝血脉为由再结一次印。”
沈流萤此时已经惊得回不过神说不出话来。
长情亦是如此。
墨裳抬起手,掌心对着长情的心口,长情心口那一个赤红之色已然变得很淡的帝王血印便浮上了他胸膛来,“这个封印,不是为了折磨汝而存在,而只是为了救那个孩子而存在,只是那情急之下所做的事情,哪怕这样的封印会有吾等想不到的后果,当时墨衣与吾也别无选择。”
长情此时也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是以如今想要解除汝身上这封印,也唯有以吾的诡医之力以及汝身上的墨衣转世之力来将这世上六个束缚着照白的封印解开,才能还汝妖帝血脉以安康之身。”
“当时的吾,则倾吾之力,救幽火中的世人于折磨苦难,保吾所能保,救吾所能救。”
“至于汝的问题……”墨裳收回手,看向沈流萤,“吾方才已说过,吾与墨衣,乃同生共死,他生吾生,他死吾死,反之亦然,当时封印了照白与妖界之后,墨衣却不想忘了这个兄弟这个挚友,因而他求吾想出了这般的方式来陪伴照白,同时也等待着这世上出现一个既能拯救照白也能让妖界子民重新走进阳光中的人。”
“而吾亦同墨衣所想,只不过,他欲陪伴的是照白,吾却是不想忘了阿加,是以抽离了吾与墨衣的魂与魄,魂往轮回,魄带着记忆与力量存于世,汝乃吾魂之轮回,至于汝前世死后为何没有轮回而是来到这个世上,的确也是吾所为。”
“吾与墨衣等待了七千年,终是等到了汝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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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死在键盘上。
还有半章到一章内容写完墨衣墨裳的事情,明天写完。
看过我的文的姑娘都知道,我写故事一般没有事事都写得详尽的习惯,这本文我已经努力把每一件事情每一个故事都写得详细,要是你们觉得还没有写到的地方,那就是留下来给你们脑补的部分了。
再说一下大结局,可能是后天,也可能是大后天,嗯,就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