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带着她们在外头转了一圈,府里各处也都走动了走动,宛春方得空回房中歇息了一会子。至晚,亲眷们又开了一场晚宴,等散席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向十点钟了。余氏想着李岚藻母女和江湄心都赶了近乎一天的路程,这一圈下来势必很累了,便着人去给她们准备水洗漱,以便早些休息。
金丽起先还大赞撷芳园典雅又漂亮,后来问及湄心的住处,知道她要和宛春住在一起,登时就不乐意在撷芳园住了,闹着要去宛春的惊鸿园。李岚藻劝不住她,便道:“你姐姐那边只有两张床,你姐姐睡一张,湄心睡一张,你去了睡哪里,莫不是要睡地上吗?”
金丽既然要去,自然心中已有了主意,便道:“我可以和宛姐姐挤一挤的嘛,我们两个都这么瘦,她的床总能睡得下的。”又在李岚藻怀里撒撒娇,“妈妈,你就让我去吧,我想和姐姐们一起说话呢。”
宛春也从旁说服她:“姑妈,我的床大着呢,睡两人正正好。”
“就是!就是!宛姐姐都说睡得下了,妈妈,就让我去嘛,让我去嘛。”
李岚藻经不住金丽的缠磨,无奈只好答应,宛春便带着金丽和湄心回惊鸿园住去。
秀儿瞧着回来了三位小姐,忙又去添了些热水,伺候完她三人洗漱。
金丽换下衣服,只穿了浅白色的中衣。爬到宛春的床上去,摊开手脚躺在那里,像是写了一个大字。嘴里尤为恣意叹息道:“这床可真舒服,比我的床要宽敞多了。”
宛春一时也换好了睡衣,她正吩咐秀儿给湄心换睡衣,回头瞧着金丽慵懒模样,不觉笑道:“既是舒服你就留下多住两日,往常我让秀儿同我一起睡,周妈还不肯。这一回有你在,咱们两个可以好好地睡一起说话了。”
“你们府里的婆子妈妈都是那样严苛。”金丽撇撇嘴。对于李家的规矩很不以为然。
宛春笑笑,并没有接她的话。
不多时湄心也换好了睡衣,她走到宛春床前,望着金丽只是微微地笑。金丽揣摩着她的心思,一咕噜翻身起来,半坐在床上,一只手儿翘起来隔空点点她的鼻尖道:“你也想同我们一起睡,对不对?”
湄心不说话,不过那笑容却明显印证了金丽说的话。
宛春有些为难:“这床总共这么大,两个人睡倒罢了,三个睡就不免有些挤了。”
金丽一只手托着胳膊,另一只手轻轻点动下巴。眼珠子直溜溜一转,便想出一个办法来:“宛姐姐,要不然咱们横过来睡吧。这床这么长。又这么宽,竖着睡挤了些,横着睡就不怕啦。”
这倒是主意。宛春目测一下床的尺寸,果然是可以横过来睡得,不过还得抱些被子枕头来才行。如今天凉,三个人盖一床被子只怕会冻着。
她叫过秀儿。让她去次间把湄心床上的枕头和被子都取来,秀儿很有些好笑道:“明儿又不是就见不着的。为何非得晚上也睡在一起呢?”
金丽道:“我们喜欢这么睡,秀儿姐姐,你快去拿被子来,快去。”
秀儿无法,只得乖乖听令,去取了被子枕头。由是,这一晚上,宛春金丽和湄心就横着睡在了一起。
她们说话说得太晚,几时睡着的也不知道。次日晨起,金丽迷迷蒙蒙睁开眼睛,手下意识的往边上一搭,半天都没碰到个人影儿。她兀自的好奇,想着昨夜里湄心还睡在她右手边的,怎么这会子没人了?便把手缩回来,幽王左边搭了一搭,正搭在宛春胳膊上,宛春受她一惊,不由也睁开了眼道:“妹妹醒了?”
金丽嗓子眼里嗯了一声,人已经掀开被子坐起来了,她道:“湄心去哪儿了?我找她去。”
宛春看她只穿着中衣,忙唤她:“回来穿上衣服再出去,外面冷着呢。”
金丽嘴里答应,脚下却没停,只是伸手从衣架上拿了件大毛的外套披在身上,一直从里间走到中堂来,秀儿正在堂上打扫卫生,一见她倒唬了一跳:“金丽小姐怎地也起得这么早?”
也?金丽疑惑道:“还有谁起来了?是湄心吗?”她自昨晚闲聊之后,已经不再叫湄心为姐姐了,心里只觉得她除了年纪比自己大些,别个还不如自己懂得多呢。而且,湄心的性子实在是单纯,她自己在家族中当惯了小妹妹,正想当一回姐姐,是以无形中竟把湄心以妹妹看待之了。
她这样的小心思宛春知晓,湄心却不知晓,然而她并不于这事上在意。她昨日路上已经睡了很多觉了,是以晚上睡不多多少时辰就醒了,起来才发现外头白花花的一片,原来是夜里下了一场雪,从花坛四周上看,总有半指深。
她在苏州十多年来很少看到这样大的雪,往常只听别的同学说搭雪人打雪仗,她都觉得新鲜得紧,这一回自己亲眼所见,心中喜悦自然非比寻常,故而也没有惊动宛春和金丽,悄摸的就穿上衣服出去了。
她在雪地里踩了一路的脚印子,又喜雪花洁白美丽,正从花枝上刮了一层下来,放在掌心里冰凉凉的,好像夏天时候吃的冰糕一样,她不自觉伸着舌头在掌心舔了一舔,欲要尝尝雪花的味道是不是也似雪花那样甜。舌头才刚沾着一丝儿凉意,忽而就听背后一人大笑道:“傻子,你怎么吃起雪来了?”
湄心回头看去,见金丽披着宛春的大红呢子衣服俏生生站在背后,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将手中的雪递给金丽看道:“我看它干净着呢。”
“再干净也不能吃呀,多凉啊,仔细你吃了肚子疼。”
金丽伸手拍掉她掌心的雪,一碰她指尖都冰凉的很,便道:“你很冷吗?要不要回房多添些衣服?”
湄心摇摇头,却指着金丽的衣服道:“你不冷吗?还是回去穿好了衣服再出来吧。”
她不说金丽还不觉得,这一说罢,直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了头顶,人禁不住就打了个冷颤,便忙一路退回屋中去一路道:“那你可别再吃雪了,我穿好衣服再出来同你玩,咱们可以打雪仗。”
“好的。”湄心还从没有打过雪仗,闻言自然高兴,便乖觉地站在雪地里等着金丽。
金丽冻手冻脚地回房中,宛春恰已穿好衣服,瞧她瑟缩的样子,又是气又是好笑,便将被子扯过来往她身上一裹,劝道:“叫你穿了衣服出去你不听,回头再仔细着了凉。喏,你先盖着被子暖和一会儿,再穿衣服罢。”
金丽让她捂个严实,过不多时果然身上就暖和起来,她也正怕湄心等得焦急,忙不迭就换上自己的衣服出去。
湄心还在院子里,直勾勾望着一株梅树发呆,宛春走过去不知同她说些什么,两个人都是笑意浓浓的模样。金丽几步跑到树下,道:“姐姐你们在看什么?”
宛春指着梅树道:“这梅花一夜间全开了,倒喜庆的很。”
金丽抬头随她的手望去,果不其然,满树的花都开了,一朵一朵,映着白雪,格外嫣红。
她们三个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又都穿着大红的衣服,站在开满红花的梅树底,身下四周都是雪白的玲珑大地,秀儿从屋中出来,错眼望去还只当是梅花成了仙。
她揉一揉眼,心里止不住地赞叹,这几个女孩儿真是各有各的风韵,且都美丽至极。
不止她如此想,季元亦是这么觉得。他本来今日是应了曼宜的嘱托,来给宛春送生日请帖的,因他早上还有事,便想着若宛春她们未起交给秀儿也是一样。不料人才到院子的月洞门口,就已看到这冬日里难得的美景了。故而他也不曾惊动宛春她们,反身回去就拿了一个相机来,急匆匆地跑回惊鸿园,才进门就吆喝一声道:“囡囡,看这里。”
宛春和金丽湄心正商量要折几枝花来插在梅瓶里,冷不丁听见叫唤声,三人纷纷都回过头来,只看白光一闪,却是季元手快的按下了相机的快门,给她三人照出一张相来。
宛春和湄心都还在怔忡的时候,金丽却已经跳起来,连蹦带跳的跑向季元:“三哥哥,快给我瞧一瞧,照的好看吗?”
季元笑道:“那当然是好看极了,不过这时候你是看不到的,我要拿去冲洗出照片来你才看得到呢。”他刮一刮金丽的小鼻梁,金丽嘟嘴哼了一声,不觉有些扫兴。
宛春也走过来道:“三哥这会儿来做什么呢?”
季元便把张曼宜托他送请帖一事说了,道是定在初十中午在总统府举办生日会。
金丽听到生日会三字就又高兴起来:“我最喜欢过生日了,那时候总会收到许多礼物。总统府家过生日?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呢,真想去呀。”
宛春莞尔:“倒也不是不可以带你去,只是你可以在旧京待到初十再走吗?”
“呃……这个嘛……”金丽倒不敢确定了,因为她的父亲还一个人在上海家中,母亲势必不愿意离开家这么久的。
她还没想好回答,旁边的湄心却开口了:“宛姐姐,我可以去吗?”
“你是要留在旧京读书的,一时半会倒不急着回家,当然可以去呀。”宛春抚掌想了一想,拉过季元道,“不过你没有请帖,只好以三哥女伴的身份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