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春不料他竟会关注到自己,就笑着朝他鞠了一个躬,起身时却是望了金丽一眼。
金丽想她大抵是怕在这里报上了北岭李家的名声,反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乖巧会意,替她回说道:“这是我家表姐,初次到上海来,还认生得很。今儿我带了她过来听戏,没成想在楼下遇到了姐夫,所以跟去了休息室。听说九爷为了这事,要惩罚那个看门的小子,我与表姐都深觉过意不去,才要过来替他在九爷面前求求情,这回就当是我们的错,饶了他一次,如何?”
“岂敢说是你们的错?”
九爷说时已微微地站起身,将那闲敲桌面的五指并拢在一处,扶着桌子,再三的打量了宛春几眼。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凌厉,宛春不知他起的什么心思,细想自己前生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就稍往后站了一步,错身掩在金丽的背面。
耳朵里只听九爷又道:“是杜某教育的不当,才叫他冲撞了二位,不过二位既然肯给他一个薄面,杜某自然要承二位的人情,会重新处理这件事的。”
他一口一个杜某,宛春这才知这是他的本姓,脑海里倒是依稀记得上海民间有句俗语,宰相肚(杜)里(李)能(龙)撑(程)船,说的正是上海滩的几大巨头,只是不知他这个杜姓是否就是其中之一。
一旁金丽见他说得很是客气,倒是纳罕了一下,印象中杜九爷可不会这样的好说话。只不过,纳罕归纳罕,她只当他是一时心软,想着该帮的忙她都已帮到,此刻就没有再多做停留的打算,便也朝着杜九爷一鞠躬笑道:“那么,我就替他谢过您啦。方才来时听他们说你是要休息的,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了。”
一面说,一面就伸手挽住了宛春,要拉她走。
这里杜九爷将她的举动看了分明,便也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面对着她们两姐妹道:“既如此,我送二位下去。二位是坐了车来吗?若没有的话,就叫他们用我的车载二位回去吧。”
金丽闻言,口中不觉咦了一声,依她和杜九爷的交往,断然达不到需要他派人开车接送的地步。况且他对于总长署的情况应该极为熟悉才是,哪一回她到这里来不是坐了自己的汽车呢?怎么这会子犯起糊涂,说出用自己的车送她们回去的话?
她想来想去,无意间看着宛春默不作声的站在自己身侧,头脑中霎时灵光一闪,倒忘了还有这么个妙人儿在。上海滩中虽没听见杜九爷有什么过大的绯闻,然而他与娱乐厅两大头牌的事却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尤其是梅若兰,性情谦和,眉目婉约,闻说最得他的欢心。
如今宛春到娱乐厅来,她的容貌恰是杜九爷最欣赏的那一种,鹅蛋脸,柳叶弯眉,配了一双点墨的眸子,十足像了月历牌上擦笔画出的古典女郎。也难怪九爷会动心,竟提出这么个建议来。
只是毕竟商政殊途,杜九爷的身家又不甚清白,金丽跟着父母在社交场上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划分,早已修炼的鬼灵精一样,私心里觉得这一回杜九爷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以宛春的身份,怎么可以与他交往?由是嗓子里轻咳了两声,毫不犹豫就拒绝道:“多谢了您的好意,我们坐了汽车来,此刻还坐汽车回去,九爷请留步,我们这就走了。”
说罢,也不等他再说什么,拉着宛春转身就自顾自的开了大门,对那等着的听差说声无事了,就一直下了楼梯,坐上汽车回枫桥官邸。
官邸里因为谭汝临和仲清两人喜爱热闹,三不五时开办舞会的缘故,门口的两盏圆罩灯是从不熄灭的。门房看她们车子进来,就开了黑漆的雕花栅栏,上前替她们打开车门。
宛春心里惦记着仲清的孕情,就与金丽先到了仲清那里。进去瞧着两个日本产婆都在,谭汝临也在,只是忙前忙后的不知做些什么。余氏坐在椅子上,离着床沿两步地的距离,偏过头不说话的看着。
宛春咔哒的关上门,余氏这才瞧见是她们回来,就笑道:“去了哪里,玩了这么长时间,晚饭吃了吗?”
宛春便道:“去听戏了,为了要个好位置,并没有吃晚饭,不过是吃些果碟罢了。”
余氏笑了一笑,手指着外头道:“我正怕你们没有时间吃饭,所以让她们把菜都热在了锅里,等会儿翠枝来,再叫她伺候你们吃饭去。”
宛春应了一声,就与金丽并肩站在余氏一处。谭汝临听见她们的说话声,到底做贼心虚,原本是背对着她们的方向,此刻就转过身,朝她们笑道:“两位妹妹今日玩的如何?很遗憾,你们的二姐姐不能陪你,要不然过两日是游园大会,倒可以带你们参观参观。”
宛春和金丽都知道他的目的,二人来时就已商量好要这事瞒过了余氏和仲清去,以免在仲清生产之前,再闹出干戈。于是,宛春便在此刻顺着他的话题笑道:“我们不急,二姐姐生孩子才是人生的大事。”
谭汝临听她的话音,似乎没有要揭穿他的意思,面上就放平和了一些,想起她们姐妹还没吃饭,就亲自出去叫了翠枝来,命她将晚饭摆到了小客厅里,自己回来对宛春和金丽说道:“这里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是待产而已,两位妹妹先请移步,略吃些饭吧。”
余氏也催了她们过去,宛春原不觉得怎样饿,打算先问一问仲清的情况再说。这会子见母亲催动,倒把肚子里的馋虫勾动起来,只听肠胃里咕噜两声,发出了饿的信号。
她也就只好随同金丽跟着翠枝到小客厅里,一人盛了一碗粥。因为富贵人家常开三餐的缘故,对于养生就比普通百姓更为用心,宛春看时,只见厨房里预备的是一碟子口蘑金钩冬瓜球,一碟子杜仲腰花,一碟子香菇炒上海青,一碟子奶油黄芽白,盘盘清淡,色味俱全。
她不由胃口大开,正与金丽吃得香的时候,谭汝临从主卧那边走过来笑道:“夜晚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你们将就一些,明日我再让他们重新采办,二位妹妹有什么爱吃的想吃的,都可以告诉了我。”
宛春忙起身说声客气,金丽因是常来常往,倒不用这么多规矩,照旧在位子上坐着道:“姐夫吃了没有?这里还剩下一些粥,你若没吃,不如一同坐下吧。”
谭汝临摆手笑道:“我吃过了,你们吃你们的。”然后顿了一顿,神情上一片迟疑之后,才将手抱拳拱了一拱,继续说道,“方才在内人与岳母面前,承蒙两位妹妹口下留情,没有说出我在娱乐厅的事,我谭某人心里真是感激不尽哪。”
金丽一手拿着汤匙,正要喝粥,听见这话是从他这个武夫嘴里说出来,竟十分有诚意,就扑哧一声笑了,将那瓷白汤匙朝粥碗里一放,拉着宛春坐在身侧,就托了腮直看向谭汝临道:“姐夫,你要真是道谢,我们两人就在这里坐着呢,你给我们鞠一鞠躬,这事就算掀过去了,成不成?”
谭汝临与她玩闹的惯了,闻说果然正了正衣冠,重新抱着拳,朝她姐妹两个深深作揖,鞠了一躬。宛春瞧他们净闹些不伦不类的事情,简直哭笑不得,无奈被金丽拉住,只得生受了一回。
恰巧,翠枝正在此时要过来看她们吃的怎么样,一见谭汝临也在,半弯着腰站在桌旁,颇有些不明就里的问他道:“姑爷要过来收盘子吗?”
她问的认真,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宛春和金丽一愣之下,倒是都觉好笑起来,齐齐掩住口道:“是呀,这盘子当真可以收了。”
一席话,轻描淡写的就把谭汝临道谢的事遮掩了过去。
却说翠枝原本就是有意过来要打听宛春事情办得如何的,不料碰到谭汝临,要问的话竟一句也不能说出口了。瞅着宛春和金丽碗里的粥都已所剩无几,便装成有事的样子,端起来放到小托盘里,托了下去。
金丽明日还要上课,吃过晚饭就告辞坐车回了总长署。余氏念及仲清由日本产婆照顾,自己便和宛春各回客房歇息去了。
这两日为了仲清待产,宛春就没有再出过枫桥官邸,谭汝临看她不走动,自己也不敢随意外出,只怕让她误会又去了大上海娱乐厅。这日一早,仲清肚子里的动静越发大了,时不时就听得她痛叫出声来,生产的东西早在几日前就已准备齐全,因谭汝临是男儿身,宛春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都不好在跟前儿帮助,屋子里便只留了余氏和两个产婆子在。
屋子外头,不管是老妈子还是小大姐,都知道这次分娩的重要,手头上的活计不消人说就自发的先完成了,全候在廊檐下静听吩咐。
翠枝亦是焦急万分,揪着檐下一株西府海棠上的叶子,嘴里头不住叨咕着佛祖保佑。宛春原本十分的忧心,一看大家伙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情不自禁就笑了。
笑意未收,忽听门里头哇的婴儿啼哭,两个产婆子的声音叽叽呱呱的就传出来。众人都是一喜,忙挤到了门边,见余氏开了门朝一脸紧张的谭汝临道贺笑道:“是为弄璋之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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