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放了寒假,家里学校再无拘束,张景侗等人每日里闲着无事,总约在一起玩闹耍乐,这冷不丁少了季元,就好比打麻将正打到兴头上,忽然三缺一了一样,尤为的扫兴无趣。这日正趁着天晴,张景侗约季元不来,问他原因他也不说,心底里到底有几分好奇,便叫上赵国栋和柳秉钧欲到静安官邸探个究竟,顺便再看一看李承续。
他自是知道李承续前番大病了一场,但总统府那边父亲已经派人过来好生慰问过了,他便没有多做准备,只是自家里拿了一些上等的补药送过来,不甚隆重却也可代表他的心意。
李承续谢过了他,心里清楚这几个公子哥万万不会是特意过来探望他的,故而留他们喝了一盏茶,便叫李达使人送他们去季元院里。
季元这两日也正憋闷得很,他对于文学原就不上心,更何况还是日本文学,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听天书,一本书翻开一页就再也翻不开第二页,气得伯醇也连连道是对牛弹琴。偏生宛春对于学习很有热情,他原还打算祸害了宛春同她一起出去走走,免得母亲又说他乱跑。只可惜宛春的心意坚定起来,任他千般哄骗,也撼动不了半分,甚而还想当起女先生,要时时拷问他的学习。
他憋屈得几乎挠墙,叉开腿没精打采地歪斜坐在沙发上,随着宛春嘟囔念几句日语。眼睛左瞄右瞥,直觉看哪里都不舒服。桌子不舒服,凳子不舒服。连带整个屋子都不舒服起来,正闹别扭的功夫,可巧幸运之神就这般突兀的降临了。
李桧大跨步地迈进来道:“三爷,侗五爷、柳大爷和赵大爷找你来了。”
景侗他们来了?哎呦喂,来的可真是及时。
季元一个鲤鱼打挺,登时从沙发上跃起,大大招手。连声对李桧道:“快请他们进来,快请。”一时竟忘了宛春还在屋子里。
宛春闻说张景侗他们来。也吃了一惊,想着他们男生见面总免不了打闹,自己一个女孩子倒不好在这里搀和的,故而便站起了身要走。叵耐人才站起来。便见外头张景侗等人的身影已经跃入眼帘了,她迈出去的脚不期然收回,只道这会子再走倒要失礼于人,无奈只好理顺了衣服,等着张景侗几人进来,便温和的问了好。
张景侗原是和赵国栋一路笑闹进来的,只道进门后定然饶不了李季元,好好地无事在家里装什么闺阁小姐,缩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话才落音呢。一抬头瞧见宛春也在,登时面色一僵,立马换了严肃正经的面孔。忙和赵国栋柳秉钧一起向宛春打了招呼。
宛春笑笑,又问柳秉钧:“不知静语最近可好?”
柳秉钧道:“静语近日好得很,她如今也正放假在家,前些日子还提到了四小姐你呢。四小姐这两日若是无事的话,不如到我们家里坐坐,同静语说说话玩一会子也是好的。”
“那我就叨扰贵府了。还请柳大哥给静语带句话,若明日天气也这般晴好的话。我就找她去。”她正有话要同静语说,前几日北地校花无故就落在了她头上,她总要同静语解释一番的。
柳秉钧闻言自然欢迎她去,宛春这才告了辞要走,张景侗却又开口叫住她道:“四小姐过了年之后可还有空?”
宛春疑惑地回头:“我们假期要放到正月十六,过完年自然有空的,五少爷有事吗?”
张景侗笑道:“不要叫我五少爷了,倒见外的很。我看你叫柳秉钧大哥,我就讨个巧,你叫我五哥便是了。叫住你不为别的,我家六妹曼宜是正月初十的生日,打算要办个小型的宴会,我想你若是无事的话,就同柳小姐一道去我家里玩一日。我妹妹只比你们两个小一二岁,你们之间想必会很能聊得来的,正好大家一起交个朋友。”
曼宜的生日吗?宛春略有迟疑,她同张曼宜仅有三面之缘,彼此间并不甚相熟,且也只是张景侗邀请了她,贸然的去张曼宜的生日会不大好吧?
她私心里不大愿意,嘴上又不好明白的拒绝,就道:“到了那日再说吧。”
张景侗道:“你愿意来就好,过两****叫我妹妹给你和柳小姐下帖子,你们务必不要扫她的面子呀。”
“六小姐亲下帖子来请,我们自然愿意都去的。”宛春笑了笑,直觉张景侗看人的心思可真准,自己正担心没帖子去名不正言不顺,这边厢他就全然都考虑到了,不愧是四大公子之首。
见宛春这回应允得爽快极了,张景侗放下心来,请她自便,才关上门同赵国栋柳秉钧季元说话玩笑去了。
余氏那里知道四大公子在静安官邸聚首,当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横竖眼不见心不烦,就命小厨房里单做了一桌饭菜,送到季元院中,就让四大公子在季元那里吃了。自己和宛春伯醇仍旧是在大厨房开的火,李岚峰则陪着李承续在正房那边吃了点清淡的素餐。
宛春也不知四大公子是何时散场的,她连日的学习,晚上总禁不住困,故而睡得早,起得也早。第二日果然又是个大晴天,宛春脱了小毛衣服,换上呢大衣,就往柳家去。
静语从柳秉钧那里得知消息,已经把一天的日程都空了下来,专一在家里等宛春。
二人已有小半年光景没有见面,甫见面两人便手拉起手,彼此都有一肚子的话亟待言明。宛春不等静语张口,已经先行道:“对不起呀,静语。”
静语诧异笑道:“你干嘛要同我说对不起呢,咱们不是才见面么?”
宛春便将北地校花一事说了,静语更加笑开了,拉着她进屋坐下,给她奉上了茶:“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是为这个。要我说,你当校花本来就是理所应当,我见了报纸替你高兴都来不及,你何尝又对不起我的地方?而且,如今人都道南林北李,南有林可如,北有李宛春,我们旧京的人听了不知多自豪呢。能同南京林家平起平坐,宛春,你真是了不起。”
她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时势造就人罢了。
既然静语不因此而误会了她,宛春也不想在这事上多费口舌,两个人又叽叽喳喳说起各自学校的事情来。总说了有半日的光景,静语的丫头从楼底跑上来,露出半边脸笑道:“小姐,太太叫你留住四小姐在咱们家吃午饭呢。”
“都到午饭的时间了吗?”
宛春顿觉时间过得真快,她看了看怀表,不好意思的起身道:“只怕我不能留在你府上吃饭了,来时母亲就吩咐了我,叫我回去同她一起吃,逢着年下,为了年后往来的接待亲戚们,家中的厨师正学做新菜,母亲要我回去品评呢。”
“既然这样,我倒不能强行留你了。”
静语笑握住她的手,送她到楼下,将原因同柳家太太说了。柳太太自然也明白过年之后李家接待亲戚的盛况,言语中尽到了心意,也不便留下宛春,便叫司机好生送她回去。
宛春谢过她们母女,她来时坐的是自家车辆,就没有用柳家的司机。上了车后,司机怕买年货的人太多,车道拥堵,故而还从来时不常走的小路回去。
小路,顾名思义,是很小很窄的,且年久失修,车子开在上面一路都不断地颠簸着,直晃得人头疼。宛春无法,只好叫司机开慢些,左右是回自己家里,倒不必那样急。
司机应声是,忙把车速降下来。这会子逢中午,天气又好,他们又是从东向西北行驶,即便是冬日,也觉得阳光刺目。
司机耐不住痒,刚伸手揉了揉眼,便听宛春喊了一声道:“小心!”
司机猛然的踩下刹车,车头急冲两步,堪堪碰着一个人的衣角停下。
宛春在车中吓得呆了一呆,待回神忙就拉开车门走出去,走到那人身边道:“没事吧?车子有没有碰到你?”
那人是个很年轻的姑娘,粉白面庞,缨红嘴唇,穿了一身藏青色的长身呢大衣,露出一节雪白的毛衣领子。她颤巍巍在车前站着,想是也让这车惊吓得不轻。
司机不想路上差点闹出人命,擦把汗停好了车也赶紧下车问道:“这位小姐,可有伤着你?”
那女子愣愣转过头来,看一看宛春,又看一看司机,半晌摇摇头。
宛春心里暗生怪异之感,想着她或许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也不好多做他想,就又道:“你走两步看看呢。”
那女子仍是站住不动,却转过头望着宛春摆摆手,示意她走。
宛春舒口气,想来是无甚大碍的,便让司机重新开车,自己却对那女子道:“如果事后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可以到静安官邸找我,我叫李宛春。”
“离……万……春?”那人随着她的口型念出一句,语调简直怪异至极。
宛春摇摇头,咬重了字重复一遍道:“不是万,是李宛春,你到静安官邸一说,他们就知道是找我的了。”(未完待续。)